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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夜色之下, 涼風拂着衣衫,月色靜靜灑落了一地。
霁寒聲知曉虞禾想要參加三秋競魁,便順帶陪她切磋了幾招。虞禾傷勢未好, 幾招過後便疼得受不住了,他立刻收了手,關切地問:“你沒、沒事吧?”
虞禾擺擺手, 皺着眉坐下,又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說道:“休息一下。”
暗河裏的尚善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吃完東西就沒什麽動靜。虞禾拿起鏽劍,嘆着氣說:“這破傷風用着雖然稱手, 但上面的鏽去不掉也不是長久之計……”
她不敢再去找那位長得文弱性格卻差勁的孟雲柯, 以免他二話不說又把她的劍給扔到鑄爐裏,然而其他的鑄師見了也是說,這劍上的鏽跡并非天然而成, 可能要等她遇上什麽機緣。
這麽特別,那一定是把好劍,她就更舍不得丢了。但再好的劍, 一直挂滿鏽跡, 不僅用不出威力,在外也還拿不出手。總被人當做是拿了一塊破銅爛鐵, 她也是要面子的。
她忍不住叫醒暗河中的尚善,問道:“你被這劍鎮在封印中,那你還記得它的主人是誰嗎?”
尚善也無聊, 聽到她的話, 才略有些遲鈍地回想起那些往事。然而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沉睡太多次, 很多東西都記得不太清晰。
“那個女人修為深厚,劍法也厲害,我才出了無妄海,沒吃上幾個人就被她鎮在這兒了,我哪裏記得什麽?就記得她說什麽,這劍是她師弟所贈,用來鎮我實在可惜。說得像誰願意要這破劍一樣……”
尚善越說越來氣,暗河中發出陣陣磨牙聲。
“你吃、吃過人?”霁寒聲本來是嚴肅的,奈何他說話斷斷續續,聽着少了嚴厲的氣勢,像是在驚恐。
“我是魔,吃幾個人怎麽了?”尚善不覺有錯,而且人也沒多好吃,還不如燒雞,吃的時候還又哭又叫,吵死魔了。
虞禾嚴肅道:“總之以後不能吃人,不然你只能一直被壓在這兒,再也不能放出來了。”
尚善不屑:“不吃就不吃。”
“說回正話,你被關押的時候,正是仙門百家聯手誅魔之時,既是位厲害的前輩,為何在仙道史錄中沒怎麽聽過類似的人?”虞禾又看向霁寒聲,問他:“你比我見多識廣,可有聽聞過千年前有這樣一位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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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寒聲搖頭道:“那時候、魔族肆、肆虐人間,正道折損……衆多,不少修士叛出,判出了師門,投向邪魔,難以追溯……”
他極少說這麽長一大段的話,說的又慢又艱難,略顯羞愧地垂下眼,卻聽虞禾忽然驚喜道:“你好厲害,這次一回說了好多,而且比從前要更流利……不過你現在這樣也很好。”
霁寒聲擡眼看向虞禾,她是誠摯的誇獎,眼裏确實沒有一絲作假。
他幼年見到父母親慘死,後來變得口不能言,好不容易能開口了,說話卻含糊不清,總是結巴。同門修士見了就模仿他說話,也許稱不上什麽惡意,只是想逗弄他罷了,後來後來仍不見好轉,常有人借此嘲笑戲弄他,他也就更加不願開口了。
尚善語氣更陰冷了:“肯定也是沒人跟他說話,我就是這樣,被關太久,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你們人族修士真是歹毒……”
虞禾打斷他:“我看你挺能說的。”
她又看向霁寒聲,拍拍胸口正想要說什麽,結果拍到傷口疼得倒抽冷氣,抓着霁寒聲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喊疼。
“你沒、沒事吧?”
她緩了緩,才說:“沒事,我跟你講,我話可多了,以後等我拜入姑射山,跟你做了同門,肯定時常找你說話,你可千萬博嫌我煩。我要是去了姑射山,就真的只認識你一個人了。”
霁寒聲沒想到她原來是真的想去姑射山,一直到現在還沒打消這個心思。原本陸萍香是想托許留雲收她入門,現今許留雲身死,姑射山的法器失落,她更要在三秋競魁上表現出衆,才能得到姑射山前輩的青眼。
霁寒聲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麽,心底卻有幾分隐秘的欣喜,不禁暗暗期待與虞禾成為同門的那一天。
聽到他們兩人交談的尚善立刻說:“那我怎麽辦?”
虞禾暫時沒想到拿他怎麽辦,但她還是說:“我不會不管你的,我發誓。”
尚善張口就道:“要是你不管我了,你就不得好死。”
“行行行,不得好死。”
——
謝衡之閉關之前,師無墨也知曉了命劍一事。他對謝衡之期望太重,也知道對于劍修而言,命劍護體咒是多嚴苛難纏的咒術,更何況他已是栖雲仙府掌門。謝衡之是理智之人,最無可能做出這種事。師無墨的确氣憤至極,然而這畢竟是謝衡之中蠱所為,又如何能出言責怪。
謝衡之為了破境之時不被體內魔氣所礙,要封去心中一切雜念,師無墨身為師長是知曉的。這道咒術因為于與心念息息相關,不能由自己使出,要由他要為謝衡之暫封心中挂礙。
師無墨自認不是個好的父親,他只會教徒弟,不會養孩子,師清靈從小失了母親,他心中憐惜,只想着要将世間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縱使她不能在劍法上登峰造極,不能成為正道的砥柱,只要她能歡喜平安,一生無憂,他便沒什麽好求的了。因此他為兩人立下婚約,以道侶之契為誓約,能護她仙道無憂,享有他的天道仙緣。
他嘆了口氣,卸去劍宗之主的威嚴,露出一個人父的愁容。
“清靈自小失了母親,被我養得驕縱,婚約之事,原本也是強求……”
謝衡之面容沉靜道:“本想等清靈緩過一段時日,對婚約或許能夠放下,只是不曾想,此事會讓她執着至今。太過偏執,是修道之人的大忌。”
師無墨腦海中又想起前一日夜裏,師清靈跪在他腳邊哭泣不止的模樣。即便謝衡之消失不見,她也沒有傷心成這副模樣,她語氣太過絕望,好似失了謝衡之,當真是要了她的命一般。師無墨縱使怒其不争,到底是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兒,如何能夠不心痛。
師清靈認定謝衡之是對虞禾心生愛慕,所以才背棄了與她之間的情誼,不想再與她成婚。只要能夠放下這份荒唐下生出的情,謝衡之便能與她回到從前。
她說:“爹爹心中只有劍宗仙府,只有數萬萬的衆生,何曾想過我這個女兒,何曾哪一刻為我有過私心!若是連爹爹也想看我淪為棄婦,被天底下的人當做笑柄,我也無顏再活下去,不如也以身祭道!”
師無墨既憤怒又痛心,過後卻是鋪天蓋地的茫然與羞愧。他知道師清靈的指責并非毫無原則。他是個注重清譽之人,不肯讓人說他厚此薄彼,對師清靈雖寵愛,卻也不能讓她免于責罰。她犯錯後所受到的責罰,只會比旁人更重,面對她的小事,也總是先緊要着公事。師清靈能有今日的模樣,不也是他疏于關心嗎?
師無墨沉思了許久,才問謝衡之:“你對那女子,當真已生了情?”
生情本不是什麽罪過,只是眼前之人是一心正道的謝衡之,又是栖雲仙府的掌門。私情與衆生之間,往往難以抉擇,對他而言,有情反而是一件苦事。
謝衡之垂眼片刻,說“我已決心斷情。”
師無墨沉着臉不吭聲,他知道謝衡之只是要暫封雜念,記憶仍在,破境過後又是一輪糾纏。
決心斷情,當真是下定決心了嗎?
施術的那一刻,師無墨心中閃過萬千思緒。師清靈的哭聲控訴,前任掌門的托付,謝衡之曾說過的道心。也許身為師長,他更該在弟子難下決斷之時出手相助,而非放任他困頓在苦事中難以自拔。
心念一動,咒法也暗自變幻。
光芒暫退後,師無墨在懸于半空中的破妄劍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下意識別開眼。再怎麽說為了謝衡之好,依然是他自作主張,又怎能說沒有私心,有愧是難免。
事已至此,再讓謝衡之與師清靈糾纏下去,便徹底成了他為一己之私,如此,對謝衡之也不公。
師無墨沉默半晌,看向面色無虞,一無所察的愛徒,他的語氣多了幾分疲倦:“待我回去,便解開你與清靈的婚事,望你往後一心正道,切莫糾纏在凡塵欲海之中。”
他睜眼,平靜道:“謹遵師父教誨。”
——
十二樓折損大半後,法器被一哄而上的仙門奪回,十二樓又隐匿起來,好在這次元氣大傷,至少十年不敢再出。身為正道功臣的謝衡之卻在閉關中,聽不到外界對他的贊譽。
霁寒聲漸漸走出了許留雲身死的陰霾,決心不負師尊教誨,在三秋競魁上奪得魁首,讓姑射山也能與各大仙門一争仙首之位,日後才好團結百家一同除魔衛道。
若有修士能在三秋競魁上奪得魁首,日後對所在的仙門争得魁首便更為有利。從前的魁首多出自栖雲仙府,往年卻是瑤山的新秀奪魁,瑤山的掌門也成了仙首。只是瑤山掌門是個敵進我退,敵退我算了的性格,面對除魔大業,一直沒有多大能為,子孫倒是生了一個又一個。
虞禾幾次去見公儀蕤,都會從他那裏聽到各個正道能人的八卦。依他的意思,并非是他守口如盆,而是那些弟子受傷了沒事幹,就喜歡說些有的沒的,他是被迫聽見。
由于他見多識廣,虞禾才找他詢問起鏽劍的主人,誰知同樣是一無所獲。
虞禾想了想,索性去了趟萍香山,自借花之陣後,她就一直沒再見過陸萍香。也不知道他在忙于何事,霁寒聲得知她要前去,也放下正事堅決随她一道。
再見到陸萍香之時,他正坐在桃花樹下,看着一只金色的蝴蝶繞着桃樹翩翩展翅。樹上已經結了好多桃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樹枝。
見來人是虞禾跟霁寒聲,他笑意更深,蝴蝶飛到他指尖,翅膀扇動的同時,點點流光飛散。
“我還在想,這些桃子都熟了,你們什麽時候能來嘗嘗。”
霁寒聲對他行了一禮,虞禾抱歉道:“近日事務太多。”
她打量起陸萍香,卻覺着他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多,面色也蒼白到不像話。
陸萍香總是溫柔耐心地報以理解:“正值多事之秋,三秋競魁在即,你們勤勉些也是好事,能偶爾來上一次,我便心滿意足了。”
他又說:“這些桃子往年總是摘不完,落在地上爛了可惜,萍香山的弟子都吃膩了,你們多摘一些回去分給同門吧,也算替我分憂。”
虞禾湊近霁寒聲,小聲說:“給尚善多摘點。”
霁寒聲點點頭。
尚善胃口太大,每次都吃不飽喊餓,他們去拿了後廚太多吃食,已經被批評好多次了。
趁着摘桃子,虞禾将向陸萍香探問起了鏽劍的主人,想要多了解一些。陸萍香沉思了許久,才說:“千年前魔禍肆虐,修為高深的女子衆多,只是若要說到劍法超群,最出衆的應當是付須臾的師姐,據師祖所說,須臾劍法便是由她點撥,只是那位前輩應當也早早死在了魔禍之中,後世并未有過多少記載。”
虞禾更驚訝了,她看向手中的斷劍,有些不可置信,難道她這把布滿鏽跡的劍會是付須臾贈予他師姐的寶器。
她忽然有一種練字多年後,發現手裏的筆是王羲之遺物一樣的震撼感。
陸萍香忽地咳嗽了幾聲,問她:“為何想問這些?”
“只是聽公儀蕤說起些傳聞,心中好奇罷了。”
“他是愛胡說這些東西,當初花月道宗宗主與平秋宮夫人私通便是被他所傳,以至于兩宗交惡。”陸萍香感慨道。
虞禾笑過以後,又忍不住問道:“長老最近身體不适嗎?”
“只是與心宗一同修補各處法陣,略有些疲累,很快就沒事了……”他說話的時候,面帶笑意地看着手中金蝶輕輕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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