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虞禾終于放棄了當着謝衡之的面逃跑的想法。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謝衡之就算重傷到這種地步了,控制一個靈力被封住的人還是輕而易舉。

她不知道惹急了謝衡之是什麽模樣,唯一一次見他生氣, 似乎還是被他撞見和尚善見面那回。不過就連生氣,也只是語氣冷了些。

聽說入魔以後的修士,心性都會大變, 就像是鶴道望,就算有能力遏制住心魔, 也變得暴躁易怒。

謝衡之本就行事極端, 若是惹急了他,做出什麽事也不奇怪。

虞禾只能暫且将期望放在霁寒聲身上, 等着霁寒聲能夠早些尋到她。

雨停後, 白紗似的霧氣在山間緩緩飄動。

微涼的空氣裏含着泥土被打濕的腥氣,還有山間各種花花草草的氣味兒。

虞禾踩過那些花花草草,鞋底都沾着泥土, 謝衡之拉着她,以防她再摔倒。

她并不想深究謝衡之對她究竟是不是喜歡,就算有師無墨插手, 導致後來的陰差陽錯, 如今的這一切歸根結底卻錯在他自己。

“我們曾來過疆黎,這裏有一個開滿紅花的山谷。”謝衡之若有所思道。

虞禾很快也回想起來, 她記得這些。

那個時候她築基不久,謝衡之就在那片山谷裏教她禦劍,奈何她悟性實在不高, 又總是三分鐘熱度, 沒一會兒就不練了。

謝衡之抱着她禦風而行,穿過大片山谷, 呼嘯的山風将他們的衣袍吹得高高揚起,發絲也都糾纏着分不清彼此。

山風在她耳邊呼呼地響,她摟着謝衡之的脖頸笑出聲,連笑聲都被風吹得很遠。

天高地闊,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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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重返疆黎,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改換了身軀重新活過,謝衡之從一呼百應的仙門魁首成為魔頭,同樣都是面目全非。

“殺了那麽多人,你都不會後悔的嗎?至少該感到愧疚吧……”虞禾深吸一口氣,問他。

她只在栖雲仙府待了幾年,就忍不住惋惜那些死去的同門,仿佛謝衡之的殺孽她也要承擔一半。再想到回栖雲仙府,心中都會忍不住感到羞愧。

謝衡之卻是他們最崇敬仰慕的前輩,是最有望帶領仙府更上一層樓的人,最後卻親手擊碎了仙府的輝煌,徹底将他們拉入深淵。

“在意的人和事才需要愧疚,我不想騙你。”謝衡之的語氣沒什麽起伏,他當然知道虞禾在想什麽。但他的确不是這種人,他也不想給自己戴上枷鎖,露出忏悔的虛僞姿态。

“後悔和愧疚,我已經體驗過了。”

很多個深夜,他想到虞禾,那些悔意就鋪天蓋地,像連綿的大雨,又濕又冷。

但想見她的念頭,又成了燒在心頭的火,就連那些愧疚的陰雨也無法熄滅,反而愈燒愈烈,五十年都不曾止息,五髒六腑似乎都成了焦炭,

謝衡之走過山川河流的時候在想虞禾,在熙攘的人間看到花燈如海,還是會想她,後來在魔域,或許就是這一小團火,成了他撐下來的一口氣,讓他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

就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這火才徹底熄滅,留下殘冷的灰燼。

——

疆黎之外,樓疏雨和謝衡之被重創的消息傳出去,各大門派又開始行動,想要一舉殲滅幾個邪魔之首。

奈何疆黎地勢不同尋常,異族排斥外人,輕易行事打草驚蛇,最後還是幾個仙首按捺不住,先一步去尋人。

大多數人都是奔着除魔而去,唯獨霁寒聲急着要找到虞禾的蹤跡。柳汐音已經知曉了虞禾的身份,久久不能平靜,還以為霁寒聲也是糊塗了。

畢竟在她的認知中,起死回生根本是無稽之談,她從不認為謝衡之能夠做到。

她有些不敢置信,跟在霁寒聲身邊,緩了好久,仍是不由地問:“是否又是有人別有居心,假冒師娘欺瞞師父?”

“這次的确不是。”

從前有些不怕死的,自以為聰明絕頂,假扮師清靈接近謝衡之,不是要利用便是要相殺,還有的想與他雙修來增進修為,無一不是死相凄慘。

陽關道中或有知情之人,也曾假扮過虞禾去欺瞞謝衡之,霁寒聲便親眼見識過,也曾有一瞬的晃神,當真以為是虞禾死而複生。

不等他前去鑒別真僞,謝衡之便将人打出原形,再活生生給撕開,手段之殘暴狠厲,半點不像正道出身。

霁寒聲将她帶在身邊,囑咐道:“倘若見到謝衡之,萬不可手下留情,我去對付他,你只要将虞禾帶走便是,謝衡之已經害慘了她……”

瑤山也有弟子跟随琴無暇前去追蹤樓疏雨,聽聞樓疏雨被重創後不知為何也前往了疆黎。

一次聚集了三個魔頭,不少小門小派對此有心無力,不敢輕易前往。

後方有弟子忽然說了句:“好多陽關道的修士,他們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保不準你的師門裏也有,當然快了。”

“我們掌門最看不慣陽關道的做派,同門一旦有信奉陽關道的立刻逐出師門,你可別胡說……”

柳汐音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表情更顯嚴肅。

一道傳信符忽然在她面前燃燒了起來,同時鶴道望的聲音傳入耳中。

“藥宗的公儀蕤在疆黎失去蹤跡,若有他的消息,立刻傳信給我。”

咒符燃盡,霁寒聲緊皺着眉,問:“公儀蕤,他為何會在疆黎?”

此人他尚有印象,據傳與謝衡之交情不淺,當初他在三秋競魁上受了傷,也曾被虞禾帶去找他醫治過幾次。

聽聞公儀蕤他煉制的複元丹,在鬼市已經賣到了千金。

柳汐音答道:“公儀前輩時常會帶着弟子外出游歷,尋找新藥材,去到疆黎後,已經半個月沒有音訊了,峰主此回去妖族,也曾探聽過他的蹤跡。”

她說完後,霁寒聲見她欲言又止,又道:“想說什麽不必有顧慮。”

她想了想,終于問出口:“若是前輩殺了師父,師娘會傷心嗎?”

柳汐音很清楚,雖然她仍感念謝衡之的教導之情,但親眼見過栖雲仙府的慘狀,便不可能對着一個害人無數的魔頭手軟。早在許久以前,她便做好了要與謝衡之為敵的決心。

但師娘不一樣……師父總說,她是一個很心軟的人。

霁寒聲微怔了一下,随後扭過頭,目視着前方,堅定道:“她或許會傷心,但她一定會認同我的做法。”

——

下雨之後,泥土裏灌了水,一些蟲子就會從土裏鑽出來。

虞禾雖然做了修士,但她怕蟲怕鵝的本性依然是改不掉。

就算明知道那些東西她一巴掌就能拍死,但仍是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渾身發毛。

謝衡之感受着她緊張的呼吸,以及時不時收緊的手指,終于忍不住将她背起來。

“我明明能飛。”

“解開你的靈力,你會殺了我嗎?”謝衡之問她。

虞禾的手指默默攥緊,沒有回答。

他意會,也不再追問。

“在我恢複以前,只能繼續委屈你。”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的步履很穩,也不會撞上什麽樹,就像是另外長了一雙眼睛一樣。

虞禾聽說過,修為到達了一定境界,五感早就異于常人了,即便目盲也能掌握一切細微的響動。

只是偶爾虞禾還是會被頭頂的樹枝刮到腦袋。

她擡手捂住腦袋,謝衡之察覺到,出聲說抱歉。

虞禾認為依照謝衡之如今的狼狽模樣,很快就能有修士找到他們,霁寒聲若是找到了她,她就頭也不回地跑去姑射山。

聽聞姑射山和蓬萊的防禦陣法并列天下第一,她就在姑射山專心鑽研回家的辦法,大不了再也不出山。

沒多久,她聽到隐約有轟隆聲越來越近,就像是不停歇的悶雷。

“附近有瀑布。”謝衡之開口道。

虞禾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她以前在疆黎,的确和謝衡之去看過一個很壯觀的瀑布,比她在自己的世界見過的知名景點還震撼。

那個時候她看正看得出神,卻被他一聲不吭抱着從瀑布往下跳。

轟隆的水聲在耳邊響徹,飛濺的水花打濕衣裙,等穩穩立在石岸的時候,她已經吓得淚花翻滾面色慘白,為此一整日不肯跟他說話。

虞禾想起了舊事,本該屬于甜蜜的回憶,此時此刻記起,實在叫人五味雜陳。

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那麽好的謝筠,與這個罪惡滔天的魔頭真的是一個人嗎?

她怎麽想都覺得窒息。

“我們來過這裏。”謝衡之也記得,甚至聽着逐漸清晰的轟隆水聲,還能回憶起虞禾在他懷裏呼吸一窒,心髒狂跳的反應。

“我要下來。”

謝衡之應聲将她放下。

虞禾腳尖才沾上地面,忽然腰間一股力量,又猛地攬着她往後退出數十丈。

接連響起的咔嚓脆響後,虞禾才見到方才站立的位置,所有樹木都被齊齊削斷,連地面都深陷幾道劍痕。

“有人追來了。”虞禾頭疼不已,這看着是仙門的劍法,是誰下手這麽狠,要連她一塊砍了。

虞禾餘光瞥見一個人影,緊接着謝衡之忽然在她身上點了兩個位置,靈氣瞬間充沛四肢百骸。

她心中一喜,正想趁機離開,又是幾道堪稱瘋狂的劍風掃過來。

虞禾跟謝衡之一齊閃避,謝衡之因為受了傷,稍稍慢了一步,雖擋下了劍風,仍是肩上落了一道血痕。

他不慌不忙道:“不拔劍嗎?他會殺了你。”

“我哪有劍?”虞禾惱怒不已。

她的劍早就被謝衡之丢了,再說人家好端端為什麽要殺她,都是因為誰!怎麽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破傷風,就在這兒。”他說着,手指輕點她的眉心。“十九搶走的東西,你忘了嗎?”

虞禾心領神會,仍是忍不住糾正:“是斷流。”

下一刻萬千劍影飛旋着,宛如一塊遮天蔽日的陰雲。

虞禾凝神召劍,斷流化形在手中,不等她心中驚喜,就看清了陰雲中衣袍翻飛的人影。

“師兄,好久不見。”

蕭停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臉上是笑,眼底卻滿是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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