43 做戲(一)
繁紋細勾龍鱗四爪的案前,兩個青銅應龍燭臺上層疊着三十幾盞燈火光,璀着宴臺頂梁上垂落的華美緞帶帷帳,底下金鈴耀出明光,仿若一顆顆夜明珠,萬衆光芒下武丁将子嫮的左手擡起來,肌膚白皙,映着光照顯出淺淺的青色脈絡交錯蔓延着,正中央卻凸出一塊猙獰的疤痕,新肉翻湧出來,如同一顆石子墜入湖心,擾亂了一池的安靜沉穩。
粗粝的指尖輕輕撫摸了一番,動作輕柔擔心太過用力會弄疼她,子嫮心中癢癢的,眼風劃過階下一衆臣子與側坐上明色尖銳的目光,臉上有些微紅,便壓着胳膊将手放下來,“妾身不敢。”
武丁對着子嫮笑得寵溺,擡頭看向衆臣的時候眼中陡然劃起一絲凜冽森寒,噬着薄涼的笑意,“你倒是膽子小,卻看看階下這些臣子們,逾越禮數指責寡人的愛妃,又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底下的人惹得龍顏大怒,惶恐匐跪了一片,“臣等不敢。”
武丁狹長的眼睑睨着衆人,冰寒的眼眸透出犀利寒光,恍如一陣寒風将這盛大春色吹成了凍雪寒冰,“子妃是寡人向上天求的,驕攆是寡人讓子妃坐的,即便是寵愛,也是寡人要寵着她,爾等再敢妄言,格殺勿論。”
朝臣低着頭相互交換着眼色,最終“喏”了一亢。
武丁掃過他們,“寡人的愛妃在半路上遇險,可有查到些什麽?”
姒洛眼底靜默着朝底下的臣子們注視一番,瞧不見的神色中暗湧着波濤,可傾城面上卻仍是淡漠的。
下頭都默了,蠻人與武丁遇刺攪和在一起,他們這些臣子自然是關心天子安慰重一些,因着這,方才還昂昂氣勢的臣子低低交頭接耳,沒了聲音。
武丁擡眼,嘴邊隐起一抹意味,“傅禮官,你是寡人欽命之臣,此次寡人愛妃遇險,你該當何罪?”
子嫮聽着名字身子瞬然僵硬起來,便用手掌抵着武丁胸膛,面上請求着,“大王,此次皆是意外,是子嫮魯莽了才将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她說這話時,不知為何腦中竟想到武丁當初暗洞中拿着她的玉居高臨下讓她毫無辦法時候的無力感,她猛然收音,不敢再言語。
遙遠的記憶從深處翻湧出來,如同陣陣梵音鳴語在腦中炸裂開來,當時那樣聽着竟不覺有什麽,卻不知為何如今此番場景想起來竟覺得後脊發涼,似是被人用三角戟抵着,冰冷的寒意叫她動也不敢動。
若是她再如當日那般過分在意,想來只會添惹更多的禍事罷了。
伴君一側,如臨猛虎一般,她的軟肋便是那翩跹的少年君子。
她臉色陡然慘白起來,武丁目光瞧着她,眉宇染上些許關懷柔情,“愛妃這是怎麽了?可是腿上寒疾未愈,身子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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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色在側席上瞧着,媚眼染盡了厲色,陰冷目光射向子嫮,宛若一把淬了寒毒的刀劍,口中便冷諷着不饒人,“妹妹這樣孱弱,想來應該養好了身子才能不叫大王擔憂啊。”
子嫮尚未開口,傅說便從臣子最後邊側出身來朝武丁跪匐叩首,“回大王,下臣未能遵循王命将子妃保全,是下臣之過,但下臣自請戴罪立功,向大王陳清真相,請大王恩準。”
武丁沒擡頭,眉眼皆瞧着懷中子嫮,額首與傅說應了句,“準了。”
“大王,下臣沿着那幫蠻人來時路細細查勘過一番,風沙礫石雖然吹散了不少痕跡,但不難看出馬蹄與腳步行蹤規正統一,也詢問了休息站士兵守衛,已确定在迎宮隊伍趕到官道之前,已經速查了方圓十裏範圍,并未發現任何蠻人蹤跡,由此可見……”
不等傅說将話說完,武丁便冷吟了一聲,“由此可見,此事也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四周,不久前其樂融融的宴臺之上,此刻飄蕩着無聲無息的卷煙狼塵,烽火點燃高崗哨防,随即而來便是冷猩猩的兵戎劍閥,不過這一切全都在暗處翻湧卷動着,山雨欲來,總是叫人心如擊鼓,全身上下森然以待。
子嫮全身緊繃着,初入殷商王宮,為何自己會遭到如此暗傷,她不自覺朝下邊匐跪在父親一旁的哥哥子兮看了一眼。
哥哥,這便是你曾暗示于我的,暗箭難防嗎?
底下的傅說朝武丁跪拜,安然沉靜的模樣叫她看得有些心酸,如今他竟要跪在她前頭,才能與她說話了,他道,“大王英明神武。”
武丁越發冷厲一些,王者面容上仍是器宇不凡的,道,“那傅禮官可有些許眉目了?”
“知曉子妃娘娘走官道進宮的人并不多,只需要稍微盤查一番,定能還子妃娘娘以公道,懇請大王賜予罪臣贖罪機會。”
傅說跪拜在地上,乳白色橄榄枝葉纏繞銀紋镂空精雕玉冠後垂下兩縷淺墨色絲帶,貼着烏發散在紅絨毯上,連着一身同色長衫,仿若濃豔重抹中一道淡雅水筆,不與世俗不與世故,身子謙卑恭敬,暈罩着一種沉穩不慌亂的光澤,叫人見不得神色的眉眼中湧動着複雜難解的姿态。
武丁握着子嫮的手,略微思索一番,威嚴聲音在宴臺上響起,“寡人封你為禮史官,審查期間可享對一切官員的審訊特職。”話音陡然一轉為厲色,“可若是這般還查不出來,寡人可要連通新賬舊賬一同治你的罪。”
他修長的食指纏繞她細長的指尖,溫熱觸感仿若冬日裏的暖手燙爐,絲絲暖意劃過手心,子嫮瞧着他面上冷冽着,手底下卻又這般輕浮,實在摸不透他的脾性。
傅說道,“下臣領旨謝恩。”
姒洛見着武丁嘴角掩起一抹笑意,面上絕色微微波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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