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隐現生機

兩人悄悄回府,雪晴吩咐完醫官為未央上藥,才滿身疲憊地回到自己的閨房中…

盯着案桌上忽明忽滅的燭臺,雪晴第一次嘗到了愁腸百結的滋味…一整夜,她都在思量為什麽朝思暮想的人,用那麽輕浮的舉動回報了她的滿心牽挂…

但是,卻完全忘記了身邊那個為她赴湯蹈火,以身赴險的男子…他身受劍傷,俯卧在床。醫官還在為他上藥。艾府的醫官名叫張浩然,本是皇家禦醫,常作為軍醫随軍隊戍邊。熟悉各種刀劍傷,醫術精湛。四年前,艾将軍在一次打仗中身受重傷,皇上出于對艾将軍的關懷,特賜張浩然為艾府專用醫官,這一待就是四年有餘。而艾未央身為艾将軍貼身侍衛,時常受些刀劍之傷,都由張浩然診治。兩人年齡相仿,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平日無事,常在一處喝喝酒,談談心。

如今,見艾未央受了這麽重的傷回來,張浩然心下不忍,親自抓藥、煎藥讓未央服下,又将些活血化瘀,消炎止痛的草藥碾碎、調勻,在他身上塗抹起來。

“嘶…”未央發出一聲輕呼,“好疼…你輕點兒…”

“你還知道疼啊?”張浩然并不客氣,反揶揄道。“再多中上兩劍,看你還有沒有命在這裏大呼小叫,也不必麻煩我來為你診治了。”

艾未央聽出他話語裏對自己的戲谑…忍住疼痛,扭頭沖他一笑,說道“浩然兄救命之恩,在下銘記在心,日後定當厚報!”

“哼…”張浩然不以為意,冷哼一聲,說道“你我兄弟一場,不必言謝,你若真明白我在說什麽,也不致如此狼狽…”

見艾未央低頭未答話,張浩然将藥臼中最後一點草藥抹在他的傷處,伸手取過紗布,在他身上來回纏繞起來。

“我…”艾未央嘆了口氣說道“保護她是我的責任…”

張浩然搖了搖頭,看着他背上猙獰的傷口,兀自說道“你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裏…就算你為她死了,說不定,也賺不到她一點點同情的眼淚…艾未央,你只是個下人,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別做不可能的夢!”

“我…”聽到張浩然毫不隐晦地揭開他深埋的感情,又不留情面地直指出他的下場,未央只覺心頭一片酸澀。那種難受的感覺如此強烈,甚至壓過了背上的劍傷…未央十指暗扣,緊緊抓住身下的床單…他平靜了一下心緒,緩緩露出一抹苦笑,“我從未奢望過什麽…只要能待在她身邊…”

“艾未央!”張浩然聽聞,怒火更勝,“以你對她的癡情,只會越陷越深!什麽待在她身邊就好…都是鬼話!艾未央,她對你來說,就是一顆□□,一顆□□,慢慢滲入你的經脈骨血,随時會要了你的命!別怪我沒提醒你,對你來說,最好的出路,就是遠離,能離多遠就多遠!你懂嗎?”

未央沒答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張浩然見狀,低嘆了一聲,起身向門外走去。行至院中,他擡頭,看見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夜空,不禁感慨道,“不知有多少人,在這美麗的月色裏,承受着相思之苦…艾未央…希望你真的能聽進去我的忠告…”

未央此時靜靜趴在床上,身上的藥效發作,傷口處癢痛交加,難受非常…然而,所有的痛楚,都抵不上那句“艾未央…別做不可能的夢…”可是,直到支持不住昏睡過去的前一刻,他一直清晰地感受到,那個含笑的嬌靥,就在眼前…揮散不去…

而此時,皇宮裏,太子也陷在同樣的相思中…太子名子鶴,是邵文帝長子,比雪晴年紀稍長,因着艾将軍的關系,自小與雪晴常在一處玩耍。特別是雪晴原本就像個假小子,小時候,常随艾将軍一起跟随皇上和皇子們進山打獵。一來二去,關系越來越好,加上雪晴天生大大咧咧,幾個人甚至比親生兄妹還要好,雪晴更是把他們都當成自己的哥們兒,一見面就哥哥哥哥纏個不休,總要領着她騎馬射箭比武才行。

漸漸長大,子鶴懵懂中也明白了男女有別,便不常再見面。可這友情在他心裏不知何時就起了變化…心裏總有些牽挂,眼前也總是浮現着她活潑的小影…然而,身為太子,他不能有任何的逾越之舉,只能将這份喜愛深埋在心裏…

今晚,意外地在皇宮裏遇到她,以他對她的了解,鬼才會相信她編的蹩腳的謊話。聯想起下午宮中流傳的艾将軍女兒劫囚車事件,他幾乎不費心力,就猜到雪晴的目的…想至此,太子大步朝落英閣走來。幾個守衛看到太子深夜前來,不敢怠慢,急忙打開閣門放他進去。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東方闌擡起頭向外看去,心下暗自思量,“今天來的人可真不少…不知這次又是誰要來找他的麻煩…”正想着,房門已被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着明黃衣袍繡着金絲蛟龍紋樣的男子,頭戴雙龍戲珠抹額。不用多看,東方闌就猜到他的身份,只是卻想不通他是因何而來…因此,他并不說話,只用那雙冰冷的鳳目緊盯着來人。

“東方闌,”太子站定,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年輕而英朗的面容散發着不友善的氣息。“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和雪晴是怎麽認識的,請你離她遠一點,否則,對你沒好處!”

不說則已,現在,東方闌已經完全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原來他喜歡艾雪晴,現在是來向我宣誓主權來了。東方闌站起身,伸出帶着枷鎖的雙手,向着他抱拳行禮,微微彎腰,嘴角卻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太子殿下請放心,東方闌謹記你的教誨。”

子鶴從小生活順遂,又飽受士族大夫的禮儀教育,一向宅心仁厚,不識人心險惡。此刻他并沒聽出來東方闌話裏的嘲笑意味,見東方闌服軟,來時的怒氣便消了七八分。“你記得就好,”他接着說道“艾雪晴是将門之女,将來自有好的前途。她現在還小,有些事不知輕重利害,但我相信你懂得。如果她再接近你,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說完,他不再多留,轉身離開。

目送太子走遠,東方闌唇邊浮現一絲笑意。

“太子…艾雪晴…越來越有意思了…難道她就是我命格裏隐現的那道生機?”正在思量間,窗外傳來一陣翅膀撲打的聲音。東方闌打開窗戶,只見一只鴿子停落在窗臺上。四顧無人,東方闌伸手将鴿子抱回屋內,順勢取下它腳上綁着的炭筆和紙條。不多時,鴿子又從落英閣內飛出,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夜探未果,還讓未央受了很重的傷…雪晴心下十分難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她腦海裏一直浮現着東方闌對自己輕浮的舉動…奇怪的是,心裏卻并無一絲反感,鼻尖似乎還留有靠近時,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氣息…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艾将軍早早上朝去了。雪晴到正房去給艾夫人請安完畢,草草吃了點東西,便急匆匆來至下人房處。剛進門,便看到張醫官手提藥箱向外走。忙問了句“未央好些了嗎?”張醫官見雪晴前來,忙低頭施禮,說道“小姐早,未央暫時無大礙了。傷口都已清創,血也已經止住。需靜養些時日,即可痊愈。”

雪晴點點頭,不禁又有些後悔昨夜的魯莽舉動,說道“我去看看他”,便徑自走進院裏來。此時,未央剛換完藥,躺着趴着都難受,便坐在院子裏看兵書。忽然聽到腳步聲,他擡頭來看,見雪晴站在院中。未央心下一驚,站起身來欲行禮,卻忘記了自己背上有傷,擡起的手臂牽動了受傷的肌肉,只覺疼痛難忍,不禁“啊”一聲叫出來。重重抽着氣,勉強站穩了腳。

雪晴見狀,忙上前扶住他慢慢坐下,急切地問道“你怎麽樣?都傷成這樣了,還行什麽禮…很疼嗎?要不要我去叫張醫官?”

“小姐…”未央聽着她關切的話語,心裏充滿欣喜。哪裏還覺得半點疼痛,忙止住她,說道“不勞煩小姐,未央又豈是那嬌貴之人。現下已經好多了…”

雪晴聞言,才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沒有開口。未央見狀,知她定是有心事,便主動開口問道“小姐若有心事,不妨對未央直言。”

雪晴正不知如何開口,聽他這麽一說,便忍不住回到“還是你最了解我…未央,從你十歲入府,我們便常常一處玩耍,一處練武,那會兒我也就五六歲大點兒吧。後來,爹讓你做我的貼身侍衛,到現在也十餘年了…說真的,我從未拿你當過下人。在我心裏,你就像我哥哥一樣,保護我,照顧我…我的心事從來都沒有瞞過你。對吧?”

未央望着她點了點頭。是啊,從前那個幾歲大點兒,時常追着自己叫哥哥的小娃娃,轉眼已長成美麗的少女…自己也不知從何時起,對她的心意變的越來越不一樣…只要她開心,只要能護她周全,要自己做什麽都行…看來她這次來看望自己是假。能讓她費這麽多口舌來鋪墊的話題,除了跟東方闌有關,還會有什麽呢…想到此,未央猶自苦笑了一下,“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雪晴知道自己什麽事都瞞不過他,也跟着笑起來,便不再繞彎,開口問道“未央,你随父親出征祁國,肯定和東方闌有過正面交手吧…你能跟我講講東方闌嗎?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想知道關于他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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