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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清檸怔怔地聽着,良久,才問出一句。

“……三年?”

“你做了三年治療嗎?”

柏夜息頓了頓,似是沒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

就好像他犯了那麽嚴重的錯,而男孩的第一反應仍是他會不會疼。

時清檸的視線不由落在了柏夜息的左手背上。

兩天之前,那裏剛剛被電擊留下過猙獰的傷痕。

“那種手環,也是……”

柏夜息輕輕搖了搖頭。

“即使是病人,沒有攻擊性也用不到。”

其實柏夜息理智、冷靜,即使到了這種時刻依然沒有表現出一點失态,連說話都條理分明。

“只是我給自己做約束。”

——可他卻親手,為自己套上了最嚴苛的鎖拷。

柏夜息說:“我不希望再傷害你。”

時清檸還看着柏夜息的手背,那只手瘦削、修長,骨骼明顯還是少年的模樣。

可柏夜息并未把自己當做十數歲的少年。

他還背負着一切所有,做錯過一次,就永遠在為自己贖罪。

時清檸沉默半晌,輕聲道。

“被關起來之後的事,我還沒有想起太多,可能沒有辦法立刻答複你。”

那一場囚禁仍是無形橫亘于兩人之間的深淵裂隙,他們的過去并沒有過去。

只不過時清檸是被關在了別墅裏,兩年之後才重獲自由。

而柏夜息被關在除他以外的所有地方。

終身監.禁。

“等到想起之後,我會正式地、鄭重和你談一次。”

時清檸說。

膿瘡要挑,擠出清血,才能痊愈。

“至于247方案……”時清檸頓了頓,道,“替我謝謝簡阿姨。”

“剛剛哥哥還告訴我,當初,是媽媽發現了程序裏的後門隐患,”時清檸說,“其實她對編程之類的了解并不算多,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因為事情有關于我,所以她還是發現了。”

“媽媽率先和醫生提議了停止方案,撤除設備。”

所以在簡阿姨制止柏夜息的同時,時媽媽也護下了時清檸。

兩個媽媽分別的做法,共同保護了他們。

柏夜息的唇動了動,黏連在一起的幹澀唇瓣生出拉扯的嘶痛。

他垂眼,低聲道:“謝謝她們。”

時清檸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擡手,用指腹抹了抹柏夜息的眉心。

像是就要這麽把那太過濃重的絕望神色抹去。

他說:“也謝謝你。”

“如果沒有你,今天我也不會站在這裏。”

是柏夜息殚精竭慮,才有時清檸今天的痊愈。

柏夜息被碰得愣了愣,尚未回神,唇邊就被遞來了一杯蘇打水。

清爽的檸檬氣息充盈在鼻間。

時清檸把水遞給對方,緩緩地吸了口氣,說。

“你說不想傷害我……其實我也想過,我害了你那麽多。”

他搖搖頭打斷了柏夜息開口欲言的争辯,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是了,他們之間糾葛不清,早已分不出誰對誰虧欠。

“我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

會不會仍有意外發生,各自懷揣難言苦衷。

“但我知道今天。能看到你,開心多過讓我痛。”

時清檸認真說着,又伸手,去碰了碰柏夜息的眉心。

最後俯身過去,輕輕落了一吻。

他輕聲問:“薄荷,我知道是你,讓我今天能痊愈。”

“那如果我幫你,會不會讓你也感覺好一點?”

柏夜息與人對視着,良久,他伸手輕輕把人圈進了懷裏。

“會的。”

男生低聲說。

時清檸偏頭貼了貼他的側臉,帶着笑意說。

“你對我好有信心。”

肌膚相觸,仿佛連最極致的痛楚也瞬間可以祛除。

柏夜息想。

是因為你那麽信任我。

被他圈抱着坐在懷裏的少年眼睛亮了起來:“那我們從今晚開始,就恢複一起睡吧。”

柏夜息:“……”

好像有一點太過信任了。

男孩貼在他頸側蹭了一下,相貼之處傳來光滑柔軟的觸感。

時清檸小聲說:“我想早點想起來之前的事。”

柏夜息的喉結滾了滾,半晌,才無聲吐了口氣,道。

“好。”

他也偏頭碰了碰男孩。

“不用太急。”

夜色安寧,正适合好眠。

阿姨來給卧室換過了天絲床品,夏天會更舒适一些,換完之後,時清檸便早早監督着柏夜息睡下了。

他倒不是當真多麽急切去回憶,只是這些天柏夜息連軸轉了許久,每次抓住機會,時清檸總想讓人多休息一點。

柏夜息的狀況的确比之前好轉了許多,這次同眠,他也沒有再像上次那般倦極易醒。

聽着男生輕淺的呼吸聲,時清檸簡單将自己的思路梳理了一下。

現在他的問題還是記憶不全,雖然知道這和大腦的生理機制有關,但時清檸還是希望可以更早一些。

之前他只斷續回想過一些被關禁在別墅中的片段,卻未曾想起自己那時的心境。

或許從全局看,柏夜息的确是為給時清檸治病才将他囚在身邊。但真正身處其中,被隐瞞真相關了整整兩年的時清檸如何作想,旁人都無法替他大度原諒。

哪怕是沒有那時記憶的時清檸自己,也不可以。

那時他受到了多少傷害?

不知道多和薄荷睡幾天,能不能快一些想起來……

時清檸迷迷糊糊地盤算着,比自己預想中更快地睡了過去。

他也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夢見得那麽早。

夢中場景再清晰不過,那畢竟是時清檸自己的親身經歷。室外有風,似是還吹得很猛,不過屋內溫暖安靜,只是稍稍有一些昏暗。

像是有一層薄紗籠在了眼前。

并不是像。

而是時清檸的視力真實有了顯着下降。

心髒供血不足導致的視力減退,不單只是生理變化,還自精神上重重壓下來。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那越來越近的臨末鐘聲。

白天尚好一些,夜間便尤為明顯,清晰的視野模糊成大片的光團,在時清檸眼前攪混成光怪陸離的抽象圖案。

一如他此刻的生活。

那時時清檸還沒有必須要用輪椅代步,他對護工準備的各種盲杖也從未碰過,哪怕一次。

甚至如果不是那次柏夜息站到時清檸面前都沒被察覺,旁人根本就沒有發現。

時清檸已經開始了間歇性的失明。

別墅很大,會出現在時清檸面前的人卻很少。時清檸慢步走向浴室,已經住了一年的地方,足夠他自己循着模糊的光團走過去。

也足夠讓他發現,四下各處長或短的棱角全包上了軟棉。

浴池裏已經放好了熱水,空氣循環系統也早已開始運轉,并不會讓人感覺悶滞。時清檸踩着防滑的軟階走下,一步一步,将自己浸入了水中。

他微微仰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有剔透的水珠順着他纖挺的鼻梁滑落,給本就蒼白細潤的皮膚添了一分水色。

從夜晚變得更黑暗後,時清檸常會來浴室獨處。他半靠在水池邊,大理石池臺是定制的,弧度正貼襯時清檸的身形輪廓,所以明明是堅硬的石壁,躺下時卻如同睡在最柔軟舒适的床墊裏。

時清檸微阖雙目,頭頂的燈光柔和明亮,透過眼皮看得格外清晰。

最近,他都只會在這種光下才小憩片刻。

只不過今天時清檸并沒有睡着,所以他就透過池壁,聽見了浴室外傳來的對話聲。

“先生,二少今天又沒有休息,他也不讓我們陪着,我們只能靠他帶的手環看着他的情況……”

時清檸垂眼,濕津津的長睫在光下愈發卷翹分明。

他想。

今天也回得好早。

年輕的柏總總是很忙,日常工作都很繁重,交際應酬更是不計其數。

時清檸最近卻總會在傍晚沐浴時,聽見男人的動靜。

浴室的浴池下似乎貼了什麽管道,靠上去時就能很清楚地聽見浴室外走廊上的說話聲。這兒的浴池只有時清檸自己在用,所以也只有他知道這件事。

他靠在這兒,聽着外面說。

“沒睡,還是沒睡着?”

是柏夜息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冷而低磁,讓泡在溫水裏的人依然能清晰察覺皮膚上被激起的微微顫栗。時清檸把自己沉得更深了些,濕漉的雙眸望着眼前模糊的水光。

“沒睡着……”護工嘆了口氣,說,“我們勸也沒法子,二少的精神就是很差,他晚上是更睡不着的,監測儀上一點睡眠的時長都沒有。醫生說可能是晚上病人更易擔心黑暗,怕一閉眼就真的徹底看不見了,所以建議可以白天補眠。可二少白天也沒有睡,這樣下去,身體真的撐不住……”

傳來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似乎是外面的人慢慢離得遠了。

時清檸依舊安靜地依靠在水池裏,慢慢在水中放松了自己。

累加的疲憊轉化為實質的疼痛,噬咬在每一寸皮膚之下。額角如有小錘敲擊,刺痛也變得規律。時間一長,再難熬的疼痛都成了習慣。

時清檸飄懸在水中,昏昏沉沉地猜測着自己今天能不能在池中睡着,但意外的是,他卻聽見了門被推開的動靜。

那聲響并不大,淹沒在水聲之下,更難察覺。可是視力下降的時清檸其他感官已經變得翻倍敏銳,所以他立即就聽見了。

還有那人步步走近的聲音。

時清檸緩緩吐了口氣,撐着池臺坐了起來。

他并不是被第一次被柏夜息看見,先心患者需時時有人關照,從被關在這裏開始,時清檸的洗浴便全由柏夜息負責,從未假于他人之手。

但這并不代表時清檸慣于在對方面前袒露。

相比之下,他更習慣自己來。

纖瘦蒼白的青年沐水而立,水珠順着脊骨分明的背部滑落,循着視線晚一步地舔舐過了每一寸肌膚。時清檸沒有回頭,即使他回了頭,此刻也太能看清什麽。

于是便注定錯過了身後男人那暗沉的眸色。

水波微蕩,時清檸沿着池邊走了幾步,伸手想去拿搭在木架上的浴袍。他聽見身後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些聲響,只以為是柏夜息要過來幫忙,并未多想。

所以當時清檸被身後蕩開的水花觸到時,還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被忽然下水的男人圈困在了池邊。

什麽時候結束的,時清檸已經全然無法感知。昏沉之間,他只記得,有人在耳畔輕輕吻着。

“睡吧。”

昏睡反而成了此刻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再不需令人輾轉難及了。

意識沉入黑甜之前,時清檸的唇邊還傳來了一點輕緩觸感。

那人親遍了時清檸全身,每一寸。

卻直到他睡着之後,才輕而又輕地在他唇上落下了珍重一吻。

時清檸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季節迥異,床榻不同,再嚴格些來說,甚至連時空都可能不是同一所在。

可奇怪的是,時清檸第一時間感知到的,卻是唇上夢裏那再輕不過的一點觸感。

他睜開眼睛,水意朦胧,視野模糊,逼真的夢境餘韻太久,連眼淚也一并為他惹出。

時清檸小聲地吸了口氣。

鼻尖酸澀,眼廓暈紅。

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知道。

他一直在被人愛着。

所以即使被囚禁囹圄,時清檸依然從未擔心過會被傷害。

所以柏夜息做得最過火之事,也不過是想幫他……

好眠。

時清檸悶聲揉了揉眼淚,還沒吐完一口氣,忽然聽到了身旁的聲音。

“……小小?”

“你怎麽了?”

時清檸身形一頓。

夢境的沖擊惹得時清檸一時竟是忘了另一位當事者就睡在自己身邊,還是昨晚自己主動要求的。但最讓時清檸僵硬的不止是柏夜息的詢問,還有身下意外的……

濕黏。

這個年紀,年少氣盛,正是再尋常不過的小意外。

可對此刻的時清檸來說,卻無異于天塌地陷。

他只僵了一下,就迅速地想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可是還沒成功,身側男生已經探了手指過來。

“怎麽哭了,不舒服嗎?”

長指落在時清檸耳畔,男生的動作忽然一頓。

“你……”

柏夜息那明顯遲疑的聲音,簡直讓時清檸眼前一黑。

“你出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要掉眼淚了。

時清檸兜頭把自己埋在枕頭裏,整個人動都不敢動,藏不住的耳尖和頸後卻還是燒得全都紅透了。

在夢遺被人當場發現的同時,時清檸竟還得知了一個羞澀到讓他更加絕望的事實——

到底是有多熟悉,薄荷才會一摸他就猜到了啊?!

一個沒得蹲了的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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