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虞禾與謝筠成親第二年歲末, 兩人一同到了品州城。

她尚未築基,依然是凡人的身軀,加上身體不好總是多病, 而品州城溫暖如春,正适宜她過冬。

謝筠在品州城買了宅院小住,院子裏擺了很多虞禾喜歡的花花草草。她從前一直待在山溝裏, 謝筠擔心她不識字日後多有不便,每日還要抽出時間教她讀書寫字。而虞禾雖然讀過書上過學, 在這個世界卻稱得上是半個文盲。起初謝筠還想過如何将勸學的話說得委婉, 以免傷了虞禾的自尊,怎知她對此事半點介意也沒有, 且學什麽都很快, 一點就通。

虞禾剛來到這個世界後受了很多苦,或許是不相信有人能無所求地待她好,又時刻擔心會被厭棄和抛下, 起初的她對人總是帶着讨好,尤其是對謝筠,他說什麽她都會照做。直到謝筠在她身邊很久, 始終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才漸漸表露出真實想法,也會開始表達自己的不滿, 偶爾露出驕縱。

她身體不好,謝筠找來很多藥給她補身體。修士用的藥雖然有奇效,對于沒有築基和修為傍身的凡人來說, 有時候無異于致命的毒藥。因此從她服的藥到衣食住行, 謝筠都細致到稱得上體貼入微。

元春才過,謝筠要外出替她取藥, 也沒有說多遠,只告訴她半日後回來,品州城人多又亂,他讓虞禾在家安心等上半日,不要亂吃東西。

虞禾點頭答應,謝筠一走她轉身就換了衣裳出街游玩。

正趕上過節的好時候,街上都是攜伴出行的人。每到阖家團圓的節日,虞禾就會更加想念自己的親人朋友,謝筠的陪伴雖然無法消解她的愁悶,卻已經是能給到她的最大安慰。

虞禾也不知道給謝筠什麽好,他好似從未對任何事物表達過明确的喜好。唯一能讓他注意,除了虞禾,就只有他随身的劍。

虞禾走了好幾家店鋪,總算挑中了一個合意的劍穗。而後她又四處走走,給謝筠買了新的玉帶。

回程路上,她聽見小販的吆喝聲,便随着聲音尋了過去。賣冰山的小販從冰鑒中舀一碗碎冰,放幾顆切碎的山楂果脯,澆上羊乳和棗泥,最後再淋一圈蜂蜜。

對虞禾而言,這無異于是冰淇淋平替,她眼饞了好久,礙于有謝筠在一直沒有嘗試過。沒過一會兒她就心滿意足地坐在小桌前,面前是兩個盛滿了碎冰的碗。

吃上一口又酸又甜,凍得牙齒打顫,又讓人忍不住再嘗一口。

不多時,一碗已經見了底,虞禾的手掌也凍得冰涼。聽到前方有争執聲,她又抱着湊熱鬧的心擡頭去看,這一眼卻讓她瞥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謝衡之身姿太過出衆,即便放在熙攘的人流中,也是能讓人一眼看到的存在。虞禾連忙低下頭,猶豫着要不丢下這碗冰山立刻回家,但在聽到身旁賣傩面的交談聲後,她立刻靈機一動,回過身對着攤主說道:“阿嬷,我要一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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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要哪個?”

“随便拿一個吧。”

“那就這個,人客最喜歡。”賣傩面的攤主将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取下來,幫虞禾扣在腦袋上。

虞禾戴着面具,小心翼翼等着謝筠從她身邊走過,他果然連側目都沒有。

好一會兒,虞禾回過頭,見到沒有謝筠的身影,她松了口氣,把面具取下來,準備繼續吃完自己的冰山,要不然再一會兒化了就不好吃了。

她才拿起勺子,就聽身後有人幽幽道:“還真要吃第二碗?”

虞禾的動作僵住,默默放下勺子把頭低下去,就見一個身影在她身側落座,而後輕輕敲了兩下被她掀上頭頂的傩面。

“今天早上我梳了好久。”謝筠的語氣有些幽怨。這是在說虞禾的面具将發髻都壓壞了。

“人那麽多,你是怎麽認出我的?”虞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很普通的衣裙,一點也不顯眼才對。

“說你什麽好……”謝筠将面具取下來,無奈低笑一聲,問她:“誰吃東西的時候還戴着面具?”

虞禾恍然大悟過後,又不禁為自己的愚蠢而羞惱,面上浮現一團紅雲。

“那……那你還裝作沒發現!”她又小聲嘟囔道:“我下次一定不會這麽笨了。”

“再有下次,我還是會認出你。”

“怎麽可能,你不會在我身上下了什麽咒吧?”虞禾将信将疑。“你真的能認出?”

謝筠點着頭,輕笑道:“化成灰也能認出。”

“這麽聽着好像是報複仇人的話……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

虞禾小心翼翼試探道:“那我可以再吃一點嗎?”

謝筠似笑非笑,一言不發地盯着她。

她又問:“一口?”

見她露出一副可憐的表情,本想态度強硬些的謝筠輕嘆口氣,又将冰碗推了回去。

“下次不許了。”

——

宿醉醒來後,虞禾頭痛欲裂,只記得昨夜她喝了酒,客棧裏又吵又鬧,其餘的都沒什麽印象。她洗漱過後就去找昨夜的幾位同伴,詢問自己有沒有胡言亂語,或是做什麽出格的事,得到她趴在桌上睡着的答案後才松了一口氣。

等她去了大堂,才發現蕭停正坐在桌前神情憤懑地控訴,昨晚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晾他一個人抱着柱子過了除夕夜。

客棧好幾處都有劍痕,有些人醒酒後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丢臉事,一直低着頭不好意思吭聲,為首的人正在盤算該賠掌櫃的多少錢。

看到虞禾也起來了,心宗的師姐對她招手道:“快下來把醒酒茶喝了。”

虞禾端着小碗,問道:“我昨晚真的沒幹什麽?”

師姐想了想,說:“你喝醉後就睡了,就是快回房間那一會兒,你認錯人對着謝衡之亂叫,不過他沒理你,放心吧,你比這群丢人現眼的好太多了。”

虞禾忽然覺得這醒酒茶也難以下咽了起來。

她當真是一點印象也沒了,可就算不記得,猜也能猜到她會叫出誰的名字。

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除夕過後,謝衡之大概是發現他們這群人放縱不得,路上的行程沒有一點耽擱,虞禾與他也再發生多餘的交集。一直到了栖雲仙府的轄地,衆人各自分散回到了自己的山門。

虞禾回到悔過峰,路上遇見的第一個人就面露同情地看着她。

沒等她發問,那人就好心道:“峰主讓你回來了去見他。”

虞禾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她幫張前輩出任務的事被發現了,正等着她受罰。等她憂心忡忡地上了峰頂,又被通知鶴道望人在洗心臺。她趕到洗心臺後,正好看見鶴道望押着一個魔修身處法陣中央,見到來人是她,鶴道望臉色更加陰沉。

“傻站着做什麽,還不快滾過來。”

虞禾連忙過去認錯。“峰主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這些妖魔死前的忏悔比虞禾要虔誠百倍,鶴道望對于這種廢話聽了成千上萬遍,臉上一絲動容也沒有。只見他忽然将手勢一轉,兩顆鎮元釘從魔修體內被強行拔出,魔修發出一聲痛苦不堪的慘叫。鶴道望依然沒有表情,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虞禾面前。

虞禾睜大眼,疑惑地去尋他的身影,卻在洗心臺之下看到了他。

“峰主你……”這是做什麽還沒出口,一道結界騰空而起,籠罩整個洗心臺,地上的魔修也掙紮着爬了起來,充血赤紅的眼滿是殺氣地盯着虞禾,連同身上的關節都在咔咔作響。

虞禾駭然,連忙朝鶴道望跑過去,喊道:“峰主你把我落在裏面了!”

鶴道望抱着手臂站在原地。

“我故意的。”

虞禾徹底傻眼。

“你不是助人為樂嗎?我累了,你去助我宰了他。”

“那我要是打不過呢?”

鶴道望冷笑:“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

虞禾一時語塞,身後魔修已然出招攻來。即便他身受重傷,對付虞禾依然是輕而易舉,打得她毫無還手之力。

不等閑出鞘,劍光流轉,虞禾又想到謝衡之将她推下山崖,逼命瞬間她的靈氣暴漲,她當時是怎麽做到的?

須臾劍法快而飄逸,劍招想要發揮最大的威力,就要先學會運使自身元氣。虞禾一邊應招後退,一邊再次嘗試與劍相合。即便對方魔氣被壓制,周身的武學招式卻是實打實的,幾下過後,虞禾被猛地打飛出去,新傷舊傷一齊,疼得她頭昏腦漲。

虞禾翻身又躲過一拳,同時運劍刺去,不等閑仿佛有所感應,她的靈氣游走間,忽然耳清目明,上至頂而下至踵,一氣周流,如卒若環。劍氣将魔修逼退,在他的手臂留下傷口,虞禾似乎猛然間曉悟,劍招也開始有了威力。

兩人的戰鬥終于從虞禾單方面挨打到有來有回的過招。

幾下過後,虞禾已經熟悉對方出招的路數,借着他出招時被傷勢牽動導致的一瞬凝滞,她橫劍錯身翻過,一劍削去他的頭顱。

過後,虞禾用劍撐着身體,讓自己不至于倒下。她身上的衣裙已經滿是血污,有魔修的,也有她自己的。

結界消散,鶴道望緩步走來,盯着不等閑上一道又一道的缺口,眉毛都擰在了一起。

“一把好劍,被你用成了破銅爛鐵。”

虞禾還在大喘氣,聽到鶴道望的話呼吸愈發不暢,簡直氣到想吐他一身血。

她咬牙切齒:“被逼無奈。”

鶴道望見她還算有長進,繼續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日便去紅楓小築找張勉,跟他一起打掃幹淨,三日還做不完就不用回來了。”

紅楓小築高大不說,還有整整五層樓,是仙府接待來客的居處之一,三天打掃完,這是把人當牲畜還是當神仙。虞禾氣悶,問他:“什麽時候悔過峰還要負責雜務了,這不是萍香山的活兒嗎?”

鶴道望坦然點頭:“沒錯,所以這是我特意讓陸萍香留給你們二人的。”

虞禾抗拒道:“峰主要不再考慮一下,堂堂悔過峰門徒,跑去掃地擦牆,要是讓人知曉了不是折損峰主的名望嗎?”

“名望?”鶴道望冷笑。“不稀罕。”

鶴道望油鹽不進,虞禾自知說不動他,老實背着劍回去換衣裳,急急忙忙跑到紅楓小築去打掃。

等她去的時候,張前輩已經在這兒待了五日,打掃完了兩層樓,累到腰都直不起來。

虞禾提着一桶水放到他面前,嘆息道:“都修仙了,怎麽還要自己掃地,我以為動動手指,不想要的東西就能憑空消失……”

張前輩躺在地上喘氣。“咱們是修仙,不是真成了神仙。再說了,這世上沒有東西憑空出現,也沒有能憑空消失的,那灰只能是被你移走,不是從此就沒了,凡間流傳的話本子胡謅……”

虞禾長嘆口氣,問道:“好端端的,打掃紅楓小築做什麽,誰要來拜訪嗎?”

“你還不知道,三秋競魁的人選都是提前半年來仙府觀瞻學習,今年還有個中州論劍大會,有些仙門的人會提早來觀望……”

“什麽仙門,居然這麽積極?”虞禾搖搖頭,繼續擦着桌上的灰。

“姑射山呗……”張前輩感嘆道:“前幾年姑射山出了個新秀,顯然是聽聞謝衡之再出,奔着跟他論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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