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與衆不同

第19章 與衆不同

刻意略過裴麟之事後,謝深玄深吸了幾口氣,方才能定下今日這備受刺激的心神。

他見壺中茶水已涼,外頭的天色也已不早了,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諸大人,時候不早——”

他這語句稍稍一頓,這才注意到諸野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似乎帶有深意,眸中神色異樣專注,令謝深玄有些發僵,不自在移開了目光,刻意看向房中的某一處角落,這才勉為其難展露笑容,同諸野道:“諸……諸大人,您有傷在身,還是早些回去,好好歇息吧。”

諸野:“……”

諸野看起來毫無異議,謝深玄便匆匆喚來店夥計,正要結賬,諸野卻道:“我來吧。”

謝深玄一頓。

“今日是我想另外尋處地方。”諸野平靜說道,“自然該由我來結賬。”

謝深玄:“這……”

他有些不安。

店夥計未曾覺察有異,樂呵呵同二人報了賬上的數字,道:“二位大人,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兩。”

諸野:“……”

諸野緩緩移過目光,看了看他們才喝了半壺的茶,與桌上那碟看起來并沒有多少的瓜子。

他們喝的是什麽?瓊漿玉液嗎?

這價格未免也有些太過離譜了吧?!

諸野一時不曾回神,謝深玄已在諸野再有動作之前,搶着開了口,幹巴巴道:“記在我賬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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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野:“我……”

謝深玄還同他微微一笑,盡量照顧諸野的情緒:“諸大人為官清廉,不該将俸祿花在這種事情上。”

諸野:“……”

謝深玄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有些不對,他不由再補上一句:“當然,我為官也很清廉。”

諸野:“……”

謝深玄:只是家裏有錢,沒有辦法。”

諸野:“……”

諸野一動不動僵在原地,謝深玄自以為安慰的話語,顯然并沒有讓他好受多少。此事聽起來似是羞辱,可謝深玄說得又沒有錯,謝深玄自己的确清廉,他花的,不過是他母親那一族經商賺來的錢罷了。

謝深玄母親一族,可是江南一代出名的富商,族內的生意又多由他母親操持,謝深玄是最受寵的幺子,他母親平日給他的零用,怕是比諸野幾年的俸祿都多,諸野自進入謝府後便知曉此事,可如今真撞上了,他卻還是止不住心中的難言之感。

“這該怪皇上。”謝深玄還在極力勸慰,道,“玄影衛這麽累,俸祿也只有那麽一點,太摳了。”

諸野:“……”

謝深玄小聲嘟囔:“我是為你好,你可別掏那本子啊。”

諸野嘆了口氣。

見諸野并未有任何多餘舉動,謝深玄這才松了口氣,請諸野同他一道下樓離開。

此時的時間其實還不算太晚,茶樓一樓中還有不少官員在此處閑談相聚,謝深玄與諸野一道結伴出現,已引了數人側目,那些人心中偏又滿帶着對謝深玄的惡意,還有幾人望着他們,頭上飄着通紅的字跡,猜測謝深玄是不是正遭玄影衛處理,看一眼便令謝深玄心中不快,只恨不得早些從此處離開。

可他還未走到茶樓門邊,便看見了茶樓那座位正中,竟有幾名朝中官員摟着抱着琵琶的賣唱之人調笑,細看下那夥人中有男有女,都生得很不錯,更有幾人已挨到了身邊官員的胸口上去。朝中顯然不允許此事,謝深玄不由蹙眉,正想着諸野還在此處,他不該貿然沖撞,再落了諸野話柄,不如默默回去寫封折子明日告上一狀時,那其中一名官員頭頂,忽地便冒出了一行紅字。

「這惹人厭的謝深玄怎麽會在這兒?」

他再斜一眼諸野,那行字兀自變化,将他此時心中所想的其餘事項一一顯露。

「姓諸的怎麽會和謝瘟神走在一處?」

「姓謝的瘟神就算了,還是得對玄影衛客氣一點,聽聞嚴太師看中了這姓諸的玄影衛,想令嚴小姐同他——」

謝深玄臉色一沉,面上卻反是帶上了一分莫名的笑意,高聲道:“幾位大人。”

那幾人吓得渾身一抖,不知所措朝謝深玄看來。

謝深玄看着他們,冷笑一聲:“諸位大人真是雅興啊。”

諸野:“……”

諸野又嘆了口氣,沉默上前一步,正在謝深玄身後,雖不言語,可那冰寒目光自幾人身上掃過,已足以令人出上一身冷汗。

“朝中明令禁止,不許官員在外召取歌姬樂者。”謝深玄面無表情道,“若家中有喜樂之事,也需得向朝中申報——怎麽,諸位大人家中是有什麽大喜之事嗎?”

那幾名官員面露尴尬,朝中的确曾有如此規章,可那是先帝最初建朝之時定下的規矩,到今聖登基時,這規矩雖還未廢除,可已漸漸沒有多少人願意遵守,莫說在外尋幾個賣唱之人陪酒,朝中往那煙花之地狎妓的都大有人在,只要不大肆聲張外傳,将此事鬧到皇上耳中去,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今日他們在此處撞上謝深玄,那是實屬不幸,本想着就算謝深玄上報此事,至多也就是罰些俸祿罷了——近來邊關吃緊,皇上日夜為此操勞,這等小事,皇上根本沒空理會,就算謝深玄報上去,也出不了什麽問題。

可不曾想謝深玄今日竟要當面挑事,在此處這麽多朝中同僚面前,連一點面子也不打算給他們留。

這人心中不屑,面上卻還與謝深玄笑了笑,問:“謝大人,您不是已經去太學了嗎?”

誰都知道謝深玄年初遭貶,都察院內的事務,早已與他無關了。這些人的品轶以往雖在謝深玄之下,可如今謝深玄去了太學兼任,若論官職,他們現在當然要壓謝深玄一頭。

落魄之時的謝深玄,他們可不害怕,甚至還在心中盤算——難有如此機會,倒可以借一借官威,好好整治一番這惹人生厭的謝深玄。

這話語之中暗示明顯,可謝深玄若是能因此退縮……那他就不是謝深玄了。

謝深玄面上依舊帶着笑,根本不去理會此人的話語,笑吟吟問:“大人們家中既有“喜事”,不知令夫人們可否知曉。”

面前忽而有幾人陷入了沉默。

“聽說皇上最近忙于戰事,實在不該因這等小事去叨擾他。”謝深玄道,“可夫人們——”

他稍稍一頓,見有兩人已松了摟着賣唱美人的手,他面上笑意不由更甚,道:“其實謝某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到……謝某近來似乎有些疏與幾位大人來往。”

諸野在他身後嘆了口氣——什麽疏于來往?謝深玄平日根本不和朝中人來往。

“正巧謝某最近很有空閑。”謝深玄說道,“實在很想去諸位大人家中拜訪。”

又有兩人緊張縮回了手,挺直了腰板,還往邊上挪了挪身子,恨不得坐得離那些美人再遠一些。

“是誤會。”其中一人堅定說道,“哈哈,謝大人,都是誤會啊!”

謝深玄:“誤會?”

那人絞盡腦汁,竭力思考措辭,想将此事蓋過去,謝深玄便好奇看着他,想知道他究竟還能找出什麽借口,可他未曾等上片刻,他身後的諸野已無奈長嘆了口氣,自懷中摸出了那本玄影衛的冊子,掃了眼前那幾名大人一眼,挨個報出他們的名姓。

“兵部郎中常意,大理寺正徐有晟。”他慢吞吞念道,一面将那些名字記在他的本子上,“兵部員外郎齊時初、周令申,戶部主事韋勝開。”

這短短的一句話,可比謝深玄方才的威脅還要有效果,那幾名官員霎時臉色蒼白,不知所措,有一人已然聲調顫抖,顫顫巍巍試圖讨饒,道:“諸……諸大人……”

諸野已一手合上了那冊子,正要收入懷中,謝深玄一眼掃去,發現這本冊子似乎與方才諸野記錄他“罪行”的小冊不同,這本冊子的封皮上似乎有所字跡,可惜諸野收得太快,他沒有看清,而另外那一本……謝深玄記得很清楚,那本冊子僅有一個不起眼的深灰色的封面,上頭連一個字也沒有。

諸野似乎不怎麽聽那幾人的求饒,他已經看膩了,收了那冊子便要朝外走,謝深玄瞥了諸野那背影一眼,再回眸看來,清一清嗓子,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既然諸大人已經記下了,那此事便算了吧。”謝深玄朝幾人一笑,再拱手同他們作別,“幾位大人,告辭。”

說完這句話,他毫不猶豫扭頭便走,追上諸野的腳步,二人一道離了此處,直到茶樓之下。

小宋已在此處備好了車馬,謝深玄也覺得自己已沒什麽要同諸野談了,他正準備登上馬車,諸野卻在他身後問他:“你真要放過他們?”

謝深玄知道他說的是那方才那幾名官員,他毫不猶豫道:“當然不可能。”

諸野:“那你……”

“今夜回去,謝某大概有事要忙了。”謝深玄語調平靜,道,“先寫一封折子,再挨個給那幾位大人家中寫封信。”

諸野:“……”

“反正我還未去太學,近來實在閑得很。”謝深玄道,“夜中無事,正好寫寫東西,消磨消磨時間。”

諸野:“……”

謝深玄見諸野沉默不言,思忖片刻,下意識覺得自己大概是說錯了話。

他在此事之上或許有些太過咄咄逼人,諸野可能不太喜歡,他只得讪讪笑道:“謝某只是覺得,朝中也該整頓整頓這風氣了。”

諸野依舊不曾言語,只微微颔首,令人難以看出他心中所想。

謝深玄卻已經開始口不擇言,道:“朝中女官向來持身端正,反倒是那些男官,家中明明已有發妻,卻偏要出來拈花惹草,只怕有十之七八均是——”

謝深玄微微一頓,見諸野還在看他,下意識便往後接上一句:“諸大人您當然不一樣。”

諸野:“……”

謝深玄哈哈幹笑:“您心中只有國事,同那些只顧兒女私情的人,當然不同。”

諸野:“我……”

“謝某明白的!”謝深玄移開目光,已不想再同諸野多言,匆匆便要登上自家的馬車,最後補上一句,“您為國為民,正氣凜然,不同于我們這等凡俗之人。”

說完這句話,他将那車簾一放,把自己同諸野二人徹底隔絕開來,強行結束了這一通無趣的對話,可他的心卻砰砰直跳,像是因為此言,實在有股難言的失落之意。

馬車之外,小宋回過頭,看向身後沉默不言的諸野。

他也小心同諸野笑了笑,壓低聲音,問:“大人,您要随我們一同回去嗎?”

“他将所有人都罵了。”諸野卻在輕聲低語,“只誇了我。”

小宋:“……啊?”

諸野這才将唇一彎,終于回神聽見了小宋方才所說的那句話,微微點頭,語調間卻顯得很是愉悅。

“走。”諸野輕快說道,“我送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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