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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骨箭的威力将尚善的鱗甲擊破, 穿透血肉的傷口深可見骨,好在他是魔族,并未被傷到要害, 僅僅是重傷。只是這一下着實将他激怒了,一聲長嘯後便揚起巨尾朝着那抹紮眼的紅衣甩去。
曲流霞咬牙閃避,心知今日再無法要謝衡之的性命。他本以為這是個天賜良機, 誰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數,他從前怎不知謝衡之身邊有這麽一個幫手。
“你乃魔族, 竟甘心去做仙門的走狗。”看到這個毀了他好事的黑蛟, 曲流霞心中氣得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
回應他的又是一擊,同時霁寒聲與蕭停也齊力向他攻來。
此處這樣大的動靜, 他們必定已經向附近的仙門求援, 再不走就再也來不及了。然而曲流霞仍是心有不甘,法器雖拿到,卻沒能對謝衡之斬草除根, 來日謝衡之是如何也不會放過他。只怕在謝衡之死前,他都不能再輕易現身。
眼看他已沒有更好的選擇,只好在被黑蛟的獠牙咬碎前逃離。
塵埃漸落, 原來安靜祥和的村落已是一片狼藉。神樹被砍下之時, 還有村民大着膽子看熱鬧,認為亂舞的樹根是神靈生氣, 要給他們降下刑罰。而等到曲流霞來搶法器後,村民意識到場面不對,也紛紛逃離, 剩下看熱鬧不怕死的, 在骨箭離弦之後都被氣勁所殺死。
虞禾疼得面色慘白,氣息微弱, 勉強攥住謝衡之的衣襟,張口似要說些什麽。
謝衡之低頭道:“沒事了。”
她終于松懈下來。
即便尚善看起來再好說話,始終還是個魔族,不是什麽危難之際出手相救的良善之輩。幸好主仆之契仍在,無論如何他都會勉力護她不死。
最後關頭,他終于是忍不住動了。
麒麟骨是傳世神兵,一箭将尚善打得皮開肉綻,疼到幾乎不能再動。救虞禾還得救謝衡之這事讓他心情與傷勢一起惡劣,幾乎是曲流霞一走,他便哀哀地叫了一聲化為小蛇,重新纏上虞禾手臂。
事态平息,謝衡之抱着虞禾緩緩落下,事情也必須暫時擱置,他們要回到栖雲仙府治傷。
另外三人無不是被眼前猝不及防的變化給吓呆了,直到謝衡之走到面前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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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寒聲最先忍不住去看謝衡之懷裏沒了聲響的人,問:“虞禾她,如何了?”
“傷重,不算太好。”
師清靈面上淚痕已幹,徒留驚異與絕望,她上前幾步,牽住謝衡之的衣角,杏眼微微睜大,嗓音顫抖:“師兄……你,你不能跟她……”
“我自有打算,回了宗門,還有話問你。”謝衡之意味不明的語氣,像是另一根冰涼的箭矢,無聲刺中師清靈的心口,她僵立在原地,一時無措,連話也說不上。
蕭停面色冷凝着,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幾乎想大罵虞禾騙子。
“與魔物私通是重罪,師兄想要如何?”
他眼神陰翳,仿佛有毒焰在其中翻滾。
虞禾沒有能力降服這等魔物,十二樓倘若有這麽一只黑蛟,仙府的記錄中定然不會漏下,這是她從禁地放出來的魔族。倘若她真是這麽做,已經是犯了死罪。
在他的記憶中,謝衡之高風亮節,是衣不染塵的正道楷模,如今卻為了虞禾,與最下賤肮髒的魔物牽扯在一起。
“回仙府再議。”謝衡之說完後,見蕭停還有話,略顯冷淡地掃了一眼,他又抿起唇,将話憋了回去。
——
謝衡之身死的消息傳出去,大多數人都是不信的,正如栖雲仙府掌門祭陣消亡一事,甫一傳出,都當是有人在胡謅。然而前者是為了躲避追殺故意為之,後者卻是真。
對于文尹君的死,謝衡之早有預料,玄宗宗主的占天之術少有差錯。文尹君早早便定下接任掌門的人選,便是已經知曉了命數将至。除了讓虞禾傳達的密信以外,在蒼雲山還有文尹君的一縷魂絲,只等謝衡之繼任掌門之位時開啓。
謝衡之回到栖雲仙府,去的第一個地方是藥宗。
五個人身上都帶着傷,謝衡之和虞禾傷得最重,到栖雲仙府的時候,二人的衣衫都快被染成了血衣。
然而謝衡之避開了衆人,反命人尋來了公儀蕤,而後讓其他人都退下了,留公儀蕤替他們醫治。
看到二人身上幾乎如出一轍的傷勢,公儀蕤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命劍的事被人知曉了。”
“是。”
謝衡之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虞禾的臉上,她雖然已經昏迷,還是會因為疼痛皺起眉。
公儀蕤難得都嚴肅了起來。“你可找到了解決之法?”
謝衡之慢條斯理地擦着指縫的猩紅,說:“找到了。”
他找玉玲琅偷襲十二樓之前,還去拜見了一位蓬萊的前輩,對方告訴他,想要解除命劍還有一法。倘若能夠破境,劍化虛空,消于萬物,亦是生于萬物,此前立下的命劍之咒會不複存在。
破境之後,便該參悟心劍,他回到仙府閉關,本是為了此事,只是後來被迫出關,再想破境,竟又覺得不是時候。
謝衡之很少猶豫,然而自從虞禾來了栖雲仙府,他就好似一直在等什麽。
等時機成熟,等他們都放下,等自己足夠心硬。一直等到最後,這道漣漪卻仍是不肯平息。
“接任掌門一事,你心中想得如何了?”公儀蕤總覺得有些不真切,一切發生的太快,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借花之陣後,劍宗折損最多,轉而傳來謝衡之身死的消息,師無墨在連番打擊下被氣到昏過去。如果再知道謝衡之用了命劍護體的咒法,不走火入魔都算好的。
“沒什麽好想的。”對他來說,不過是換一個身份,與從前并無太大區別。
謝衡之服了丹藥,簡單處理了傷勢,又将一條軟趴趴的黑色長條從錦囊中掏出來。
公儀蕤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條小蛇。“不會是死了吧……”
他正想用手去戳一下,小黑蛇忽然活過來,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公儀蕤痛叫一聲,瘋狂地甩手。
“松口。”謝衡之平靜道。“他會給你治傷。”
尚善一身怨氣,沒有理會他的話。
謝衡之側目看向虞禾,确認她尚未蘇醒,對公儀蕤說:“你可以拔了他的牙。”
尚善立刻松了口,身形又變大了許多,公儀蕤看得目瞪口呆,指着尚善問道:“魔族?”
“是。”
公儀蕤倒抽一口氣,都能想象到師無墨和幾位長老暴跳如雷,圍着謝衡之唉聲嘆氣的場景了。
“你跟魔族牽扯在一起?你可是要當掌門的人!”
尚善身上被骨箭打出一個血洞,公儀蕤将他提起來,略顯不情願地幽幽嘆氣:“我可沒醫治過魔族。”
“他騙虞禾結契,生死相連。”
尚善不悅道:“什麽騙,我死她死,她死我死,這不是很公平嗎?我才救了你們一命,你居然轉頭說我的不是,忘恩負義。”
謝衡之拆穿他:“你是在救自己。”
公儀蕤又問:“這麽多事,你準備怎麽辦?”
“罪在我身,我會去戒律堂領罰。”謝衡之低頭看向虞禾,伸出手将她頰邊黏着血的發絲撥開。
“我想通了一些事。”他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公儀蕤和尚善異口同聲:“什麽事?”
謝衡之沒有回答他們,只略帶警告地沉下聲:“你若拿她試藥……”
公儀蕤一臉失望:“我惜命……”
交代了幾句話,又讓尚善草草治過傷後,謝衡之提着他離開了藥宗,徑自朝着悔過峰的方向去。
被魔族攻破的罪牢在重新修建,八寶法門的鑄師都被借了過來,十日過後,法陣與罪牢都能修補好。唯有鶴道望昏迷不醒,縱使他人緣差得可怕,藥宗各部也來替他醫治過,雖說性命無憂,卻始終無法讓他清醒。
謝衡之自覺将他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先是與魔族聯手攻打十二樓,再是弄丢了法器,讓無辜村民被曲流霞所害,最後是知曉魔族出了禁地,卻始終包庇不肯上報。
正如公儀蕤所想,栖雲仙府大小長老與宗主都來了,望着他這個即将繼任掌門的人選,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嘆息聲此起彼伏。
若換做旁人,這些罪過說大也不算太大,畢竟還有功抵過。然而這是謝衡之。他與鶴道望結怨頗深,也沒有找到任何把柄被發難。如今眼看着要成掌門了,卻無端扯出與魔族勾結的事,說出去只怕受人恥笑,有損栖雲仙府的名譽。
眼看謝衡之即将繼任掌門,重罰不太合适,輕拿輕放又失了威信,最後罰了他受五十道黜邪鞭,魔蛟則要再次罰入禁地。
換做一般修士,十道黜邪鞭足矣與仙道無緣,謝衡之傷重,仍是受了五十道,施刑的長老下手留情,才不至于損了他的根基。只是這一遭過後,沒個一年半載是好不成了。
師無墨對謝衡之期望最大,從謝衡之回到仙府,他垮下的嘴角就沒有向上過。他沒想到,這洗心臺有朝一日也能沾染謝衡之的血。他倒是第一次忍不住慶幸,鶴道望沒有在此時清醒,否則以他這咄咄逼人的性子,謝衡之是好不成了。
仙府正是多事之秋,謝衡之又受了傷,掌門繼任之事并未隆重操持,只是請了栖雲仙府的各位主事到場,眼看謝衡之接過掌門玉印,玉印化作眉心一道赤紋。而後此事挂滿了仙府的告示碑,又通知了其他大小仙門,此事便算作是了結。
仙府中的弟子對這個結果都沒怎麽訝異,早在文尹君祭陣後,他們便知曉謝衡之一回來就是繼任掌門。
霁寒聲受了重傷,無奈只好暫且回到仙府治傷,而他的各位同門也都奔赴十二樓,聯合其他仙門滅魔。虞禾在藥宗的時候,他幾乎一天去看她三次。
而師清靈與蕭停擅自行事,被師無墨領回去受罰。
虞禾傷得很重,回到仙府後昏迷了許久,即便醒來也只是迷蒙地睜開眼,很快又會意識不清,說是命劍護體将她的性命吊住也不為過。
她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有時候是帶着謝衡之回家見她爸媽,有時候又是在懸崖上跟魔族厮殺,或者在竹林裏被謝衡之用劍一次又一次地打飛出去,問他什麽話又不肯說。轉眼他又穿上喜服,與同是一身嫁衣的師清靈拜堂。
等虞禾醒來的時候,也不記得自己夢見什麽了。揉揉眼睛想要起身,就見身側一道身影過去,似乎是想要離開,她記得昏迷時聽到過好幾次霁寒聲的聲音,還有公儀蕤也在她旁邊一直碎碎念叨,跟她說了最近發生的事,于是她伸出手扯住了對方一片衣袖,啞着嗓子說:“有水嗎?”
他頓了一下,還是照做了,将茶盞遞到她面前。
虞禾接過茶盞,這才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謝衡之站在榻邊,殘霞從窗口照進來,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層金輝,讓他更像是高坐臺上的神像,凜然不可侵犯,
虞禾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說什麽話,默默将水喝下,斟酌了一下,才問:“你已經……成為掌門了?”
她看到了謝衡之眉心有一道淺淺的印記,文尹君好像也有。
他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尚善的事……多謝你。”對于公儀蕤的話,虞禾還有些模糊的記憶,謝衡之替她擔了罪責,她不用再為放魔族出禁地而受罰。
然而謝衡之還是成了掌門,很多事都會按照書中既定的命運,一步步地揭開序章。
謝衡之如果真的像他所說,對她一視同仁,其實也沒必要幫她擔罪,如今更不必來看她,若是真能忘幹淨?為何還會有将他困住的婆羅山幻境。她只是覺着,若謝衡之沒那麽喜歡師清靈,會不會就不會走上歧路,或許些微的不同,就能改變故事的走向。
“我……”她張了張口,又不知該怎麽說好。
虞禾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其實沒必要那麽軟弱,再怎麽丢臉,以後也不會留在栖雲仙府了。謝衡之做了掌門,見上一面難于登天,想說的話就要說出口,一時的難堪總比長久的遺憾要好。
“你為什麽還來看我,是不是……?”話到了嘴邊,她又猶豫了起來,總不能問謝衡之是不是對她有情,好像太不委婉了。
虞禾還以為謝衡之會說,是因為連累了她才看上一眼,沒有別的意思,卻忽聽到一個聲音。
“是。”
虞禾猛地擡起眼看過去。
謝衡之眸色晦暗,就那樣靜靜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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