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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控訴的人非常迅速地松了手,聽話地放開了時清檸。

“抱歉。”

男生老老實實認錯,低着頭,又說。

“對不起。”

看柏夜息的态度這麽誠懇,時清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尖,故作鎮定,擺出一副很理解的樣子。

“哦,沒事,年輕嘛,氣盛。”

早上時清檸自己也出過意外,所以他很體諒地替柏夜息找好了理由。

柏夜息聞言,卻是欲言又止。

時清檸早已熟知對方冷淡面色下的微妙表情,問:“怎麽了?”

柏夜息看了看他,說:“不是年輕。”

時清檸大概還沒想起前世日後的那些細節。

“我二十多歲時也一樣。”

時清檸愣了一下,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柏夜息說的“一樣”是什麽意思。

他下意識地向下看了一眼,然後更迅速地挪開了視線。

……一樣燙。

夏季天熱,時清檸貪涼,換了冰絲睡衣,貼身薄而清涼。

他卻好像要用體溫把衣服一起烘熱了。

“所以,那個。”

時清檸強行轉開了話題,就像他轉開視線一樣僵硬。

“到底是什麽原因,致使我家裏破了産?”

時清檸盯着茶幾等了一會兒,偏過頭露出修長纖細的側頸和紅透了的柔軟耳尖,側頰上細膩的皮膚也全被暈了豔色。

他卻沒有等到柏夜息及時的回應。

時清檸回過頭去,剛一擡眼,就聞到了清淡的薄荷冷香。

一點淺吻,落在了少年微微濕漉的眼廓眉梢。

時清檸被親得閉了閉眼,聽見柏夜息低聲開口。

“因為李家。”

時清檸微微一怔。

李家?

這個人選并不算意外,但時清檸之前一直以為答案會是柏林文。

柏夜息簡單做了解釋:“李家和俞家一直在争明年換任,最後關頭為了拼死一搏,李家收割了很多供給,時家就是那時候受了牽累。”

李家的瘋狂顯而易見。即使是現在,雖然時家從來不讓時清檸接觸那些事宜,時清檸依然很清楚李家那些緊追不舍的打壓。

但他同樣也很疑惑李家的做法。

“所以是為了錢財嗎?”時清檸問。

這倒能說得通,可是——

“我家就算再怎麽有錢,也只能算是在海城排得上號,值得首都李家花那麽多力氣來專門針對嗎?”

而且時清檸隐有印象,小說裏的時家并不像現在這般幸運。為了給病重的小兒子治療,時家人耗費了大量的財物心血,相應的,生意也被耽誤了許多。

所以那時的時家并不如今日這般光景,更是早早就告別了首富的位置。

連在海城都不算頭一號,時家的財産為什麽會被李家看在眼裏?

就算他們當真急于收割,又能從幹涸的時家身上榨出多少錢財來?

時清檸的問題一針見血,讓柏夜息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次他的沉默并不是不想回答的避而不談,而是一種——在時清檸看來,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組織語言。

但柏夜息還是說了。

男生嗓音低涼沙啞。

“因為我給了時家很多錢。”

多到足以給時家帶來滅頂之災的錢。

時清檸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柏夜息冷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剖開自己:“我回到柏家不久,就把繼承得來,所有能動用的資金轉給了時家,當時是為了……”

“為了讓你早點康複。”

說到這兒,男生才頓了一下。

還用的是“康複”的說法。

像是盡管遠隔一世,他依然不願在言語間提及時清檸半分不好。

時清檸卻清楚,原本這個年紀的自己,已然要靠高額昂貴的藥物維續生命。

根本和康複牽不上半點關系。

時家缺錢,缺大筆現金。不僅是平日被迫交于李家大筆上供,還有小兒子高昂的治療費用。柏夜息的錢,解的是時家再緊迫不過的燃眉之急。

“但這筆錢數額太大了,”柏夜息胸口緩慢起伏着,低聲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好隐藏的方……”

時清檸盯着男生,忽然打斷了他。

“秦知深?”

柏夜息一頓。

時清檸卻已經意識到了。

“所以秦知深騙了你所有的錢,是為了把錢給我?”

他說話時聲調并不抖,可是說完後卻完全沒聽到自己在說什麽。

時清檸想。

原來除了血液,心髒,一條命。

他還拿走了柏夜息所有的錢。

自己從柏夜息身上攫取過多少,時清檸早就知曉,卻還是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發現。

原來在那個毫無邏輯的荒誕小說裏,反複坑害柏夜息的并不是無常命運,而是時清檸自己。

時清檸慢慢吸了一口氣。

他剛剛開口時是問句,卻早已确定了答案。

再沒有丁點疑問了。

小說裏,秦知深騙走了柏夜息所有錢財,送給了自己心儀的白月光。

他喜歡的人是誰?

“秦少,”時清檸低聲問,“是為了我,在配合你演戲對嗎?”

柏夜息沒有否認。

“小小,”他啞聲說,“那時候,你急需用錢。”

“我知道。”時清檸呼吸急促起來,“我知道,你也做得很好,為我到不能再好——”

他鼻音濃重起來。

“那你為什麽還要說自己考慮不周?”

柏夜息頓了頓,道:“可那筆錢驚動了李家。”

“他們發現了,時家破了産,所以我說是我的錯……”

“不是。”

時清檸輕聲地,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搖頭,于是眼淚也終于抵不過,湧出眼眶摔落。

“不是你。”

為什麽要這麽說呢,薄荷?

“你好像總是要誤導我,想我覺得你犯了很多錯。”

大滴大滴的水珠濺落在手背,燙得驚人,又冷到人不住打顫。

時清檸之前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掀開,展露于前的并不是屠戮殘痕。

而是比痛苦更濃郁的無盡悲傷。

原來他們曾經的故事,沒有背叛憎恨,血海仇深。

只是陰差陽錯,天意偏要弄人。

模糊的視野微微暗了下來,時清檸一擡眼,眉骨下又落來了一羽溫柔輕吻。

他眨眼想讓視線更清晰一些,下意識想伸手去擦,擡到一半卻被人握住了冰涼的指尖。

身側鼻端滿是熟悉的冷香。

“別揉,傷眼睛。”

時清檸皮膚偏薄,眼睛也一樣敏感,蓄了淚就容易泛紅,難褪。一張柔軟紙巾輕輕按在少年眼廓,吸淨了濕漉漉的水意。柏夜息動作很輕,一直等人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才說。

“如果不是被李家打壓,時家也不會破産。”

時清檸慢慢眨了一會兒眼睛,眨得眼睫齊根濕透了,連睫毛尖都亮晶晶的。

“所以你覺得,”他鼻音還很重,“是你害了我家嗎?”

柏夜息看着他,沒有說話。

卻是默認。

時清檸吸了吸鼻尖,吐了口氣。

他問:“那現在呢?最近這段時間,李家為什麽這麽執意針對我們?”

柏夜息稍稍挪開了視線,時清檸立刻就發現了,他冷靜地說:“不然我就去問媽媽,問爸爸,問我哥,問一遍不夠,問十遍總會有人說的。”

柏夜息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又伸手幫人擦了擦濕潤的眼角,低聲道。

“因為幾年前,時家發現了李家一些非法活動的證據。雖然時家盡力隐藏,但之後還是被李家察覺到了端倪。”

時清檸皺了皺眉:“非法活動?”

柏夜息點頭,為了不讓人多想,索性坦白。

“非法集資。”

這并不是一個生僻的詞語。前些年,民間的非法集資在各地都鬧出了很大動靜,禍及大量民衆,連許多偏遠小城都沒能逃過。

就算時清檸這樣少聞窗外事的,都不止一次在新聞裏看到過相關案件回顧,可想而知,這種事的影響有多麽惡劣。

但時清檸沒想到,這件事居然和李家有關。

“所以他們……”

“嗯,”柏夜息道,“一旦證據曝光,李家就徹底無法翻身。”

就算李家勢大,能把輿論壓下來,一直在與之競争的俞家也不可能放任,讓李家一手遮天。

所以李家決不能讓這些證據流落公開。

他們才會一直對時家欲除之而後快。

時清檸聽完,停了好一會兒。

柏夜息知道他之前并不了解這些,第一次聽到會驚訝也是正常。

其實如果可以,柏夜息的态度也同時家人一樣。

他們更想讓時清檸無憂無慮,健健康康,永不接觸這些煩心污濘。

只是時清檸沉默完,忽然問出的一句卻是。

“那我家破産那次呢?”

知曉得越多,時清檸就越發現那本小說和現實裏的很多東西并沒有差別多少。

既然現在,時家因為發現證據而被李家記恨。

——那小說裏呢?

“薄荷,”時清檸直視着對方,輕聲問,“李家非法集資的證據被保留,這種事,那一次也發生過嗎?”

柏夜息頓了頓。

時清檸看着他,鄭重地說:“請不要騙我。”

“……嗯。”

柏夜息承認了:“發生過。”

“所以,”時清檸冷靜地分析,“那時候,就算沒有你轉來的錢,李家一樣會針對我們。你說的因為你,我家才會破産的事根本就不成……”

“小小。”柏夜息輕聲打斷了他,輕輕搖頭。

時清檸依舊執拗地看着他,眼睫複又沾染了水色。

柏夜息說:“沒有意義了。”

糾葛太久。他們之間,早已難算虧欠。

“假如真的要談……”男生垂眼,“我只有一句要說。不論什麽理由,強行關住你的事,我很抱歉。”

時清檸沒去看他,挪開了目光,卻還是沒有止住,視線重又模糊起來。

又是這樣。

薄荷總是這樣。

時清檸剛剛覺得柏夜息總想誤導自己,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誤導,是柏夜息當真就這麽覺得——

他很抱歉。

他不配被時清檸喜歡。

那時兩人永別之前,最後的一句“下次不再相見”,至此橫亘在柏夜息心裏,比永遠更遠。

時清檸也知道。

沒有想起被關時記憶的他,無法去勸。

水珠懸在眼睫,将落未落。時清檸努力想說些什麽,反複摳着柏夜息的每一個字眼,他張了張幹澀的唇瓣,沒有擠出聲音,卻忽然想起——

薄荷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關起來?

時清檸頓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問:“沒有柏林文的緣故嗎?”

他忽然好像觸及了什麽:“柏林文想要你的腎,而你和我能配型,那如果時家破産,我的腎也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吞沒在唇間。

“唔——!”

少年猛然睜大了雙眼,睫毛将将掠過對方的眉廓,他還想說什麽,下一秒卻失了神智。

只剩滾熱。

無論多少次,時清檸仍是很難習慣柏夜息的溫度,那種極致的冰冷之下,深藏着的灼人野火。

溫度過高,甚至不再是明紅。

反倒是冰一般的冷藍色。

撲面的冷香強勢又蠱惑,親過許久的男生聲音卻很低弱。

“別這麽說,小小。”

低到幾難察覺。

“……別這麽說。”

誰都知道,柏夜息最聽不得,關于時清檸的分毫閃失。

別對他那麽殘忍。

淩遲過還要戮心。

“……嗯。”

時清檸輕喘着,沒有再問。

他濕着眼睛用鼻尖蹭了蹭男生高挺的鼻骨,無聲地安撫。

唇上又被啄吻了幾次,或許很多次。原本幹澀的唇瓣全浸潤了水色,時清檸才聽見柏夜息說。

“和他無關。”

男生聲線還算平穩。

“柏林文針對的是我父親,這是柏家內部的事,我父親會解決。”

他又親了一下時清檸,才幫人重新抽紙擦了擦眼睛。

“我媽這些天也在海城。”

時清檸擡眼看人,這個角度顯得愈發乖甜。

他其實有覺得柏夜息一直有意在淡化柏林文,但顧及柏夜息的感受,他還是沒有再提。

“嗯。”

時清檸選擇了相信:“有事,我們一起面對。”

柏夜息又親了親少年的睫毛尖,吻落下來,有些癢。

“我父母會處理。”

像承諾,他說。

“不會有事的,放心。”

他反反複複地勸着人放心。

或許柏夜息又忘了。

越是缺少什麽的人,越會強調什麽。

時家如今的處境其實并不算輕松。

雖然在外人眼裏,時家傍上了柏家這座穩固的靠山,即使被李家窮追猛打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但接觸過柏林文的人卻都清楚。

他不是靠山。

而是一座随時有可能噴薄毀滅所有的火山。

所以雖然有了那些切實從與柏家合作中得來的紅利,時家依舊如履薄冰,心态并不像是有貴人相助。

反倒更像在親歷李家和柏林文兩個強敵。

外界也有不少人對時家的事表示相當微妙,主要症結點還是在于柏林文。

畢竟他幫忙的原因是感謝時家收養了柏夜息,可他和柏夜息的關系,卻并非親父子。

看柏林文那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柏夜息的親爸不在了。

各種猜測都有,不過緊接着發生的事,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簡家居然出手了。

其實在接到軍隊的通知時,連時家自己都沒有想到。但擺在面前的合同白紙黑字,就算是再嚴苛謹慎的經理人看完,也找不出任何纰漏。

華北軍區某部隊,就某類定制特殊醫療設備,與時氏醫療集團簽訂了長期供應單。

消息一出,海城嘩然。

大衆對軍隊的印象普遍是戍守邊防、保家衛國,但其實少有人清楚,軍隊也是醫療行業的定心針。

除了各地聞名的三甲軍區醫院,在抗病救災、醫療援助等方面,軍隊也承擔着關鍵任務,而在一些醫療的高精尖領域,同樣是由軍隊負責攻克,待相關技術發展成熟之後,才會轉為民用。

海城的醫藥産業相當繁榮,幾十年來,醫藥都是本市的支柱産業,內行人多,因此大家也就更加清楚——

能和軍隊合作,到底是什麽概念。

軍隊的标準一向嚴格到最高級別,海城雖然有不少醫藥公司,但絕大部分連參與公開競标的資格都沒有。而且軍方的合作向來都是長期協議,新供應商很難能夠加入。

所以這次雖然合同走的都是正規流程,挑不出錯處,但軍區部隊與時家合作的消息一出,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這肯定是簡家的手筆。

華北軍區,正是簡老爺子的部隊當年所在的駐地。

老實講,不說全部,但十個裏至少有九個人都搞不明白。

時家到底走了什麽運,才會接連這麽多次天降貴人?

就算說簡柏兩家都是為了感謝時家照顧柏夜息,可這個理由其實也很難有什麽說服力。稍微聽過些傳聞的人都知道,燕城簡家和澳島柏家,只是聯姻。

而且還是那種比經濟聯姻更難聊到一起的政治聯姻。

當年柏家不過是為了謀劃未來的發展,才會在內地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簡家,而內地同樣需要加固與澳島的羁絆。雙方各取所需,婚姻只不過是工具。

無論是澳島還是內地,這麽多年來,都少有簡小姐和柏二公子的共同消息。

甚至還有不少人誤以為,這兩位都還是單身。

而這次簡柏兩家卻都表現出了對孩子的無比“重視”,這不由顯得頗有些離奇。于是漸漸的,一些流言也傳開來。

不少人在說,簡家之所以會出手對時家相助,只是為了給柏家添堵。

對他們這種級別的家族來說,想要幫誰只是動動手指的功夫,他們也不會在意指縫漏出的一點好處到底給了誰,從頭至尾,簡柏兩家看在眼裏的對手只有彼此。

時家只是個工具而已。

議論漸起,衆人又不由覺得,時家這個體質也是神奇。

之前是李家和俞家相争,現在又是簡家和柏家。

時家似乎總會成為兩大巨頭争鬥的炮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理智點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對時家的豔羨也消緩了不少。

誰又知道,“好運”之後會是什麽下場?

何況,事件的真正焦點、借住在時家的柏夜息本身的狀況也很讓人奇怪。

他為什麽會在海城?

無論是帝都燕城,還是繁華澳島,都比海城高出好幾個層級。何況柏夜息的父母都還好端端的,他們為什麽要把孩子扔給別人?

再加上柏夜息之前的動向從未公開,連以八卦新聞見長的澳島小報都早忘了柏家還有這個小輩,這怎麽看也不像是多麽重視他的樣子。

倒更像是,根本不願承認。

這其實也不難理解,簡鷺和柏林晚本身并沒有感情,而且雙方都是相當強勢的性格。柏林晚自不用說,他是公認的柏家下一任家主,簡鷺更是軍區高層負責人,行事風格出了名的利落強硬。

這麽兩位大佬非自願結婚,家庭不和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旁人猜測,尋常聯姻不過同床異夢,而以這兩位的性格,甚至很可能早已同室操戈。

身為他們的兒子,柏夜息又能受到多少來自家庭的關懷?

之前也就只聽說過簡老爺子對這個外孫寵愛有加,但簡家家大業大,豪門的感情,實在難說有幾分真心。

可現在,柏家和簡家卻都為柏夜息動了這麽大的陣仗。

背後緣由,實在讓人很難不去多想。

議論紛然,暗流湧動,就在這個時候,簡鷺去了時氏。

她的露面,無疑讓本就甚嚣塵上的傳言愈發熱烈。

簡鷺并不是以工作身份前來的,他的一應行程都是按之前的私人訪友規格來安排,不過饒是如此,時氏公司對她的迎接也相當隆重。

畢竟,這可是大樁業務的金主啊。

不只時家人很重視,就算是普通員工,也都是全身心地熱烈歡迎。

直把這位看成了行走的獎金。

主營醫療器械的時美公司有自己的獨棟寫字樓,真要參觀起來,半天能看完都算快的。但簡鷺就像是當真來拜訪好友一般,并未聊太多公事,反而是和時夫人聊天的時間更長。

簡單逛完時美,時家人又陪着簡鷺去了相隔不遠的拾全。

拾全是金融公司,主營醫療基金,投資一類的業務,持有人是時大少。軍區雖然和時家有合作,但和拾全的關系并不大。不過為了迎接貴客,公司的禮數依然很周到,高層管理悉數到場。

簡鷺在這依舊是簡單參觀,衆人也都知道她不打算停留多久。

只不過在路過業務大廳時,衆人卻意外聽見時弈和簡鷺說了一句。

“我一直很敬仰Cypress先生,大學時就研讀過他的着作。”

這還是高層們第一次,見自家寡言的老板這麽直白地對外人致意。

“公司讨論時,Cypress先生的操作也經常會被我們當做經典案例。”

Cypress是金融業內的一個傳奇人物,但凡是從業人員,大都聽過他的名號。

但大家沒理解,時弈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位。

雖然知道老板一直很欣賞C神,但好像也沒必要……見縫插針地對着客人安利吧?

衆人正心裏犯嘀咕,然後就看見,一向冷面少言的時弈忽然微微低頭,他向簡鷺一躬身,鄭重道:“很遺憾沒能見到先生,我們的敬意,煩請您轉達。”

高層們都愣了。

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讓簡女士轉達?

簡鷺卻并沒有多少異色,她看了時弈一眼,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

“嗯。”

“是我沒打算讓他過來。”簡鷺轉頭,對身旁的時夫人說,“柏家團隊總累贅,招眼。”

時夫人點了點頭:“柏先生也很忙。”

她很善解人意地轉去了其他話題。

但另外的人聽見,卻都是瞠目結舌。

柏家團隊?

柏先生??

大家一時還沒能消化這隐藏的巨大信息量,但簡鷺的話和語氣,其實已經是明示了。

柏先生……柏……Cypress?

Cypress,柏樹。

……C神居然是柏家人?!

所以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C神的夫人??

反應過來的高層都愣了,誰能想到,他們天天當做神話來談的Cypress,有一天竟然就距離他們如此之近!

簡鷺來之前,拾全公司的衆人也沒少聽過簡家和柏家的傳聞,但說實話,這種只會出現在新聞上的豪門,對他們來說其實并沒有什麽實感。

可是C神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可是多少人每次操盤模拟之前,都忍不住想拜一拜的真大佬啊!

在金融業,Cypress的名聲遠比柏家響亮得多,這位大佬一直很低調,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在滿地心高氣傲的同行中,他卻是罕見得到一致公認的神人。

這位操盤神手的實操遠比小說電影更加震撼神奇,早前Cypress還曾跟着國家隊下場,阻擊過屢戰屢勝的資本巨鱷,在最後關頭絕地翻盤,大獲全勝。

那曠世一戰,讓他直接封神。

多少年來,Cypress一直是無數人的偶像。

十幾年前,他和雪神那場有如神跡的交流模拟戰,時至今日,還被衆人津津樂道,兩位大佬的操作、理念和應變都堪稱超神,即使放在今天,依舊是絕對的頂尖超前。

拾全之前也沒少讨論過那場模拟戰,真的是把它當做教科書來反複翻,常看常新。所以在發現自己就這麽見到了Cypress的身邊人時,大家才會那麽驚訝。

Cypress人在海外,自從雪神隐退後,C神就很少再與內地有什麽聯系了,這下忽然又聽到了C神消息,讓人怎麽能不驚喜?

但這驚喜只持續了幾秒,衆人就忽然反應了過來——

他們好像高興早了。

想想傳聞,想想簡家和柏家的不和,再想想簡女士的冷淡言語。

衆人驚恐地發現。

其實,他們可能并不是向C神靠近,反而離得更遠了。

大家面上不顯,私下卻暗自心酸起來。

這次時家和簡鷺有親密合作,簡鷺又那麽不喜歡柏家團隊。

……他們不會這輩子都沒機會見C神了吧?

衆多高層的心理活動并沒有影響客人,簡鷺參觀完之後,便與時家人一起先離開了。

她還有更重要的行程。

去見時清檸。

簡鷺今天其實并沒有和時氏談什麽具體的合作,她來這一趟的意義,更多是為了對外顯示她與時家的親近關系。

時氏兩個公司所在的地段都很繁華,簡鷺一過去,就吸引了不少注意。不過等參觀完,簡鷺剛一離開,那些或明或暗的關注,卻是立刻就失去了她的動向。

當真想不想被人看到時,軍隊出身的簡鷺對此絕對是一流好手。

現在,公事幹完,該去辦家事了。

時家全家和簡鷺見面的事早就定了下來,對此,時清檸其實也緊張了好些天。

不過柏夜息一直和他說沒事,甚至還說根本不用做什麽準備,只要去見簡女士就好。

時清檸勉強被安慰了一點,臨近傍晚的約定時間,便同柏夜息一起,去了約定好的餐廳。

餐廳在臨海商廈的頂層,地段絕佳,整個餐廳卻只有六張餐桌。這裏的每一桌都是獨立區域,每個包廂都寬敞得如同大廳一般,不只透明落地窗可以随時遠眺海景,室內也是別致的清幽雅靜。

簡鷺和時家夫婦一起從公司過來,來得更早一些,不過時清檸和柏夜息到頂層時,卻只看見了哥哥和爸爸。

他有些意外:“阿姨沒過來嗎?”

時爸爸指了指環形落地窗:“樓,樓下,等,客人。”

時清檸怔了怔:“還有其他客人?”

“嗯,”時弈道,“她說接了人再上來,媽也去了,在一樓正門外。”

時清檸剛剛是從地下車庫上來的,并沒有撞見兩位媽媽。

時爸爸看了看腕表:“差不多,小寶,去看、看?”

“好。”時清檸拉了柏夜息,“那我和薄荷一起去把客人接上來。”

家庭聚餐,小孩去接沒到的客人是常事。兩人坐直梯下到一樓,穿過滿是奢侈品櫃臺的大廳,臨近正門時,時清檸的腳步卻忽然慢了一拍。

柏夜息立時便察覺到了,轉頭問:“怎麽了?”

時清檸看看他,又看了看正門方向,小聲說。

“我能不能,先隔着玻璃牆,看一眼阿姨?”

“……就看一下。”他說,“看完就出去和阿姨打招呼……”

後腦傳來了一點溫柔的觸感,男生伸手,揉了揉時清檸的頭發。

“好。”

墨綠眸色如森似海,男生的眼底漾開了柔和淺波。

公共場合,沒辦法接吻,于是柏夜息就只用目光和掌心親了親小孩。

“我們就在玻璃窗裏面等。”

時清檸有一點不好意思,但情緒的微瀾很快就被柏夜息的體溫安撫了下去。

兩人走到正門旁的玻璃櫥窗邊,沒花什麽功夫,幾乎是立刻,他們就看到了窗外的簡女士和時夫人。

兩位女士的長相與氣質實在太過惹眼,即使在人來人往的繁華商廈,依舊出挑到一眼可見。

見到簡鷺的第一眼,時清檸就明顯地愣了一下。

随即,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柏夜息。

又回頭,去看向了簡女士。

男孩來回看了好幾次,惹得柏夜息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

“你們,好像。”時清檸說。

“嗯。”柏夜息看着他,道,“所以我說,不用緊張。”

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等待的客人似乎還沒有來,簡鷺仍在和時夫人聊天,夏夜晚風裏,兩人站成了夜色與燈光下最美麗的風景。

風景當真動人,時清檸和柏夜息才站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不止一波試圖上前,和兩位女士搭讪的人。

還有人連手機都準備好了,屏幕亮着,似乎是一意準備去要微信。

不過那些人還沒靠近,就在幾步之外被人攔下了。

時清檸細看之後才發現,兩位女士不遠處,還站着幾個不易被察覺的年輕人。

“保镖嗎?”時清檸問。

柏夜息點頭:“警衛。”

說話的功夫,從另一個方向似乎又有人想上前搭讪,時清檸不由失笑,

“阿姨之前一直在部隊吧?可能跟着出來的小哥們也沒想到,他們還要負責攔下搭讪。”

柏夜息沉默了一瞬。

他沒有說,但是跟着時清檸的孫明,和柏夜息派去的保镖。

其實也沒少為時小少爺處理這種事。

時清檸并沒有察覺身旁男生的反應,他還一心看着簡女士那邊。

那邊又有一個人被警衛小哥攔下,是個很是挺拔年輕的男人。男子身形颀長,盡管只是一個背影,氣質也與周圍行人截然不同,不由讓時清檸多看了一眼。

只是好看歸好看,這一位的搭讪計劃,似乎也一樣夭折了。

時清檸正想着這人會不會轉過頭來,讓自己能看一下正臉,卻忽然見簡鷺回頭,似乎是叫了攔人的小哥一聲。

警衛小哥沒有敬禮,但瞬間立正的姿勢還是顯示出了他的軍人身份。

小哥立即小跑過去,似是聽簡鷺說了句什麽,一本嚴肅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點意外。

但他同時也迅速動作,聽令退回了不遠處。

之前被警衛攔下的年輕男子沒了阻擋,便朝簡鷺走了過去,時清檸這時才看見,男子懷裏還抱着一捧花束。

是一束開得極好的玫瑰海棠。

但最吸引時清檸視線的,卻不是嬌豔的海棠花色。

而是那個年輕男子的臉。

雖然只是側面,卻已然足以撩動心弦。

除了柏夜息,時清檸并不以相貌看人,但見到這人時,卻還是莫名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感覺。

這位長得真的是……

很好看。

剛剛看背影時,時清檸就猜到這人或許相貌不凡,但他也沒料到,對方會俊美到這種程度。

那美麗驀然給了時清檸一種無形的熟悉感,似乎正是最直戳他心底的類型。

時清檸還沒想清那熟悉感,就見那位美人上前,将懷中花束遞給了簡鷺。

時清檸微訝。

這麽……直白嗎?

因為看慣了薄荷的臉,簡鷺的長相并未給時清檸帶來太多壓力,她和時夫人聊天時,神色也并不算緊繃。

可饒是如此,簡小姐骨子裏那種迫人的淩厲感依舊異常鮮明,單看外表,她就絕不是好接近的類型。

從旁邊那麽多攔人的警衛小哥就能看出來,簡鷺并不喜歡陌生人靠近,所以在看見年輕男子送上花束時,時清檸才會一瞬訝然。

他甚至有些擔心,下一秒就會看到簡鷺生氣。

可是簡鷺并沒有。

簡鷺真正做出反應時,時清檸甚至比看見她發火更加驚訝——

因為看起來就很冷的簡小姐,居然伸手,接下了那捧海棠花。

人面海棠相映紅。看着捧花的簡鷺,那個陌生的美人微微低了低頭。

時清檸分明看見,美人的側頸和耳朵都染紅得格外明顯。

還是個好容易害羞的美人。

時清檸着實沒又想到簡鷺會收下花,但看着那個年輕男子,他其實也很難想象出該要如何拒絕這個人。

和之前那些直接被攔下的其他搭讪者相比,美人的待遇着實不同。

其實時清檸之前聽哥哥的描述,加上今天見過簡鷺和時媽媽的聊天,他已經隐有預感。

簡女士很可能是……顏控。

“所以,”時清檸小聲問,“阿姨喜歡這種類型嗎?”

現在看來,這個推測好像就是真的。

被他問的柏夜息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卻說。

“……那是我爸。”

“……啊?”

時清檸徹底被驚住了。

他這時才反應過來,美人身上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怎麽回事。雖然柏夜息和父親的相貌并不是同一種風格,可是眉眼之間,兩人依舊有着難以描述的相似感。

“是、是叔叔……?”

時清檸着實沒有想到。傳言裏,柏二公子明明是個殺伐果斷、毫不能惹的大佬,他也曾經設想過對方的形象,可無論何種想象,都不可能是面前這種……

面皮過薄的美人。

“怎麽叔叔也過來了……”

時清檸仍在驚訝之中,卻見面前的男生垂眼,看着自己。

柏夜息看着他,薄唇微抿。

肉眼可見的,男生冷白的耳廓暈起了薄紅。

同幾步之外,看着自己心上人的柏林晚一模一樣,毫無分別。

柏夜息看着時清檸,低聲說。

“他們說第一次見你,要正式一點。”

因為那是柏家小先生摯愛終生的人。

時清檸說不出話,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也要燒起來了。

他擡手用手背蹭了蹭側臉,也跟着垂下視線,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明明是開着冷風的室內,周圍卻好像全然被烘熱了。

可是驀地,像是空調驟然被調低,一陣冷意如刺般穿過時清檸的身體。

他忽然想到,自己從前一直以為薄荷和父母的關系并不好。

可是今天看,柏家夫婦的感情根本做不得假。

柏先生和簡小姐都是這麽好的人——

那小說裏,柏夜息為什麽會落到如此艱難的境地?

……他的父母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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