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探病2

第12章 探病2

謝深玄以為他們家早與諸野斷了關系,可現今看來……這一切卻好像并非如此。

謝深玄盯着小宋,想了片刻,忍不住問:“除了你和高伯……”

小宋小心翼翼說:“都是鄰居,難免會有來往吧。”

謝深玄:“……”

小宋又解釋:“齊叔一個人住在此處,又不便行走,高伯便讓我們平日多照顧他一些……”

謝深玄:“一個人?”

小宋:“指揮使平日是不回來的。”

他方說完這句話,那門後已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響,像是有人正費力挪開門後的門閘,謝深玄下意識回過目光,見着那朱漆大門從內拉開了一條小縫,一名面容枯朽灰敗的老頭,正在門縫之後陰沉沉盯着他。

第一眼朝此處望去時,謝深玄着實吓了一跳,以為自己是看見了什麽靈怪小說中的怨魂,可小宋已自如同那人打了招呼,笑吟吟喚:“齊叔,大人回來了嗎?”

這老門房方才讓開一側,請幾人進去,謝深玄緊張朝內邁步,賀長松更是吓得拖着謝深玄的衣袖瑟瑟發抖,他們随在這老門房身後,一眼便見諸府內昏沉破敗的庭院,老門房取了一盞燈,那燈火搖曳昏暗,謝深玄看着破敗不知多久沒修繕過的長廊,布滿灰塵蛛網的牆角,還有那野草蔓生的庭院,昏暗無光的房屋,莫名驚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只覺得此處怎麽看都像是夜談鬼話的标配,哪怕在此處殺人抛屍,也絕不會有人察覺。

謝深玄心驚膽戰,他們穿過四處都是枯樹野草的庭院,終于看見了一處亮着燈的屋子,可在這等氣氛映照下,那燈火反而顯得分外詭異,像是引他們上鈎的誘餌,更不用說稍稍靠近一些後,謝深玄便聽見那屋中傳來了有些詭異的聲響。

這聲音像是尖銳利器劃過硬物,直令人頭皮發麻,謝深玄腦中不由浮現出無數志怪小說的篇章,随着他們腳步聲近,那聲音忽地停了下來,老門房扶着房門,以粗嘎的嗓音開口,喚:“大人。”

謝深玄頓住腳步,擡起眼眸,目光穿過面前這透着微光的門扇,朝屋中望去。

這房間之內布置簡樸,除了床榻桌椅之外,再無其他,諸野披衣倚靠在一處窗下,面色略顯蒼白,膝上橫放着他金柄黑鞘的長刀,另一側的桌案上置有砥石、麂皮等物,方才那怪異聲響,應當是他磨砺刀具時發出的聲音。

不是,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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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野不是才剛受過傷嗎?

你們玄影衛是真的不需要休息吧?

他驚愕立于門側,正與屋中的諸野對上目光,屋中燈光昏暗,他明顯見着諸野怔了片刻,還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而後兩人各自僵在原地,謝深玄已開始後悔自己為何要來此處,諸野忽而铮地一聲将長刀收回鞘中,飛速整理衣襟,将披在身上的袍子系好,這才坐直了身體,沉着臉色同謝深玄點了點頭。

賀長松已吓得懵了,他看諸野的神色,似乎并不如何歡迎他們,他幾乎恨不得扭頭就跑,又怕引起諸野注意,只好一面在口中戰戰兢兢嗚咽,道:“我我我我還有事……”

謝深玄并未理會他,諸野的目光也不曾移到他身上,他便再後退一步,喃喃道:“我……太醫院還有事……”

他毫不猶豫丢下謝深玄與小宋二人,恨不得立即從這可怖的鬼宅之中逃離,謝深玄嘆了口氣,倒并不覺得驚訝,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麽後悔的餘地了,他只好踏入屋中,瞥了一眼諸野,方才的膽氣一瞬蕩然無存,只能幹巴巴嗫嚅着思考借口,道:“我……我……”

見諸野除了面色蒼白外似乎并無大礙,謝深玄安了心,可一同諸野對上目光,他便什麽也說不出來了,他只覺自己這關心來得實在莫名其妙,他根本不必來此……諸野也當然也不需他來此。

諸野沉默許久,将手中長刀放在一旁,微微蹙眉,問:“謝大人?”

謝深玄幹巴巴笑了一聲,道:“我就是有些擔心。”

諸野:“……擔心?”

他眉宇間微微顯露驚訝之意,眼底似乎現出些難見的暖色,那目光停留在謝深玄身上,倒是不想轉開了一般,如此神色,只令謝深玄心中慌亂,急匆匆改口,道:“擔心……只是其次!”

諸野一怔:“那正事呢?”

謝深玄:“想來問問你那些學生的情況。”

諸野:“……”

諸野垂下目光,眸中已收回了方才那副一閃而過的神色,似乎無論謝深玄如何解釋,他都不會有任何意見,可不知是不是錯覺,謝深玄總覺得他眸中有失落神色一閃而過,可這當然是他的臆測,諸野怎麽會覺得失落?活閻王當然是不會有這種情緒的。

謝深玄只好小心翼翼道:“皇上說過……”

諸野微微挑眉,問:“謝大人想問些什麽?”

謝深玄:“……我看過學生名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直入正題,順着自己方才杜撰的謊言說下去。

“伍大人将這名錄交給我,回去之後,我仔細看了幾遍。”謝深玄道,“我覺得這名錄很有問題。”

諸野微微颔首,示意謝深玄接着說下去。

“名錄之上,至少有三成是官宦子女,另外再有四到五成,是這些朝中大官的侄甥親戚。”謝深玄微微蹙眉,“太學本為天下學子而立,如今怎麽變成了這番模樣?”

說到正事,謝深玄終于沒了方才的畏懼,言辭語調也已清晰了不少,他端正了坐姿,想要自懷中摸出他去赴宴前還帶在身上的學生名冊,卻又想起他方才沐浴時将東西全都丢在了屋中,他動作一僵,只好再将手放下,輕咳一聲,繼續道:“我忘記将名錄帶過來了。”

諸野道:“無妨。”

“我仔細想過,此事雖然蹊跷,但顯然不是舞弊。”謝深玄道,“寒門學子,平日除卻讀書之外,還需憂心生計,那些世家少爺卻不同——”說到此處,他稍稍一頓,搖了搖頭,說,“我不該置身事外,我也是富家少爺,我幼時除了讀書,便幾乎沒有做過其他事,分一半心思在讀書,與一門心思都在讀書,自然會有不同。”

諸野依舊垂眸看着他,那目光落在他仍舊微濕的散發之間,望着他談及正事時總是習慣微蹙的雙眉,也不知是否認真聽進了他的言語,謝深玄不由更為緊張,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方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盡數道出:“可如今這太學改制,實在很不對勁。”

他去年歲末聽聞這改制的消息時,已上折子罵過一遍了,那時朝中所傳的說法,僅是要将琴棋書畫等事納入太學考核,他當時便覺得不對,不想今日來了太學之後,方覺這太學改制的境況,比他所想的還要古怪。眼陝亭

“尋常寒門學子,光是讀好書這一件事,便幾乎已要耗盡全家上下的心力。”謝深玄蹙眉道,“如今太學之內,文科除卻策論與算經之外,還有琴棋書畫,武科騎射也需納入分制考核,月月考試,每一場都要算作分數,不合格要倒扣,年末不足十二分便要清退回籍,可這等強作風雅之事,有幾名寒門學子能樣樣精通?”

諸野依舊不曾言語,謝深玄不知他為何不言,可他已将話題挑到了此處,自然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既是如此,也怨不得今日太學中盡是世家子弟了。”謝深玄稍稍一頓,語調已顯得尖刻了許多,“而今只是太學考核如此,諸大人,您可曾想過,若有一日連補試也要如此考過七門,那這太學之中,真的還能有寒門學子嗎?”

到了此刻,謝深玄才微微擡眼,直迎上諸野的目光,燭火倒映在他眼眸之中,似有光亮躍動,而他一字一句,貼近了諸野身前,認真詢問——

“諸大人。”謝深玄問,“太學改制,真的是皇上的意思嗎?”

他二人目光相對,片刻之後,諸野輕輕嘆了口氣,說:“皇上賭贏了。”

謝深玄一怔:“什麽賭贏了?”

“皇上說,你一定會極為好奇此事。”諸野無奈嘆氣,“就算不想要你摻和,你也非得自己擠進來。”

謝深玄摸了摸鼻子,不願承認此事,小聲道:“……我沒有。”

諸野微微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或許算不得是笑的淺淡神色:“你所言之事,也正是皇上的憂慮。”

謝深玄:“既然不是皇上,那是……”

“嚴端林。”諸野道,“太學之事,是嚴端林在極力推行。”

謝深玄:“……”

謝深玄倒不怎麽覺得意外。

“太學改制,只是試行。”諸野說道,“皇上想要廢除此事,可若空口無憑,只怕難以服衆。”

謝深玄小聲嘟囔:“他慣常一意孤行,天天偷溜出宮,可未曾見他想過要服衆。”

諸野只當做沒聽見謝深玄的犯上之語:“除此之外,皇上還懷疑,太學之內,也許有人舞弊。”

謝深玄:“……入學補試?”

諸野搖了搖頭:“我查過補試,未曾找出什麽線索。”

謝深玄:“總不會是日常小考吧?”

“皇上令我調查補試時,補試早已結束。”諸野并不确定當初的調查結果,只能推測,“他們若要銷毀罪證,想必早已得手。”

謝深玄:“……”

謝深玄不免也跟着諸野嘆氣。

原想着皇上将他調到太學,不過是讓他養傷休息,他是提前養老來了,可而今看來,不僅學生讓人頭疼,這太學內的事情,也不比都察院要少。

他是來休息來了嗎?

不,這是換個地方繼續壓榨他來了。

他瞥了眼諸野,再想想皇上對他的特殊安排,心中不由便又有了其餘想法,忍不住問:“諸大人,我還有一處疑惑。”

諸野:“何事?”

謝深玄:“癸等學齋……與太學舞弊,有什麽關聯嗎?”

皇上既然希望他能在太學內留心此事,又特意将他安排到這古怪的癸等學齋,那這癸等學齋一定與皇上所擔憂的一切有關,解決此事的關鍵之處,想必就在癸等學齋之中。

諸野:“……大概沒有。”

謝深玄:“啊?”

諸野微微側開目光:“他只是想讓你帶教癸等學齋罷了。”

謝深玄:“……”

謝深玄怔了一會兒,才明白諸野這句話的意思。

這該死的狗皇帝!

不就是想耍他玩嗎?

“他覺得癸等學齋……很差。”諸野老老實實照着皇上的吩咐念下去,“就算是你,也要束手無策。”

“呸!”謝深玄狠狠咬牙,“別看不起人了!”

諸野:“……”

謝深玄:“等着吧!今年年底,我必然要将其他學齋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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