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不許同情她

不許同情她

“說說你家。”

洗浴間沒什麽人,剛到點收工,千紅拍拍發潮的衣裳,擦幹腳,踩着拖鞋出去。

段老板在門口,冷不丁地抛出這麽一句。

“六裏村,西邊的三間瓦房,奔向小康,有貓有狗,有豬有牛,挺好的。”千紅說。

段老板似乎在思考這是什麽場景,但能蓋起三間瓦房的體面人家在縣城周邊也不算少,越想越抽象,索性擡擡手,把千紅招呼到休息室,客人在那裏休息,段老板和客人們各自打了個招呼,帶她進了一件空屋,掀開幹淨的床單露出髒污的床墊,讓千紅坐下,拷問似的居高臨下看她。

“怎麽了?我這家庭成份不好?十八代貧農呢。”千紅沒忍住開了句玩笑,段老板嚴肅得像要抓她去寫黑材料。那個女人低頭翹起腳尖端詳,抱着胳膊冷冷淡淡,也不像是特別關心她家裏的情況,給人感覺別有居心。

燈一個個亮了,段老板挨着牆摸着開關,啪啪地摁,把兩個人罩得像置身天堂。天花板上不知道怎麽裝了那麽多燈,比別的屋子都可怖,像一只只眼睛盯着人,怪害怕的。

“家裏人身體都好?”

“都挺好的。”

領導來視察的态度。千紅搓着雙手幾乎把皮搓禿嚕了,絞着手指,暗想該反守為攻主動問兩句。

“沒事了。”

段老板又摁掉了燈,把千紅泡在黑暗中,像要泡發出她一點兒隐而未現的觀念似的,千紅跟上,但段老板反鎖了門,千紅只好開了一個燈,坐在燈下想段老板發什麽神經。

起來踱步三四圈,在床墊上盤腿打坐幾分鐘,把屋子收拾了三四遍,逐漸困了,想着客人該都走了,拍着門喊有沒有人來救她。

大瓷瓶子的高跟鞋踏着有節奏的鼓點停在門口,千紅急忙說:“放我出去。”

“老板說了,明天再放你出來,在這兒呆着吧。”

“為什麽啊。”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千紅聽出大瓷瓶子心情愉快,尤其是來和千紅說了幾句話之後,腳步聲都變得更輕快了。千紅和她素昧平生,反省自己除了胸長得猖狂高調得罪人,其他地方都規規矩矩。

和大瓷瓶子的積怨無處可尋,但大瓷瓶子就是讨厭她,可見人與人緣分奇妙,讨厭發酵成怨氣,但千紅不想和人結怨,大瓷瓶子沒有害她,她不恨這個女人。

既然段老板下令,千紅也沒辦法,縱觀按摩店一衆小妹,沒一個像她一樣膽大包天敢拿花瓶砸段老板腦殼,她這個刺頭被關起來,人更不敢過來救她。

要是孫小婷和她同事,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床單幹淨,自己身上發潮,千紅掀起床單疊好,發現床墊髒得令人發指,頭發,指甲,陳年的血紅和暗色的斑點,煙灰和粉塵,再鋪半層蟲子的屍體。

一旦想到人與人就在這上面做那事,千紅心裏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富麗堂皇精致的門扉與潔淨的地面,幹淨清香的床單和床頭的熏香都遮不住這床墊,她注視了一會兒,從角落裏翻騰,沒找到打掃的,只好用後腰系着的抹布拼命地擦,豎起床墊打了肥皂,用一次性的牙刷刷洗。

要是人看見了,必定要說千紅怎麽那麽閑那麽有勁兒,精力用不完似的。

拿牙刷刷床墊這曠世奇舉沒給人瞧見,她也真給刷完了,用抹布墊着立在牆邊,弓腰掃地擦地,因為屋子沒有窗戶,她也不知天亮了,雞都叫了好幾次,給人一刀子抹了端上桌。

“這是大笨雞,肉實,都是吃谷子蟲子長大的,和飼料雞不一樣。”

雞在鍋裏咕嘟嘟冒泡,一層浮末被撈走,店主撇下笊籬包馄饨。

雞湯馄饨,雞絲涼面。

少年冷哼一聲,幾乎是把碗摔到桌子上,發出砰一聲。

桌那頭坐着個穿墨綠開衫的女人,目不斜視地看店面挂着改革開放的大标語,領袖和藹可親的臉正望向深圳。

錢千裏在飯店打工,段老板手眼通天,主動找過來,把錢千裏堵在店裏沒能出去找千紅。

店主去後院,少年憤憤的,又怕店主聽見似的壓低聲音:“你今天堵着我,我明天就去找,你有本事找人弄死我,不然我天天去砸你的店。”

“我來吃飯。”段老板的意思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按摩店離這裏十萬八千裏,專程過來吃大笨雞?

“我姐是賣給你啦?賣了多少錢,我給你還不行嗎?”

真不好意思,沒用錢,用公道買來的。

段老板想笑,少年背地裏喜歡他姐姐喜歡得不得了,明面上又欺負他姐,頂嘴嘲笑不說一句好話。年輕人總是這樣,永遠不會好好說話,以為這是中國人慣常的內斂,卻不知道言語傷人,老了再後悔沒有說幾句肺腑之言,一輩子循環得像個錯誤。

“嗯……十萬塊。”

“你搶去哇,我都打聽好了,你那按摩店撐死了三千塊就把人買了,獅子大張口張得這麽大也不怕豁了嘴。”千裏憤然撸起袖子準備把這女人打死算了,店主突然冒出頭:“千裏,過來搭把手,眼裏都看不見活。”

段老板擱下勺子:“打包。”

路邊的小三輪拉客,突突突地經過她的棋牌室,又經過秀芬理發店。段老板探出頭看,一個女人系着黃綠色頭巾提着行李包站在那裏,正拉着過路的一個人比劃着什麽,那人擺擺手。

女人的臉粗糙,像被泡爛在地裏的土豆,暗啞的粗黃面龐刻着深深皺紋,下巴尖尖,嘴唇薄薄的,眼睛大得占據了半張臉,淚眼泡子也沒遮住瞳孔亮而有神。穿着顯然不合适的一大一小的解放鞋挪着步子,背後背着大筐,裏頭紮出一只雞腳來。

她長得很面熟,但段老板一時想不起她認識的數量龐大的人群中有誰長了這麽一張受欺負又很有主意的活潑的臉。

可能是來城裏打工的。她收回腦袋,把打包餐盒往膝頭放了放。

覺得自己像個幼稚的,剛戀愛的小姑娘。

這算什麽?

從窗戶撇出打包盒,她掃掃膝蓋,端正坐定,繞去高翠萍那裏看裝修進展,五萬塊花得算值,想要的都有了,從外面看來,高翠萍就是有一百個挑剔的心眼也說不出一句不好。

臺階給她換成大理石,水管子重新鋪了,燈也換成時興的洋氣的歐式大吊燈,乍一看不像診所,像個大酒店似的。

額外附贈了一對布面沙發,怕高翠萍覺得沒排面,鋪了張長絨腳毯。

心滿意足地回去已經日上三竿,開門一看,給她吓退兩步。

錢千紅踩着凳子擦燈罩,牆邊立着一排水洗過的瓶瓶罐罐,碩大的床墊被洗幹淨了立在牆角,櫃子底床底一切死角都擦幹淨了。

“你為啥鎖我了?”千紅在凳子上看見她,難得能俯視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抹布在手中疊了兩疊。

“你在幹什麽?”

“幹活,你為啥鎖我?”千紅不給段老板岔開話題的機會。

段老板在門口像看見了什麽西洋景似的眉頭直蹙,眼皮都要跳起來了,千紅看見段老板露出這種表情就感覺愉快,正要往前走,忘了自己踩在凳子上,砰一聲摔得直接跪在段老板跟前。

凳子飛倒在地,她擡起頭,段老板正弓腰似乎要扶她,但和她目光對上,人就雙手背後,極不厚道地冷聲說:“平身。”

千紅不起,索性坐在地上,把凳子挪過來靠着:“你還沒回答我呢,我上班也好好上了,你這鎖我是什麽意思?”

“我忘了你在裏面。”

段老板真可恨。

千紅知道自己争辯不過,也曉得段老板想鎖就鎖,絕不是什麽見鬼的忘了。

“誰讓你打掃屋子?”段老板問。

“不行?”

“掃了就顯得髒。”

“掃了就幹淨——”

擡眼看屋子,段老板略微吸了一口氣:“放回原位。”

千紅不能理解段老板的思路,像個邋遢婆娘似的自欺欺人,垃圾擺在那裏,掃了不就幹淨了嗎,為什麽不讓掃,問題擺在那裏,解決了不就沒事了嗎,幹嘛藏起來。

但是段老板聲音平靜,不像是特意和她擡杠,此時無關緊要,她力拔山兮氣蓋世,忙碌了一陣。段老板的眼神始終凝滞在她身上。

漸漸的,好像表演,她的身體舒展開,盡可能優雅了一些,把骨子裏那點兒微弱的羞赧拿出來,線條變得柔和,抹鼻子也變得文雅了,收拾得很慢。

村裏的女人就是在家門口敞開懷抱喂奶也不會有半點羞澀,村裏就沒有“尴尬”二字,大家圍着你,把所有的不堪和羞澀統統擺出來大笑,誰不說誰就是放不開。過去粗胳膊厚肩膀勞動多了,身子走樣沒什麽愛美的心,勞動最光榮,就連最愛美的千紅媽也為自己戴頭花感到不好意思。一方水土養育出千紅有力的身體,她一向很自豪自己身體健康又有曲線,就是上次看見段老板的後背也沒有自慚形穢。

像男孩子似的粗野,自從不和楊主管談戀愛以來,她就沒注意過什麽形象,穿着裙子也跑得很野,抹把臉,兩只手都亂甩。

等她收拾好,剛進城的千紅從體內複活了,想燙個頭變得時髦一點,穿着更好看的裙子變得漂亮一些。千紅捂着汗津津的額頭想擋住那顆青春痘,意外發現痘痘不見了。拿胳膊擦了擦汗,頭發散亂得不能看,千紅想,孫小婷的公道還沒找回來,她就開始愛美了嗎?

解開頭繩咬在嘴裏,千紅走到門外把頭發攏起,段老板突然搶下她的頭繩。

深粉色的,還有彩色的小塑料圈,落在段老板手裏就像不谙世事的女童用的。

“還給我,這個就五毛錢,你要拿走就得給我一百塊。”千紅胡說八道起來,騰出一只手搶走,紮好頭發,甩甩手看看時間,自言自語說要上班了如何如何,拍拍身上的土就往洗浴間走。

“去買燒餅。”

段老板使喚她出去,說明要牛肉餡的再沖一大杯麥乳精來,千紅抓起零錢蹬蹬蹬跑下去,輕快得不像一夜沒睡的人。

屋子很幹淨,幹淨得不像她按摩店的屋子。

她望着這間小屋,她最卑微,最肮髒,最惡心的那段日子,留着做紀念,做恥辱柱,時時刻刻回來給自己潑一盆涼水,自我追想如今掙了錢有了名的段老板,本質上只是個小姐。

在按摩店還叫洗腳城,而且回字形的樓只有一道橫的時候,她在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裏,晚上接待客人,白天自言自語着詛咒自己的命運,發了瘋,啃指甲,年輕的憤怒好像永遠也用不完。

其實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習慣了一片黑,等她買下這裏時,她唯獨給這間屋子裝滿了燈。

不過那時候她已經不害怕黑夜了,好像戴了幾十年墨鏡,黑色的鏡片長在眼睛裏,看什麽都是黑色。

千紅很快就提着熱氣騰騰的牛肉燒餅回來,麥乳精也沖好了,看她一直停在門口,無知無畏地往裏看了一眼,再輕輕回頭:“我掃得很幹淨吧?我很會打掃的,我幹這個活就可以。”

“明天你來接客吧。”段老板聽見自己這麽說。

千紅顯然沒想到她這麽說,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終于聰明了一下,做個掏耳朵的動作:“你說什麽來着,我沒聽清楚,我幹活去了。”

“你去賣,三十塊一晚上——我收十五塊。”

“就算賣你也太過分了吧,別人都收八十,我就三十塊嗎……也不是,怎麽突然——”

“我買你就是要賣的。”

段老板捏走牛肉燒餅的提袋,嗅了嗅熱氣騰騰的香氣,撇到垃圾桶裏,再拿杯子時,千紅突然護着杯子,憤怒地打量她:“你發什麽神經?就因為我掃啦?你們這種人怎麽自己不掃,就解決我這種愛幹淨講衛生的人呢,那麽髒還不掃,到時候蟲子都把牆啃塌了!”

論甩臉子的功力,段老板沒輸給千紅過,但這天千紅憤怒地給她甩了臉,轉頭裝作潇灑地要喝掉,疊聲痛呼:“啊燙死——難喝!什麽鬼東西……”

屋子掃得很幹淨。

她關了門,門本是半掩着,千紅沒有擦到,陳年的灰霾和污垢還在。

女學生段曼容死在這間屋子裏,小姐段老板從這裏走出來。

被抛在十年前的那個脆弱卑微的女人逐漸蘇醒,眼睛上那片黑漸漸剝落,掉出碎塊一樣的斑斓彩色。段老板怕這間屋子裏走出什麽可怕的惡魔,咔噠一聲把門鎖死,喊了阿棉來再上一道鎖。

阿棉嘆着氣:“這幾天不是那位仕途不順嘛,把她送去就好了也是心意,有用沒用另說,萬一那位過了這個坎,真的在市裏……咱們之後就更穩了。”

鐵鏈嘩啦啦地響,煙盒裏的煙一支支地消失,段老板把鑰匙扔到窗外:“讓老張把她送過去吧,這裏也只有那一個貨真價實的處女了。”

阿棉笑:“早這樣多好,現在都流行挫折教育,她年紀也不小了,比她小的都知道伺候客人了,單她一個供着是怎麽回事。”

“她不進城就好了。”段老板靠在沙發上,阿棉解開旗袍領口的盤扣,掏出紅線拴着的五毛錢來遞給段老板:“給她戴上吧,交好運的,第一次會不那麽疼。”

倒是好意。

段老板扔下煙盒,咳嗽兩聲,把五毛錢揣起。

少年說:“你又打什麽鬼主意?我這會兒忙着呢。”

手裏的火鉗冒着熱氣撲過來,她往後躲閃,少年才得意地笑了一下:“呵,一毛不收把我姐還回來?這和你早上說的可不一樣,我等着十萬塊呢,哼,誰知道你心裏怎麽想,我都想好了,也不急這會兒,到時候得讓你吃點兒苦頭。”

“你一點也不着急。”段老板說,“一點兒也不。”

神神叨叨,好像錢千裏不着急救的是她似的。

“別激我,我把我姐帶回去是遲早的事。”

“晚了。我後悔了。”段老板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她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老張的面包車飛馳在廠區的街道上,停下的時候發出滋兒一聲尖銳的叫喊,滴滴兩聲喇叭,段老板站在臺階上招呼他進來抽煙,兩支煙下來,樓上傳來一聲喊:“別捆我!我自己會走!”

錢千紅還是被人鉗下來的,兩個保安為難地拽着她,她擡着下巴憤怒地盯着段老板和老張:“賣就賣,捆我當賣豬的?”

“還不如豬貴。”段老板一如往常不說人話,翹起一只腳拿煙叼在嘴裏點燃了,“好好表現,別給我丢人。”

“我自己走!放開我!”千紅甩開保安,怒氣沖沖地走到段老板眼前,“你發什麽瘋?”

“怎麽跟老板說話呢?”大瓷瓶子橫眉豎目。

老張笑呵呵:“她買你,不就是為了今天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

用了個好成語,老張摸着光頭笑,他後來才知道千紅的底細,竟然在這兒待了這麽長時間還是個黃花大閨女,看她的眼神都帶着三分好奇。

桌上擺滿花生啤酒,段老板和老張說話十分惬意似的。

“去吧。你不是要公道麽,去見的那位,是我的後臺,能不能傍上,就是你的本事。我還清了。”

段老板這句話格外不像人話。

“你不去麽?你不怕我搶了你的後臺?”

“不去,不怕。”段老板沖老張妩媚一笑,自言自語似的,“以後我倆就是敵人了,看她能不能蹦跶得贏過我。”

千紅抓起桌上的啤酒杯,以牙還牙地潑了那個女人一臉。

“行。”她說。

“你這個王八蛋——”大瓷瓶子臉都氣青了,沖過來要撕爛千紅的臉,老張做和事佬攔在中間,保安們把千紅拽到車上去,按摩店一樓鬧得雞飛狗跳。段老板慢慢垂下頭,擦了擦臉上的酒,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定。

等車走了約莫二十分鐘,段老板才想起兜裏的五毛錢沒給千紅。

“阿棉——我們也去。”

“我不去!你別又把人救下來得罪上頭,就因為上次咱們才被高翠萍壓了一頭——”

阿棉氣得臉色由青變白,逐漸漲紅,氣得額上青筋都冒出來了。

“我沒說去救人,我怕她亂說話。”

這是個可信的理由,阿棉幾百個不願意,也還是去打了車,自己緊緊挨着段老板,謹防這個女人失常地同情別人,再次壞了她們的大事。

剛坐到車上,阿棉福至心靈地覺得,即使自己跟着,段老板想救人也是攔不住的。

她迅速下車把她的老板推回屋內,摸出鑰匙。鑰匙是段老板扔下樓,她後來去撿了回來。開了樓上休息室裏那間小屋,以下犯上地把給她發工資的,她最崇拜最喜歡的老板鎖了進去。

“老板,這不像你,你以前賣女孩都不眨眼的,不要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你忘了,咱們一路怎麽過來的,心狠手辣的人才能走到最後,我知道你沒忘我們創業艱難,你最好別忘,這事兒你絕對不許插手。要是錢千紅壞了事,我就替你解決掉,就像以前。”

“阿棉——我是壞人,但你——”

“是你說咱們都是不能見光的蟲子,是你說,這社會沒有同情。你教我的,我都好好學會了,所以,你不許同情她。”

你賣我的時候也沒有同情過我一下,一眼也沒有多看。

阿棉想。

段老板怎麽變了呢。

開始相信公道了?開始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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