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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名替身演員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 但聽見副導給他講戲的時候稱呼他為：勇子。

他身高身材都跟羅朗星相當，這會兒穿了一樣的戲服戴上同款假發套，從背面看幾乎分辨不出他倆誰是誰, 到時候落水鏡頭取側面和背面鏡頭，再配合着落水前後羅朗星的正面鏡頭，這一段戲就算完成。

這會兒正拍着的就是羅朗星的部分。

這算是野外拍攝場地, 沒有人工建造的休息處。在離大監視器有些距離的地方有塊兒不大不小的空地，這裏遠離鏡頭等現場設備，不會對拍攝進行幹擾, 但又能看清楚現場的情況，不影響待命的工作人員接受現場指示, 後勤部便在這邊放了幾個馬紮，設置成了臨時休息點。

黎修從副導兒和替身勇子身邊繞回來就直接去了休息點，這邊還有幾個演員在休息, 宋瑤和馮潇潇也在。

他找了個空馬紮坐下, 往大監那邊看了一眼，随後垂下眼, 安靜不言。

旁邊宋瑤和馮潇潇在小聲交流。

“聽說原本王導兒不同意羅哥用替身來着。”宋瑤将腦袋湊到馮潇潇耳邊, 一只手掩着嘴巴說, “後來是羅哥助理跑去跟王導兒交涉的，說冬天泡水裏容易感冒生病, 羅哥戲份多, 萬一生病了更拖進度, 後來王導兒才勉強答應了。”

“這種戲最多兩三條兒就能給過了，放下午最後一場拍, 拍完直接回酒店洗個熱水澡應該也還好其實。”馮潇潇想了想，以前的演員前輩們讓跳泥坑糞坑也都是要親自跳的, 這麽對比起來只是跳個水好像算不得什麽大事。她往勇子那邊看了一眼，“不過李副導兒這替身演員找的挺好，從背面兒看跟羅哥一毛一樣，完全分不出來。”

“對，這樣拍到是也沒什麽問題，不會穿幫……”

她們聲音很低，但還是有些音節落入了黎修的耳朵裏，他正琢磨要不要換個聽不到的位置坐，左肩膀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熟悉的輕柔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偷聽小姑娘講悄悄話呢？”

那只手就輕輕落在他的肩頭，久久沒有拿開，直到黎修回頭看了一眼，關棠才收回手，在他身旁的小馬紮上坐下了。

黎修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轉而望向遠處還在拍戲中的羅朗星，面無表情地低聲說了一句：“你不也偷偷趴大監看人家演戲麽。”

之前去學校禮堂試鏡那次他還記得呢她好像對羅朗星很感興趣的樣子。

不等關棠反應過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麽意味，他話鋒一轉：“聽說現在張舒羽也歸你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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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潛力無限。”關棠手肘撐在膝蓋上，手輕輕攥起托着臉，為了方便低聲交談，身體略微傾向黎修那邊，“有她在，足夠養活衆星十年。”

黎修低下頭去，眼睛也垂着盯自己的鞋尖，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地上已經枯黃的草根。

心想自己未來高低也是個影帝級別，有沒有張舒羽在，養活衆星十年都不成問題。

然而這個想法剛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他整個人突然僵住，手指落在地上某截枯枝上不動作了。

衆星如何，關棠如何，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只是需要暫時跟他們合作捆綁，賺錢給爺爺治病而已。

他正胡思亂想着，關棠托着臉扭頭看向他，忽地彎起眉眼笑了：“有你在，還能再添十年。”

黎修下意識擡頭與她對上視線，就見她眼中狡黠毫不掩飾，語調輕輕的，不緊不慢道：“別忘了，你可是答應我要補簽十年長約的。”

黎修：“……”

對，她之前管那玩意兒叫賣身契來着。

·

冬天的日頭兒落得太快，三點鐘山林裏還有光影斑駁，過了四點天就開始逐漸轉暗了。

羅朗星的鏡頭終于拍攝完畢，王導兒拿起對講機迅速喊了一句：“替身演員上，我們争取一遍過，等會兒山裏溫度更低，身上濕着受不了的！”

催完演員他有指示燈光組：“來補個高位置的光，地上要做一些樹影！”

關棠和黎修沒挪窩兒，還在休息區坐着，不過這會兒李晉朋回來了，他手裏拎了幾個紙質口袋，裏面裝着熱飲。

“這……”在劇組裏他也不好直接管關棠叫小關總，吐出個話頭兒就卡殼了，只能晃晃手中的東西示意了一下。

關棠沖他招了招手，先從口袋裏翻了翻，找到了自己的熱美式和給黎修點的拿鐵，之後點了點頭說：“給大家分一下吧。”

李晉朋走了之後關棠連拿鐵帶吸管遞到黎修手上：“換了代糖的拿鐵，我記得你好像喜歡甜食。”

之前他說喜歡吃小蛋糕來着。

見他沒動，關棠以為自己猜錯了，抿了抿唇又将手裏的美式往前遞了遞：“不喜歡的話你喝我這個？”

她手指修長，跟咖啡的顏色對比起來更顯得白皙，黎修盯着看了半晌，搖了搖頭，邊将吸管拆出來插進杯子邊說：“我是喜歡甜食。”

只是沒想到她還記着這一點。

等李晉朋分完熱飲，替身演員的戲份已經開始拍了。

羅朗星的助理被抓去那邊當群演了，他則沒離開，站在導演身後一起盯着監視器。

替身演員演得是他，他當然得盯着點兒，不然回頭出了什麽問題頂在前頭被罵的也還是他。

大監視器裏已經出現了替身演員勇子的背影，他跑得很快，身後有一幫群演在追着他跑，他順着方才羅朗星的表演軌跡，在定點的地方打了個趔趄，再起身的時候慌張地往後看了一眼，但他有小心翼翼地把控角度，只讓攝像機捕捉到了他的側臉。

等到了河邊，攝影機順着滑軌繞到後方，他順着攝影機的動勢轉過身去，沖身後的追兵露出一個決然赴死的表情，之後身體往後一倒，水花四濺，他整個人都墜進了水中。

“咔！”王導兒拿起對講機喊了一聲，讓人把替身演員從水裏拉出來，自己看了遍監視器回放，“這條可以用！”

替身演員演得很好，也很懂鏡頭，最後倒下的那個鏡頭剛剛好是從背面和側面捕捉的，很完美。

“導演，我覺得不太好。”羅朗星盯着監視器皺起了眉，“落水那裏動作不好看，手張開會更好些。”

王導返回去又看了一遍，覺得也可以按他說的嘗試一下，便拿起對講機指示了一遍：“那個替身演員，我們最後落水的時候試一下雙臂打開往水裏躺，來準備！再保一條兒！”

另一邊替身演員迅速換了一身幹衣服，再次回到了湖邊準備拍攝。

黎修眸色沉沉地注視着替身演員拍戲的情況，雙手捧着那杯熱拿鐵，但總覺得手指冰涼得發僵。

他上一世走過的路，現在好像換了個人在替他走。

果然，這一次替身演員落水的時候，去當黑衣人群演的羅朗星助理突然失誤摔了一跤，導致這條兒片子直接作廢。

王導兒讓服化組去給替身演員處理妝發，再來一遍。

然而事情并不順利，第三次拍攝因為羅朗星湊到前方觀看并不小心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而再次廢掉。

羅朗星給各組工作人員鞠躬道歉後又回到了監視器前。

第四次拍攝的成片在王導看來也完全能用，但羅朗星看過之後說剛才那陣風吹得假發亂飛，從後面看過于醜陋，放出去會毀他形象，要求再補一條。

第五次順利拍下來之後羅朗星又繼續挑毛病，說這條跟焦的師父手慢了，畫面中間虛掉了一秒。

王導：“……”

他想說虛掉的那一秒不重要，之前拍了那麽多條，從哪兒拆出來幾秒鏡頭不能用啊，不是非得用這一秒虛焦的。

但是李副導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再來一條兒吧。”

最近羅朗星在組裏呆得不是很開心，演技全方位被那個黎修碾壓，組裏演員們成天私下裏把黎修誇成花兒，他這個主演幾乎被無視，風頭全被搶完了。

這要是別人，羅朗星可以直接用權勢碾壓，畢竟他羅家有廣告贊助在，劇組裏他大可以橫着走。

但這人偏偏是黎修，人家背後的小關總也給贊助了，羅朗星沒辦法硬碰硬。

李副導看出來了，他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撒撒氣的，左右對方不過是一個替身演員，他們跟着費些時間，總比矛盾堆積到最後爆發出來鬧出大亂子強。

王導抿了抿唇，聲音已經開始不耐煩：“最後一次！”

且不說他最煩有人将私人情緒帶到拍攝現場，咱就說今兒小關總還在現場坐着呢，這不讓別人看笑話嗎！好像他挺大個導演連場子都控不住似的！

坐在馬紮上穿着棉服的黎修只覺得渾身寒涼徹骨，仿佛一遍遍跳進水裏的人是他一樣。他緊緊盯着那片湖，眼底沁滿風雪，有幾條血絲紅得分明，整個人看着蒼冷沉默，像是時刻準備着在沉默中爆發。

關棠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跟看小說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在原書中看過黎修作為替身演員被羅朗星欺負的這段兒，但當時看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憤恨，心裏将羅朗星這個垃圾罵了千百遍。

而現在，她在現場親眼目睹着這一切。

很難不去想，如果自己沒有意外到這個世界裏來，那現在被人欺辱一遍遍跳進冷冰冰水裏的人就會是黎修，沒有一個人會站在他身邊，這麽大的委屈都要由他一個人承受。

她扭頭看向黎修，只見他此時目不轉睛看着遠處，下颌線條緊繃，顯得側臉輪廓更加有型好看，但她只覺得心裏一揪一揪的疼。

劇組到底是導演他們說了算，她不過一個外人，确實不好插嘴，不過她轉頭示意李晉朋：“去把咱們保姆車上的毛巾毯子都拿過來，暖寶寶也多拿幾個，順便把車上的熱水壺拿來。”

李晉朋應聲離開，黎修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過頭來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作何表情，最後輕輕嘆了口氣說：“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如果我強行制止，可能會适得其反。”

萬一因為她的一時好心阻止了拍攝，導致了羅朗星更多的不滿，也許會讓那位替身演員努力到現在的成果都功虧一篑。

哪個行業都一樣，總有人高高在上把自己當成神，再将那些暫時徘徊在底層的小人物當作可以随意踩踏的蝼蟻，現在她站得還不夠高，沒辦法憑一己之力改變這些。

“我知道。”黎修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将眸中冰寒斂去，輕聲道了句，“謝謝。”

他那會兒反複跳進水裏十幾次，要是也有人準備好了毛巾毛毯熱水等着接他上岸就好了。

·

最後這一遍拍完導演終于喊了聲“收工”，周遭的群演立馬跑到副導演那邊結算今天的工資，因為最後這一條替身的拍攝本來就拖了些時間，工作人員也都各自忙着收器材搬運東西，恨不得原地下班。

而那名已經成為落湯雞的替身演員還泡在冰水裏，古裝的衣服繁複，實在不太方便自己往上爬，羅朗星從湖邊路過的時候甚至還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後大搖大擺帶着助理走遠了。

就在勇子茫然無助的時候，有只修長有力的手遞到了他面前，他緩緩擡頭看過去，就見着一個穿着黑色大棉服的帥哥正俯身望着自己。

“我拉你。”黎修說。

這短短一下午，勇子覺得自己仿佛感受了一遍人情冷暖。

被黎修拉上岸之後他還在不停道謝，黎修随手将李晉朋拿過來的幹毛巾遞給他，又招呼着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那個……去哪兒啊？”勇子跟在黎修身後，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最後黎修将他帶到了自己的保姆車邊，關棠從車裏跳出來：“上車，車上有空調和吹風機，你先把假發拆下來，把裏面頭發吹幹。”

李晉朋也從拍攝場地那邊跑過來了，手裏抱着勇子自己的衣服。

突然被這樣照顧，勇子整個人都懵了，接過衣服道了聲謝，迅速鑽進車裏把身上濕噠噠的戲服換了下來，等他再次從裏面打開車門，關棠他們三個才重新上車。

“多謝你們。”男人抓了抓自己還濕得打縷兒的頭發，憨笑了兩聲，“我叫謝安勇，一直在影視城附近接一些群演替身的散活兒。”

這會兒他将在水裏泡成海藻的假發摘掉，關棠才發現謝安勇其實長了副俊臉，只不過比起現下受主流歡迎的精致秀氣型長相，他的面部線條要略微冷硬一些，要是拍軍旅主旋律或者運動題材的戲他這張臉肯定吃香。

關棠笑了一下，從包裏翻出一張名片遞出去：“衆星娛樂經紀人關棠。”

說完用下巴指了指黎修：“我的藝人黎修，前面那個是他的執行經紀人李晉朋。”

李晉朋這會兒已經把吹風機插好電遞到了後排：“你等會兒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這就不了吧，太麻煩你們了。”謝安勇笑起來老實巴交的，接過吹風機沒有直接吹頭發，而是先将自己剛才蹭到車上的水跡吹幹，之後才開始打理自己。

最後謝安勇還是被李晉朋送回了離影視城有一個小時車程的出租屋，李晉朋在看着仿若危樓似的房子，給關棠拍了張照片發過去，并附文：【這兄弟難啊……】

而此時關棠和黎修又去了前一天吃過的那家私房菜館吃晚飯。

等兩人吃到尾聲了，黎修突然擡起頭問：“你最近變口味了？”

關棠擡眼看他，沒明白是什麽意思。

黎修突然笑了，語調聽着不急不緩：“兩天了，你都沒點虎皮青椒，以前不是很愛吃嗎？”

關棠有一瞬間覺得身上發冷，筷子頭抵在門牙上好一會兒才又放松下來，漫不經心笑着說：“人是會變得，你不也一樣嗎？”

印象中黎修前期對原主并不了解，一直到後期他黑化之後才開始對原主主動讨好，去了解她的喜好。而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他不應該連她喜歡吃的菜都了如指掌。

他既然這樣明着問出來，就說明他已經從自己身上看出了一些端倪，懷疑到想要主動試探，同時也賣了個破綻給自己。

關棠在思考，要不要幹脆戳破這個破綻。

被她這樣一反問，黎修立馬察覺到自己好像無意中暴露了什麽。

這回緊張的人換成他了。

就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她反口質問的時候，她放在桌邊的手機響了。

關棠沖他笑了一下，似乎在說“放你小子一馬”，之後垂下眸子接起電話。

電話另一邊是虞歆：“棠棠，老太太怪得很，這回竟然沒有找你爸爸發難。”

關棠能聽出虞歆的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虞歆定然懷疑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過關棠心中自有成算，只笑笑地說：“這不是挺好？”

“好嗎？我總覺得怪。”虞歆聲音頓了頓，又說，“她沒找我們麻煩，但她說過幾天關志泓的生日宴讓你一定要去，否則會顯得我們關家內部不和……所以你還得費心準備個禮物。”

“這樣啊。”關棠指尖輕輕叩着桌面，低垂的眸中閃過一抹戲谑的神采，聲音聽起來比平日裏還要更加輕柔，還挺愉快地笑了一聲，“放心吧，他可是我親堂弟，禮物我一定給他準備好，必然讓他驚喜～”

“……”虞歆一時沒接上話，就是總覺得自家女兒沒憋什麽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