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絕無此種可能

第20章 絕無此種可能

謝深玄回府之後,先寫了封折子,将那幾名官員的名姓一一列上,又挨個朝他們家中寫了信,令高伯即刻遣人送去,絕不生隔夜的氣,方才覺得自己的心情略好了一些。

他心中略有不安,到現在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同諸野說那最後一句話——他說諸野心中只有家國,并無半點兒女私情,那話語中似乎帶了一絲怨氣,也幾乎是在主動同諸野挑起當年之事……

他就該好好管管自己的破嘴……這幾日相處,他看諸野似乎早已将那尴尬事情盡數遺忘,那他又何必在多年之後再将這點破事點明。

到翌日午後稍晚一些,謝深玄決定再去一趟趙家——明日之後,他便要正式往太學授課,往後怕是沒有這樣多的空閑了,昨日他見首輔追悔莫及,像是已明白了自己的錯誤究竟在何處,那這一夜過去,趙玉光或許便會有些轉變。

當然,他心中清楚,此事是長遠之計,他不該如此着急,可他對教授這類問題學生實在沒有經驗,他就是忍不住想去看看進展,好清楚自己昨日所為之事,究竟有沒有錯漏。

謝深玄令小宋去備車馬,出門時發覺這幾日常在他家門外的玄影衛少了一人,他還不覺有異,以為只是他這兩日來無事,也不曾有刺客,所以玄影衛才從此處撤去,大抵是覺得已不必在此留人護着他了。

可他方登上馬車,還未來得及放下那車簾,對門諸府那小側門忽而一開,諸野急匆匆自裏頭快步奔了出來,身旁還跟着方才那名不見了的玄影衛。謝深玄不由以為玄影衛內是出了什麽大事,才能令諸野如此焦急,正探了腦袋去看熱鬧,不想諸野幾步便到了他面前,沉着臉色問他:“你要去趙府?”

謝深玄一愣:“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趙府?”

諸野:“……”

謝深玄不由挑眉:“你不會在監視——”

諸野低聲說:“……你我相識十餘年。”

謝深玄:“什麽?”

諸野:“你想做什麽,我不可能猜不出來。”

謝深玄:“……”

諸野這句話實在頗有成效,謝深玄将臉色一沉,幹脆往馬車內一縮,已不打算繼續再問了,諸野這才回身去牽他自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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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小心翼翼在馬車外詢問,道:“少爺,我們……”

謝深玄心中略有不快,卻還是悶聲道:“……等他。”

既然諸野想随他一塊去趙府,那他躲也不會什麽用處,就算在此處避開了,過會兒諸野也要自己跟上來,倒不如在此認命,幹脆等着諸野一道過去。

諸野動作極快,不一會兒便已準備妥當,如此迅速,倒叫謝深玄無言,幾乎有些懷疑兩日前受傷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諸野。

想到此處,謝深玄不由又多看了諸野幾眼。

他不敢直接在外盯着諸野看,以免諸野注意到他的目光,再來問他要做什麽,他只能躲在馬車內偷偷自車簾縫隙處朝外打量——若是仔細觀察,的确能看出諸野左手不便,舉止皆在刻意避開左手,連騎在馬上時,他都将佩刀懸挂在左側,以便能以右手拔出。

謝深玄嘆了口氣,只覺諸野是在刻意逞強。

他想不明白諸野為何要如此,又偷偷多瞥了幾眼諸野——諸野以左手觸碰缰繩時,那手仍舊有些輕微顫抖,他的傷口顯然還在疼痛,而照他這副作賤自己身體的架勢,這傷只怕不可能那麽快好。

謝深玄放下車簾,在馬車之內端坐片刻,還是微微前傾身子,靠向駕車的小宋一側,忍着心中的不安忐忑,同小宋認真吩咐他心中想法。

“小宋。”謝深玄壓低聲音,以免被策馬在馬車之前的諸野聽見,“回去之後,讓高伯去尋些滋補身體的藥材。”

小宋微微側目看來,略有些驚訝:“少爺,您不舒服?”

謝深玄:“送人。”

小宋撓撓腦袋,想不出謝深玄能送東西給什麽人,畢竟謝深玄同誰的關系都不好。可這是謝深玄的吩咐,他還是點了頭,道:“少爺放心,我回去便辦。”

-

趙府畢竟離謝家不遠,他們很快便到了地方。

今日他們來的時間尚早,雖太學已經下課,各衙署卻應當還未下值,謝深玄倒也并不着急,慢悠悠下了馬車,先讓小宋叫開首輔家的門。

來開門的人是趙玉光,他依舊一臉憔悴,頂着碩大的黑眼圈,看着謝深玄便覺緊張,愣了半晌方才磕磕巴巴道:“先……先先先先生!”

謝深玄:“……”

很好,這口吃,比昨天還多了幾個先。

謝深玄問:“首輔大人何時回來?”

趙玉光:“我爹……爹爹……爹……”

謝深玄:“……”

他想是想起了什麽極為可怖的事情,面色已跟着蒼白了幾分,甚至連着緊張咽了好幾口唾沫,完全不知自己應當如何解釋,反倒是趙瑜明自他身後跟着探出了腦袋來,對着諸野與謝深玄燦爛一笑,樂呵呵同他二人打招呼,道:“二位大人,來都來了,留下來吃個飯吧!”

謝深玄:“……”

這人怎麽又不上值!

謝深玄蹙緊雙眉,先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午後豔陽正盛,且不說這不是吃飯的時候,這時辰也該不是趙瑜明呆在家中的時候吧?

他二人完全不曾接話,趙瑜明也不在意,又咧嘴笑了笑,問:“二位是來找我父親的吧?”

謝深玄:“我知首輔大人還未下值……”

“不巧,父親今日怕是要在宮中久侯。”趙瑜明嘆了口氣,“方才父親才同家中傳了信,說今日宿在官署,應當要明日才能歸返。”

謝深玄倒未想過還有如此意外,不過他今日只是來看看趙玉光的情況,首輔不在也不算大事,他不想在此處多留,正欲同趙瑜明告辭,趙瑜明卻忽而熱絡伸手來攬謝深玄的胳膊,驚了謝深玄一跳,下意識往後躲閃,趔趄數步,倒險些撞進諸野懷中去。

趙瑜明闖了禍,他卻一點也不在意,還樂呵呵笑,道:“現在的确不是吃飯的時候。”

謝深玄緊張避開他與諸野二人,道:“我還是先告辭吧……”

趙瑜明:“可來都來了,還是進來喝杯茶吧!”

謝深玄:“……”

謝深玄決定拒絕。

謝深玄:“不必——”

諸野:“好。”

謝深玄:“……”

諸野點了頭,趙瑜明立即回首看向謝深玄,目光之中滿是期待,謝深玄卻深吸了口氣,恨不得立即從此處逃離,急匆匆擺手:“我就不……”

趙瑜明:“啊,深玄,你就這麽不想同諸大人一道喝茶啊。”

謝深玄:“……”

趙瑜明!你小子!

看熱鬧不嫌事大,非得在這挑撥離間是吧!

謝深玄看着趙瑜明面上的笑,狠狠咬牙,到最後也只能點頭,答應趙瑜明的請求。

他沒有辦法的。

諸野都搬出來了,那這件事,他怎麽也不敢拒絕。

謝深玄跟着趙瑜明進了趙府,趙玉光就走在他們身側,卻萬般沮喪低着腦袋,像是早已神游物外,實在有些精神恍惚。

他的狀态比昨日還要不對,若說前幾次相見,謝深玄只覺得趙玉光是略顯得有些性情怯弱,那這一回,他倒是覺得趙玉光似乎正在為什麽事而覺得萬般驚懼不安,幾乎已經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

謝深玄想,趙玉光如何,趙瑜明應當知曉,正好趙瑜明非要留他們下來喝茶,他大可以趁此機會問一問趙瑜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趙家沒有下人,趙瑜明自己跑前跑後,先請諸野和謝深玄到院中涼亭內歇息,自己再去沏茶,他讓趙玉光在此處陪客,希望趙玉光能陪二人說說話,可趙玉光卻待在涼亭一角,竭力縮小自己的存在,若謝深玄不與他說話,他便絕不開口,就算謝深玄要與他說話,他也支支吾吾,口吃上半晌難有言語。

謝深玄嘆了口氣,他不想為難趙玉光,不曾強令趙玉光開口說話,而是自顧自打量起了趙家這涼亭。

這大抵是皇上賜府時便有的涼亭,在趙府已經變作菜園的花園中,實在有些古怪不配。

此處年久失修,亭內的木欄都已斷了好幾根,亭上屋瓦破損,瓦中生了幾株雜草,亭內堆了不少柴火,看起來生機勃勃,就是一點也沒有高官府邸的樣子。

反倒是外頭的蓮花池,竟然還像些樣子,有不少荷葉與游魚,謝深玄小心翼翼扶着那破損的木欄探頭朝池中看了看,同他江州家中花園的池子相比,這蓮花池實在太小,而池中的魚……似乎有些樸素,灰撲撲的,很不起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觀賞所用的金魚亦或錦鯉。

趙瑜明已端了茶回來,見謝深玄在往湖中看,不由面露笑意,道:“深玄,這池子不錯吧?”他說完這話,将茶水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再笑吟吟補上一句,“我父親在池中養的魚,味道真的很不錯,一兩一尾,給你打八折。”

謝深玄:“……不要。”

所以說到底,他們養這些魚,還是為了吃。

趙瑜明過來後,趙玉光略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瞥了趙瑜明好幾眼,趙瑜明便也同他笑了笑,道:“玉光,此處有我,你若是有事……”

趙玉光毫不猶豫起身同幾人告辭,溜出此處時,還在亭上的石階打了滑,險些跌進那荷花池中去,将幾人都吓了一跳,謝深玄想起自己的先前的疑惑,趙玉光看起來實在不同往常,有些古怪,謝深玄不由詢問:“玉光他……”

“這池子。”趙瑜明也恰好開了口,“深玄,倒是同你家那池子有些相似。”

謝深玄:“……”

謝深玄将後頭的話語咽了回去,一時怔神。

他垂着眼睫,再望向面前的蓮花池。的确,他在江州家中,也有這麽一處蓮花池,他那些少年玩伴常來他家中聚在此處趙瑜明提起此事,倒令謝深玄憶起了些當年光景,可……諸野在此處,他一點也不想記起那些往事。

諸野忽而站起身,一言不發朝外走去。

外頭正巧路過趙家那只大黃貓,趙玉光蹲在那貓兒身前,諸野走到他身邊,趙玉光的身子抖了抖,那貓兒倒是伸直了尾巴去蹭諸野的腿,懶洋洋同諸野撒嬌。

這舉動對諸野而言實在太過異常,謝深玄看得出來諸野也不怎麽喜歡這個話題,他不想聽趙瑜明胡言,這才故意裝作無事,走到了外頭去。

可諸野不在此處,趙瑜明的話反倒是多了起來。

“其實這些年,我同裴兄……還有皇上,都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趙瑜明支着下巴,望着那小池子發怔,“你同諸野的關系,怎麽忽而就變得這麽差了。”

謝深玄:“……”

趙瑜明又道:“裴兄還猜測——”

謝深玄:“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趙瑜明微微一頓。

謝深玄:“他說的話,不聽也罷。”

謝深玄匆匆略過此事,端起茶盞接連飲了幾口茶水,看起來實在有些心虛,他正想裝作自己還有事要忙,快些離開此處,趙瑜明卻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們之間,不會有舊情吧?”

謝深玄一口茶水嗆着,捂着嘴不住咳嗽,匆忙之間,衣袖掃過桌上的杯盞,險些将桌上的茶盞都打碎,謝深玄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手忙腳亂要去扶桌上的茶盞,卻又險些被茶水燙着,他将此事弄得極為狼狽,趙瑜明同他眨了眨眼,頗有深意道:“此事……”

謝深玄:“哈哈,你胡說八道,把我都吓着了。”

趙瑜明:“……”

他們鬧出的動靜太大,諸野和趙玉光都回頭看向了他們,趙玉光哆哆嗦嗦不敢動彈,以為他們在此處發生了争執,諸野倒是立即邁步,朝着二人走了過來。

“我本不願如此猜測。”趙瑜明道,“可這是裴兄所言——”

謝深玄:“這人說話你都信啊!”

趙瑜明:“呃……”

謝深玄:“信他是要吃大虧的!你看皇上都被他賣過幾回了!”

趙瑜明:“……”

謝深玄站起身:“天色不早,我還是先回去吧。”

趙瑜明小聲道:“此事也不是胡說吧……”

謝深玄立即頓住腳步,看向趙瑜明,挑起眉,忍不住略微提高音調,道:“裴封河說話,十句裏有九句是在胡說。”

趙瑜明:“可他說他看見了什麽——”

謝深玄微微一僵。

趙瑜明:“我記得是諸大人離開江州那一年,你與諸大人出城受了傷回來,裴兄想要去看看你二人傷勢……”

謝深玄:“……”

趙瑜明:“可惜,往後他就不肯說了。”

謝深玄:“……”

謝深玄一顆心七上八下,他幾乎真以為趙瑜明看出點了什麽,卻沒想到趙瑜明只是在随口胡謅,好以此來套他們的話,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那無言的驚慌與惱怒,強作鎮定看向諸野,便見諸野微微蹙眉,似是正在竭力回憶思索什麽。

“深玄,諸大人。”趙瑜明反問二人,“所以……裴兄究竟看見什麽了?”

謝深玄忍不住對他翻了個天大的白眼。

“什麽也沒有。”謝深玄說道,“我……當時有些擔心他,在那兒呆了一夜罷了。”

趙瑜明又看向諸野。

諸野的回答更加直白。

“昏過去了。”諸野冷淡說道,“不記得了。”

趙瑜明:“……”

趙瑜明深深嘆了口氣,好似窺探八卦失敗,他有些說不出的失望。

“裴兄說得煞有其事,我以為他真看見了些什麽。”趙瑜明無奈道,“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

謝深玄:“……大事?能有什麽大事?”

趙瑜明支着下巴,望向涼亭之外,目光悠遠,喃喃自語,有些說不出失落,道:“他那副模樣……我以為,至少得是……”

趙瑜明自言自語的聲音太小,謝深玄不由湊近了一些,想聽清他說的究竟是什麽,而諸野竟然也不動聲色靠近了一些,二人專注于此,随後便聽見趙瑜明深深嘆氣,說:“這至少得是你偷親了諸大人,亦或是諸大人偷親了你吧。”

謝深玄:“……”

諸野:“……”

謝深玄:“……胡言亂語!”

諸野:“莫要玩笑。”

謝深玄:“絕無此種可能!”

諸野:“嗯。”

謝深玄:“這輩子都沒有這種可能!”

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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