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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謝衡之突然來到, 霁寒聲也有些意外,他站起身去迎。

“我來見你的師尊,順道來看你。”謝衡之幼年拜入仙門, 此後便斷絕塵緣專心修煉。而他的長姐與一位姑射山的修士相愛,兩人違背了姑射山的門規育下一子,後來夫妻二人雙雙葬身魔修之手, 霁寒聲因為資質好,也被帶回了姑射山培養。

與他長姐相關的事跡, 他也只是從外人口中聽說, 對這個不曾謀面的外甥,謝衡之心中很難有什麽多餘的感受。至于本該直接回到劍宗, 為何會來到此處, 他不清楚。

霁寒聲同樣不知曉如何與這位陌生的親人相處,他只在傳聞中聽過謝衡之的事跡,知曉他是自己的舅父。有着這樣一位出衆的親人, 霁寒聲難免會被用來對比,因此在修煉一事上他比所有同門都勤勉,努力朝着這位敬仰卻從未謀面的舅父靠近。等到真見了面, 又如同游子的近鄉情怯, 竟不知所措了起來。

虞禾也沒想到在這兒都能撞上謝衡之,奈何霁寒聲才剛沏好了茶, 她要是現在走了也不合适,只能在心底默默盼着謝衡之這個無情人趕緊離開。

“我沏……沏了茶,請舅父, 品茗。”

聽到霁寒聲的話, 虞禾感覺頭都開始疼了。

“你有客人。”謝衡之的回答也不像是拒絕。

霁寒聲想起之前虞禾看到謝衡之的反應,神情猶豫了起來, 他這樣做會不會讓虞禾不高興?

虞禾不想讓霁寒聲為難,又覺得自己好端端為什麽要心虛,分明是她先來的,憑什麽她要躲開,明明她才是那個什麽都沒做錯的人。

如此想着,她答道:“我沒要緊。”

霁寒聲略一颔首,說道:“她是我的好……好友,虞禾。”

他試圖将話說得連貫,結果還是說得斷斷續續,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沮喪。像謝衡之這樣的人,發現自己的外甥是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人,會不會心生嫌棄。

而謝衡之的面色并無變化,只是點了點頭,朝着小桌走去。

室內茶香袅袅,窗外枝葉扶疏,桌上的樹影随着輕風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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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禾心底生出了一種熟悉感,她低頭看着清茶上倒映出的樹影,腦海中也想起了這股熟悉感的由來。

就是這樣的畫面,曾經出現過許多次。只是每一次都是謝筠沏茶,她負責喝。她其實對喝茶的興趣寥寥,只是喜歡聞茶的香氣,有時候茶沏好了誰也不喝,她會倚在謝筠懷裏看書。因為舉書久了會手酸,那個時候甚至連書都在謝筠手中,後來彼此太過熟悉,甚至不需要她提醒,謝筠便知曉她讀完了,到了要翻頁的時候。

煮着茶曬太陽,那樣悠閑恬靜的時光裏,兩人什麽書都看過,不乏有令人臉紅的避火圖。他們兩人都不覺羞怯,甚至還會對裏面的姿勢進行評鑒,說到興致處,他會嗓音慵懶地問她:“試一試?”

虞禾回憶到此處,默默飲了口茶,以免自己再回想下去。

“對了,你的劍,如何了?”霁寒聲問她。

虞禾一提到這個就忍不住面露苦澀。“我去八寶法門找鑄師重鑄不等閑,他卻連問都不問,直接将不等閑丢去鑄爐裏融了,說什麽讓我另尋一口新劍,此劍與我不配,我當時被氣得頭昏。”

聽到是這麽個結果,連霁寒聲都皺起了眉。

“如此太……不近,人情。”

“于你而言,或許并非壞事。”謝衡之冷不丁開口。

虞禾想到他連商量都沒有,直接讓她跟着鶴道望這件事,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謝衡之定是覺着她沒了劍就不會找麻煩,拖累他的機會就更小了。

謝衡之輕擡眼簾,看到虞禾細微的神色變化,立刻便知曉了她心中的想法。他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杯沿,心底略感無奈,卻也無意再說。然而他指尖動作一頓,于此刻才猛然驚覺,他竟是一眼便能猜出虞禾心底在想什麽。

意識到這一點,謝衡之眸光微暗,心中升起一絲陌生的煩躁。

面前就坐着她見不得光的前夫與他外甥,虞禾此刻堪稱是如坐針氈,在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起身說:“我想起峰主交代的事還未辦完,便不打擾你們了,先行一步。”

霁寒聲應了好,虞禾便迫不及待起身離去。

她心不在焉走得匆忙,沒有留神身前有人,正好與一個抱着幾盆花的弟子撞到了一起,那人身子一歪幾盆花往下掉,雖說反應迅速穩住了幾盆,奈何有一盆卻摔得粉碎,花苗還被她一個趔趄給踩爛了。

“實在對不住。”虞禾羞愧不已,蹲下去幫忙收拾。

兩人的動靜還是引來了霁寒聲,謝衡之也緊随其後走了出來。

“這琉璃冰蘭極為罕有,你說你,走路都冒冒失失的……”那人嘆着氣抱怨虞禾,擡頭看見霁寒聲來了,立刻告狀道:“師兄,你的花被她踩死了,可不關我的事。”

虞禾驚訝道:“你的花?”

霁寒聲走近了看了看,發現這蘭花确實無力回天,面上雖有惋惜,卻不與她計較。“沒事,日後……再找。”

“琉璃冰蘭哪有這麽好找,整個鬼市才見到一株。”

虞禾心底更愧疚了,說道:“你且放心,我一定會再給你找一株回來。”

“你不必……不必挂心。”霁寒聲想起她說還有要事,她那位峰主看着脾氣很差的樣子,于是又催促道:“走吧。”

這話聽着像是心情不佳要趕人,虞禾立刻看了眼他的表情,霁寒聲眨了眨眼,面露疑惑,似乎是想問她還有什麽事,确認霁寒聲沒有生氣她才放下心,又道:“對不住,那我走了。”

期間謝衡之只是在一旁看着,始終沒有插話。

等人散了,他問:“你師尊應當告訴過你了,事關九境安危,姑射山想必不會冷眼旁觀。”

霁寒聲點頭:“師尊命……命我來,除競魁,另要我,尋法器。”

“論劍大會在即,暫且無需分心。”

“是。”

謝衡之的視線輕掃過殘敗的蘭草,随後移步離去。

——

虞禾回到悔過峰後,詢問了幾位見多識廣的前輩,才确認琉璃冰蘭的确稀有難得,除了觀賞以外,對養身清心亦有奇效。她想起在紅楓小築看到霁寒聲的時候,他正是在屋裏給那幾盆花澆水,想必是個真心喜愛花草的人,如今定是心痛不已。

想來想去,還是問陸萍香最好。他掌管栖雲仙府的大小雜事,除了采買,連花花草草的修剪都歸萍香山管,知曉的總該比旁人多。

“琉璃冰蘭?”

“是,陸長老知道在哪兒才能找到嗎?”

“此花生在雪境,中州罕見,若運氣好或許能在鬼市尋到。”

“有人告訴我,這已經是鬼市唯一一株了。”虞禾對鬼市有着下意識的抗拒,更何況自從上次在鬼市一戰後,他們幾個連同樓疏雨等魔衆,都被拉入黑名單三年以內不允許進入鬼市交易。“當真沒有別的辦法嗎?”

“那倒不是,你可知曉清靜谷?”

虞禾點點頭,這她當然知道,臨近栖雲仙府禁地,是蓄養靈獸與奇花異草的地方。栖雲仙府每隔三年才開放一日,任由內門弟子前去挑選有用之物帶走。聽聞每年都有為了進入清靜谷,而選擇拜入栖雲仙府。

今年正是清靜谷解開結界的時候,前幾日她還聽悔過峰有人議論此事。

然而……

“我只是內門弟子,不能進入清靜谷。”而且規定一位弟子只能挑選一樣東西,靈石也好藥材也好,人人都不能多拿。

陸萍香笑了笑,将腰間玉牌解下遞向她。“憑借主事長老的令牌,你可以破例替我取物。只是上一回聽人說清靜谷有琉璃冰蘭,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如今是否……”

虞禾感動不已,道謝過後,又忍不住說:“陸長老如此關照,晚輩感激不盡,日後定會尋機會報答長老的恩情……”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必記挂在心。”他笑意溫和,緩緩道:“若是我夫人在世,料想她也會很願意幫你。”

虞禾又一次聽他提起那位亡妻,也不禁感傷,那定是位像陸萍香一般心善溫柔的女子,真是蒼天捉弄人,偏生讓好人活得這樣坎坷。

回到悔過峰後,虞禾專心修煉,以免在清靜谷遇上纏人的靈獸。她特意打聽過了,清靜谷中的妖獸雖沒有魔物的殺性,卻也不是個個純良溫馴,碰上什麽樣的全看運氣。雖然到時候人很多,不至于鬧得沒命,但被靈獸攪合到雞飛蛋打是常有的。再有就是,她覺得被搶劫的幾率雖然小,但不等于是沒有,還是要多加防備,小心為上。

清靜谷開放當日,正逢鶴道望舊疾發作,不知是去了什麽地方,并未讓虞禾跟随。幾位悔過峰的前輩領着她一同進入,随後便因為各自目的不同,相繼散開了。

虞禾來之前已經背過了大致地形,知曉奇花異草該往什麽地方找。清靜谷名為谷,實際上卻是一個連綿的山脈,常年人跡罕至導致林木茂盛,人行走其中大為不便。虞禾擔心遇到意外,來之前在庫房裏找了一把劍背上,誰知走了許久也沒見着半個人影,連靈獸都都沒一只。

按照陸萍香的指示,虞禾盡量朝着清靜谷的邊緣去尋,遇到石頭縫都要彎腰看上一眼,最後看得眼睛都花了,總算在一處太高的峭壁上找到了琉璃冰蘭。她心中歡喜,渾身的疲累似乎都在此刻一掃而空,幾下便踏步而上将蘭草連根帶走。

她落在地面,抖了抖花莖上的泥灰,而後随手往懷裏一揣準備離去。

忽然身後一道破風聲傳來,她迅速出劍去擋,卻不想是一根青黑的藤蔓。她雖斬斷了一根,卻有另一根已經襲上了她的腳踝,直接拖着她朝一個方向去。虞禾這才發現層層綠蔓後竟有一個隐蔽的洞穴,她激烈地掙紮,再次持劍去斬,然而無論她如何揮劍,這些藤蔓就是殺之不盡,飛快地拖着她往洞穴深處去。

虞禾本想着草木成靈極為難得,不想直接下殺手,實在被纏得沒辦法,正掏出火符準備一把火燒了。不等她使出法訣,忽然聽到幾聲鈴響,有飄逸的劍氣襲來,一套劍招快而果斷,直接将亂舞的藤蔓連根削斷,而後來人将地上的虞禾一把拉起來飛奔出了洞穴。

“你沒事吧?”師清靈關切道。

虞禾驚訝過後才記得要道謝。“我沒事,多謝前輩。”

怎麽這都能碰上,她跟師清靈的緣分是不是好得有點超過了?

“你在想什麽?”師清靈鬓發微亂,懷裏抱着一只怪異的鳥。

虞禾打量才發現她腿上的傷口正在流血,難怪剛才走出來見她險些跌倒。

“前輩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的。”師清靈理了理亂發,面色忽然一變。“我的簪子好像掉在裏面了,那簪子是我母親留下的……”

她說着就回身要去找,腿上的傷讓她一瘸一拐的,虞禾看不過去将她扶住,說道:“前輩有傷在身,還是我去吧。”

師清靈拉住虞禾的手臂,提醒道:“我是從左邊第一個岔口出來的,這裏面地形很亂,你不要走錯了。”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虞禾應聲後再次返回洞穴,方才的藤蔓受了重創暫時無法恢複,已經造成不了什麽幹擾。虞禾借着引火符的微弱火光在沿途尋找師清靈所說的簪子,找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見到簪子的影子。她擔心再深入下去會有危險,于是想着回去讓師清靈再回想一下,是不是真的掉在了洞裏,畢竟她找得已經夠仔細了。

虞禾開始原路返回,然而她越走,面色便越是凝重,連腳步都透露着她的不安。到最後她快步向前,甚至是小跑着往回趕。

終于,虞禾停下腳步,将長劍緊握在手,盯着前方的黑暗。

她走了這麽久,為什麽還是沒有看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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