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NPC坐論天下
第27章 NPC坐論天下
這甫一照面,兩邊卻都是一愣。
楚知意眼睛一亮,驚喜道:“師父!”
楚矜言卻露出了恰到好處的一點茫然,馬上被楚知意敏銳地捕捉到了,很得意地大聲道:“你不認識?這可是當年北疆的第一軍神,皇祖父親封的鎮北将軍!”
當年,楚知意尚且幼小時,便是這位白老将軍做了他武學啓蒙的恩師。
只是後來,老将軍将鎮北将軍的爵位交到兒子手裏,自己退隐鄉梓,算下來,也有許多年沒見了。
老人面上的神情很是慨嘆,他擡手簡單向兩位皇子施了個禮,又把目光放在楚矜言的臉上。
“你就是……二皇子殿下吧?”
楚矜言不禁站了起來:“您是……白守義老将軍?”
老人微笑地點了點頭。
楚知意已經翻過桌子,跳到老将軍面前去:“您什麽時候回盛京了?上回來信,還答應父皇要帶我去軍中歷練呢!您可不能耍賴!”
白老将軍笑呵呵的:“老臣可不會耍賴,只是不知道,三殿下能不能吃得住我軍中的苦楚。”
楚知意:“那有什麽,我都做好準備了!”
白老将軍打趣了他幾句,卻還是忍不住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楚矜言身上。
他今天來工部衙門,也是湊巧,如今的工部尚書是他的老友,回盛京以後,兩個人便常一起相約下棋。
白老将軍一個人在家待着也是無聊,今日便又來工部蹭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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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新近遇到的困難,白老将軍也略知一二,雖然他已移交軍務多年,可北疆的軍隊畢竟是當年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又怎麽可能沒有感情?眼見着如今白家軍聲威日隆,內中積患卻又層出不窮,他心中也是憂慮的。
白守義是一輩子待在戰場上的人,對戰中各種無涉刀兵的精微之處已知之甚詳,打仗這件事,從來不是雙方在戰場上沖殺那樣簡單的。
其中種種複雜之處,非于此道潛心研究者不能明白,而大周以仁孝為準繩,又以科舉文章取士,選出來的官員就是滿腹錦繡,卻容易誇誇其談,還總喜歡對他們不了解的事指手畫腳……這些年來,文武兩派的官員矛盾漸深,白家在朝堂上地位也愈發尴尬,看着是鮮花着錦,可在戰時,已經能感到種種滞澀掣肘,不言而明。
他老人家本在老家頤養天年,這一次回來,又總往工部跑,也是存着讓老朋友幫忙想想辦法的意思,哪怕于籌糧一事添不了多少助益,若是能搜羅到一個擅長後勤庶務的人才,也是好的。
可是,沒想到今日尚書不在衙中,還以為是白跑了一趟,結果在院中随意轉轉,便聽到了楚矜言問楚知意的那一番話。
那些話聽着沒什麽,可聽在求賢若渴的白老将軍耳中,卻仿佛高山流水之音,那聲音甚至聽着還很年輕,若是位滿腹才幹的青年官員,說什麽也要想辦法拐到北疆去!
即使他問的那些話,只是從書本上看來的紙上談兵,可如果只以書本便深入思考到這個地步,絕對是稍微調|教就能上手的好苗子!
老将軍興沖沖地推門而入,萬萬想不到,當頭看見的卻是三皇子殿下的臉。
他的心頓時就一涼,能與三殿下如此侃侃而談的,絕對不會是什麽貧寒出身的青年舉子,可若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又怎麽可能願意去北疆受苦?
再一看,卻覺得暗後笑容淺淡的青年有些眼熟——白老将軍當年也是常見兒媳與鄭玉淑交往的,記性又好,轉念之下,頓時就明白過來。
原來這就是近來在京中大大出了一番風頭的二皇子!
老将軍有些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這位皇子幾乎從不現身于人前,連他早先便定下婚約的白家,後來都沒有見過,如今一看,倒是與他母親極為肖似。
只可惜……實在不為聖上所喜,也是受了上一代人的連累。
白老将軍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撫須笑道:“沒想到,二皇子于行軍打仗上還有如此見地。”
楚矜言忙道:“晚輩不過是讀了幾本書,有些粗淺的認識,倒讓老将軍見笑了。”
老将軍認真地看着他:“依我看,并不止于粗淺,”他甚至沖着楚知意招招手,“你若真有此志,不如多跟你二哥學學,倒比整日尋人打架要強。”
楚知意:“……”
真的是沒完了,這個世界上能不能有個人真心覺得他不比楚矜言差?
白老将軍又問楚矜言:“那麽,依二殿下看,剛才所問可有法解?”
不等楚矜言回答,他卻又擺擺手:“二殿下既如此考問三殿下,心中自是有腹稿的,老臣不這樣問,老臣便問問您,認為北疆當前局勢如何?”
楚矜言攏在袍袖下的手略微緊了緊。
白守義果然是老狐貍,與如今只學會其皮毛的的鎮北将軍不太一樣,自己在這裏刻意設局等他,他未必沒有察覺。
可是,楚矜言在心中一笑,他這本就不是什麽陰謀,而是陽謀,白守義即使識破了他,可若當真有求于人,卻也不得不上這個當。
如今天下的局勢看似承平,大周似乎江山穩固,南方陳國雖仍有戰亂往來,可兩大國對峙,誰都不敢率先掀起全面的大型戰争;而北邊的長城又被白家三代經營,守得很好,再不是先帝在時,滿朝都要時時為匈奴所驚擾的時候了。
但在有識之士眼中,這似乎鮮花着錦的局面卻其實危如累卵:景元治下,災害四起,百姓經年遭受天災與貪官污吏的剝削壓迫,早已苦不堪言,偏遠之地總有零星的叛亂,雖然都是毫無組織的農民倉促聚齊,很快便被當地長官以各種方式鎮壓,卻已經能傳遞出不祥的信號。
除此之外,大周也是腹背受敵,南陳蟄伏多年,野心勃勃,匈奴雖被打退,但朝廷拒不開放互市,導致年年滋擾襲邊,邊境百姓流離失所,白家軍如今雖還能撐得住,可上見疑于君王,下被一些被多年和平沖昏頭腦的文臣掣肘,近年來業已有些力不從心。
大周天下看似穩固,實則若逢不測,很可能會被一擊即潰。
白老将軍以北疆局勢發問,問的又哪裏只是區區一個北疆?
楚矜言心下通明,卻只做不知,謙遜道:“我一生別說北疆長城,便是連這皇城都還未出過,老将軍若如此問我,有天馬行空,紙上談兵之處,還請您海涵。“
楚知意在一旁撇撇嘴,他最煩的就是這個,楚矜言也是,那些文绉绉的老頭子也是,聊天都從來不肯好好聊天,說一些有的沒的,實在啰嗦得很。
楚矜言餘光看了他一眼,繼續講下去。
“匈奴之為害,也不是我大周一朝遭遇的事,這些游牧民族在草原上綿延長久,始終未能徹底攻破長城,占領中原,可中原政權更疊,同樣也從未徹底消除此隐患——我認為,從古至今,對付匈奴,都不過是中下之策而已。”
白老将軍很感興趣:“哦?你說說。”
“面對匈奴入侵,若是領兵征讨,并非不能勝利,可如本朝,據守邊境,只求将其擊退,不使損失民生,譬猶蟁虻之螫,敺之而已,可匈奴年年卷土重來,邊境年年重啓戰火,因此我認為,此為中策。”
楚矜言一口氣說下去:“可若譬如前朝,将匈奴視為心腹大患,為此苦練精兵,耗費傾國之力,獲得巨大的勝利,将匈奴遠遠驅趕至荒漠,表面上看似乎絕了後患,可我等皆知,不過十年之數,報複辄來,輕騎兵機動性極強,擊之則走,可對于手無寸鐵的百姓則大加殺戮,兵禍連綿數十年,中原元氣大傷,天下大亂,此為下策。”
“若再往前,初秦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卻致使民力衰竭,社稷傾頹——這便實為無策之策了[1]。”
白老将軍一開始還微笑着聽他講述,大有長輩考校晚輩的架子,可越聽越是認真,連坐姿都更直了些,倒最後,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那你認為——“楚矜言停下,輕咳兩聲,端起茶碗來潤喉,老将軍便急切地追問道,“對待匈奴,上策當是如何?”
連楚知意都聽得入了迷——雖然聽不太懂。但本能告訴他楚矜言說的是對的。
楚矜言放下茶杯,卻微微一笑:“老将軍,今日我姑妄言之,您姑妄聽之,可我一個才剛剛開始學着處理政務的皇子,又哪裏拿得出解決北疆之患的辦法呢?”
可他嘴上說得如此謙卑,神情卻又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況且,白老将軍被噎了一下,心想你這“姑妄言之“,就已經不是在未經準備思考的情況下能說出的話了。
可即使明知如此,白老将軍卻又偏偏不能說什麽,他即使剛回盛京,也不是全然不知二皇子的處境,如今的局勢之下,尤其楚矜言還與他白家有婚約,妄議北疆軍事傳出去确實不好聽,小心點也是應該的。
可他心裏又實在是像有貓抓一樣撓,楚矜言說的話,撓到了白老将軍心中的癢處,那些隐患、困難他最了解不過,在一生戎馬之中更深受其害,卻從未如此細致地整理思考過,楚矜言這麽一說出來,卻令他真的看到了解決的希望。
白老将軍看了一眼旁邊的楚知意,忍不住道:“我亦知殿下的顧慮,可此處只有我等,說句僭越的話,您早晚也是老臣的孫女婿,難道老夫還會害你不成?“
楚矜言面上的笑容卻突然頓了一頓,他在白老将軍面前垂下眼睛,嘴唇緊抿,似有寥落之意。
楚知意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師父,你還不知道?他當不成你孫女婿啦!”
白老将軍一愣。
楚矜言輕道:“是矜言福緣淺薄,”
楚知意嘿嘿一笑:“還不止,說不定後日南陳使臣到了,父皇還要把他“嫁”給那個汝陽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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