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做戲(二)

傅說尚未退回席座上,宗伯王宇便朝武丁狠狠磕了響頭,兩袖朝服旋起一陣暗風,聲勢動作之大令武丁不悅,只得夜色涼風拂面寒意冷眉瞧了他一眼。

王宇面上痛心疾首,“大王請三思,那傅說本就是低賤奴隸身份,自古奴仆如何登得上殷商王朝的朝堂名門之上,已然忝面做了殿下禮官于他卑賤之軀而言已是天榮,如何能夠掌禮法史記,居于廟堂之上?請大王三思啊。”

衆臣皆俯首,聲動宴臺回響四散,“請大王三思。”

武丁冷笑,眉眼盡是嘲諷冷意,“卑賤?那依王宗伯之意,寡人自小落于民間與傅說為伍,做着同一份工,盡是低賤差事加身肮髒污垢于面,那寡人豈不同樣卑賤?”

王宇低眉俯身道,“臣下惶恐,大王乃天降之子,不過于世間經歷磨砺鍛造,這般小人怎可與大王比肩,實在天壤雲泥,風馬牛之差矣。”

明壽嘴角冷笑,心知這是武丁正要招賢為自己所用,卻想看他如果抵得過守舊頑固的朝野大臣們。

武丁從雲織金龍鱗片閃耀的錦榻墊上起身,順手将子嫮扶正身子,走下宴臺王座高階,随身而微動的龍簾高冠下半隐着溫雅從容之色,常侍海陽亦步亦趨跟着武丁,随着天啓龍袍一同略過兩側妃子諸侯,立于宗伯王宇前頭,“寡人乃天降之子,王宗伯以為,可有神明庇佑?”

王宇身子俯得更低些,道,“天子自然神明庇佑。”

“那寡人有一事請教王宗伯。”

“臣下愚鈍,請大王明示于下,臣下定當為大王分憂。”

武丁居高臨下斜睨王宇,朗清浩然聲音從他頭頂凜冽而下,“出征前夕,寡人寝食難安,先王入夢與寡人引薦可以輔佐殷商社稷的良臣,便是這傅說,不知王宗伯以為先王歸天推薦來的臣民,可否用之?”

他面上嚴厲不羁,嘴角淩厲笑意仿若寒冬晴空時分,光禿枝丫直刺蒼穹一般的尖銳。

臣子紛紛面面相窺,細聲碎語皆面露難色,王宇一頓,神色不甘卻只得回應道,“先王之名,臣下不敢多言。”

“寡人委以小用,也是傅說為寡人分憂愛妃遇險之事,衆朝臣之中唯有這一份知寡人心,為寡人做事,這便證明先王托夢推薦之人不是庸才,是否?”

王宇道,“是。”

“談古論今文學禮法,宗伯一向自負學識,可寡人在人間游歷之時,便見得傅說文采卓越,侃侃而談治國之道,所述條理直指要害中心,叫寡人當真佩服,現下王宗伯可願當着滿朝肱骨與他比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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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是王朝老臣,心中澄明,“大王對傅說佩服贊嘆,臣下尚且不足大王萬一,如何可與之較量?”

明壽聽着王宇漸漸露出破敗勢頭,只得心中暗冷。

武丁眯眼,閃閃微光咄咄逼人朝王宇射過去,眉峰眼角盡染寒霜微涼,“先王所托,禮法超群,如今王宗伯且來告知寡人這傅說,寡人是用得還是用不得?”

王宇臉色大變,“臣下惶恐,臣下愚鈍,請大王恕罪。”

武丁冷眼掃向他身後的朝臣,“衆卿以為如何?”

還能如何?

“大王神武。”

衆臣匐跪于地,武丁冷然擡眸,黑眸冷凍一如硬松磐石直逼尖利,“既是如此,那衆卿定要好生配合,宗伯王宇便從旁攜珠傅說,查不到寡人與愛妃滿意的真相,提頭來見。”

傅說跪立于衆臣之中,眉眼一十冷峻肅穆,朝武丁深拜,與王宇同聲道,“喏。”

子嫮朝傅說看過去,自從進了天地章澤宴臺,那眉眼如畫的君子自始至終從未看過她一眼,她心中揪出痛楚,卻見武丁回身,與她滿眼含笑。

子嫮一怔,那笑意怎麽夾着一種向她讨賞的孩子氣?

仿若寒冰蓋上白雪皚皚封了一個冷凍,猛然春回大地流水潺潺之間,淺冰輕裂,咯噔一聲,似是心跳,似是冰釋,似是花開,似是噴日。

玄色衣袂随着轉身動作旋出花紋流轉,錦帶垂條于兩側,武丁從階下走上來,凜然步伐之間邁出尊貴浩蕩之氣,子嫮驀然屏住呼吸,父親戎馬一生縱然華發叢生,也仍舊要效忠輔佐的君王,自然是不會錯的。

跪坐于金絲軟錦墊上,武丁将手環在子嫮腰際,臂膀稍一用力便将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武丁朝下頭額首,“平身吧。”

衆人“喏”了一聲,均數歸于原位,子嫮悄悄看了一眼人群底端的傅說,他靜默如玉尊一般安然不俗于衆,難怪會在這種宴會見到小小禮官,竟是武丁特意将他叫來的。

姒洛瞧着武丁對子嫮無聲之間的萬千寵溺,眉眼淡然一笑,目光有些許恍惚,她總是能從他們身上找到自己過去的身影,紅唇輕啓,“恭喜大王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得一良臣輔佐,定當功揚千秋。”

司馬李賢出列臣席間,“恭賀大王,臣下提議與君同飲,為之慶賀。”

衆臣道,“恭賀大王。”

武丁沉吟一笑,聲線爽朗磁感,迷人般動人心弦,“不急,寡人還有一事。”

李賢面上驚喜,“大王還有喜事?”

“自然喜事。”武丁低頭瞧着懷中子嫮,丹鳳眉眼垂落萬千琉璃光澤,薄唇挽起,“寡人愛妃受驚了,為着寬慰,寡人賜愛妃一名如何?”

子賞與子兮陡然擡頭,皆注目着王座上的璧人。

明色怒目而視,面上盡染緋色,吟了許多酒水似是微醺。

滿座席位上皆是目光所示,子嫮有些受寵若驚,“大王擡愛了,子嫮承受不起。”

武丁瞧着她的窘迫,笑得越發魅惑,微微伸手,身後的海陽趕緊遞上一個镂空精雕朱雀九天小紫檀盒,他将盒子放在子嫮眼前,“你如何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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