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 章

112  ? 第 112 章

◎番外(平行if線)◎

疾風驟雨, 吹打得林木狂亂搖擺,劃破天際的閃電,猛然撕破黑夜, 照亮林間狂奔的一行白衣身影, 如暴雨中驚慌的飛鳥。

霁寒聲一邊招架着身後追擊的魔族弟子,一邊護送其他師兄弟逃跑,白衣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幾乎分不出本來顏色。

他們本是奉師門命令, 趕去栖雲仙府參加三秋競魁的弟子, 怎奈半途遇到魔修殘害無辜,出手阻止,才發覺十二樓的少主樓疏雨赫然在列。

對方人多勢衆,霁寒聲的師父在驿站歇息, 師叔獨自一人拖住了衆魔将,卻擋不住樓疏雨實力強悍,殺出來重傷了好幾位姑射山弟子。

霁寒聲他們想要給驿站的師父與同門傳信, 才發現樓疏雨布下了結界, 不止傳音符失效, 連應聲蟲都在強大的威壓之下粉碎,一時間竟是求援無門。

“霁師兄,小禾還有氣!”一位弟子驚訝地喊出聲。

霁寒聲緊繃的臉上總算出現一抹喜色,他一邊應付着後方的刀風, 一邊喊道:“先走,我斷後!”

樓疏雨聽到這話,冷嗤一聲。“斷後?只怕前方無路。”

話畢, 長刀在雨中揮出, 強大的刀風連驟雨都為之退讓, 銳不可當的刀勢難以捉摸,忽然間分散開來,朝着霁寒聲想要保下的同門劈了下去。

随着閃電劃破夜幕,铮然作響的刀劍聲在雷雨中震響。

霁寒聲愕然睜大眼,濕淋淋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已經有人歡呼般喊出了那個名字。

“謝衡之!”

樓疏雨也退後,冷哼着收刀退去。

謝衡之突然現身,指不準還有其他修士在附近,繼續糾纏對他無益。

“算你們走運。”

謝衡之也沒有要追的意思,破妄收劍入鞘。

他撐着傘,恍若無意地垂眸掃去。

一名弟子懷裏抱着位姑娘,同樣渾身濕淋淋的,血跡已經被雨水浸開,能看到橫亘在胸前和小腹的傷口,幾乎要将她斜着劈開。

這麽重的傷勢,以樓疏雨的修為,即便她沒有被劈成兩半,髒腑也碎成了渣,應該是無力回天了。

然而細觀之下,能發現她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霁寒聲收劍,走到謝衡之面前,正欲感謝,卻發現他嘴角似有一抹猩紅,好像是……受傷了?

謝衡之與樓疏雨勢均力敵,方才那一擊,樓疏雨能安然無恙,他也該無事才對。難道是方才還跟其他人交過手嗎?

霁寒聲想了想,應當如此,若不是在附近除魔,怎麽會來得這樣及時。

“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分所應為。”

謝衡之說完後,默不作聲為幾個弟子施下避雨咒。

懷裏還抱着傷員的姑射山弟子反應過來,感激地擡起頭看向他,忍不住心想:“沒想到謝衡之不僅劍法高超,為人也是溫柔體貼。”

——

姑射山弟子都被安置在紅楓小築,重傷的都被送去了藥宗讓人醫治,虞禾的傷勢看起來很吓人,最後竟然沒有一處致命。

虞禾留在紅楓小築修養,她醒了以後,幾個同門坐在她榻前,描述謝衡之從天而降救下衆人的英姿。

只見虞禾不如平時活躍,幾人料想她傷重不宜打擾,沒說多久便各自離去了。

虞禾只是初入山門,還不到五年的弟子,帶她來三秋競魁,還是因為她平時修行勤勉,處理雜務也不會叫罵連天,姑射山上下對她印象都不錯。

來參與三秋競魁的弟子,大多修為深厚,只是這種修行上用心的弟子,通常不善于處理俗務,有瑣事找他們總是越幫越忙。

虞禾其實也算不上擅長,但是她性格好,姑射山上下都沒有跟她關系差的人。常有弟子在三秋競魁期間互毆,虞禾去調解這幫人,即便勸不住,至少不會打起來連她一起揍。

向許留雲舉薦虞禾的弟子有好幾位,霁寒聲也在其中。

許留雲這個弟子一心只管修行,鮮少與人結交,難得看他對什麽人印象好,于是許留雲便将虞禾帶上了,想着三秋競魁是個切磋交流的好機會,也有助于她日後修行。

誰知道自她拜入山門,第一回離開姑射山,便險險要了性命,但也只是險險沒命,也不知是該說運氣好還是不好。

虞禾身上的傷口很可怕,但同門都很關照她,給她用了不少止痛的藥丹,昏迷了兩日,等她再醒來便能下地行走了。

紅楓小築有一處修行的道場,前來參加三秋競魁的修士有大部分都在那處切磋練習。也有些不願暴露壓軸招數的,會和同門找個隐秘的所在修煉。

距離三秋競魁還有一段時日,有些小仙門仍在拔擢弟子。樓疏雨打傷了好幾位弟子,以至于有幾人無法再參與筆試,剩下的人只能更加刻苦修煉。

姑射山的兩位領隊仙尊為人正直,不僅是在修行上嚴格,對弟子的品行也極為看重,因此衆人只能更加勤勉,不敢有絲毫松懈。

虞禾雖然受了傷,每日還是照常跟随同門去道場,除了學習以外,也要替仙尊看住這些前輩。道場還有其他仙門的修士,同處一處,又是日後的對手,期間言語的摩擦在所難免,上升為刀劍相向可就不好了。

天朗氣清,虞禾坐在樹蔭下看同門切磋,目光偶爾飄忽到天際,能看到有修士禦劍飛過,倏爾閃過的劍影如同白日流星。

霁寒聲被寄予厚望,衆多同門對他又是嫉妒又是豔羨,但又都希望他在三秋競魁上為姑射山争光,因此衆人都輪番找他切磋。

霁寒聲收了劍,累得額頭出了層薄汗。虞禾遞給他一張帕子擦汗,又将一顆大桃子擦了擦遞給他。

“桃子?”他接過。

身後有弟子也湊過來問虞禾要。

她點點頭:“是萍香山送來的,陸山主和仙尊是故交,他讓人送了一大籮筐的桃子給我們。”

話音甫落,一道劍氣猛然襲來。

霁寒聲當即察覺,星流劍橫空出鞘,然而不等他将對方的劍勢打落,那道劍光便已經被人截下了。

“師兄!你打斷我切磋做什麽?”出劍的男子略顯不悅,但也不敢造次,讪讪地收劍入鞘。

他身後的人淡聲道:“你這不是切磋,是暗算。”

熟悉的嗓音,讓虞禾的心跳忽然狂亂了起來。

她想要越過師兄,将視線投過去,又僵坐着原地,連擡頭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她不是一直想再見上一面嗎?

來栖雲仙府,最想見到的不就是這個人嗎?

為什麽人在眼前,她又不禁情怯?

其實一別近五年,在姑射山總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起謝筠的時候并不多。但每一次想起他,竟然還是沒有恨意,沒有責怪,還是最先想到他好的那一面。

虞禾想了想,反正見一面少一面,過去的一切并不壞,怎麽想都算是珍貴的回憶,看上一眼也不是什麽罪過吧?

于是她從霁寒聲身後探出半張臉,和場上的許許多多的弟子一般看向謝衡之。

然而她一擡眼,卻正對上了一道冷冽沉靜的目光,令她不由地心神一凜。

謝衡之的眼神時常是無波無瀾的寒潭,不算冰冷,但也絕不讓人感到親近。

人是熟悉的人,眼神卻陌生。

她忍不住想,謝筠,或者說謝衡之,再見到她會想什麽呢?

不過這念頭也只出現了一瞬,便随着謝衡之移開的目光消散了。

他應該什麽也不會想。

見到謝衡之來,許多修士簇擁了上去,其中不乏姑射山的弟子。

霁寒聲性格腼腆,見到仰慕的長輩雖然心情激動,卻只是稍微挪動了一下腳步,便略顯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動了。

虞禾湊過去小聲道:“謝衡之可是你舅父,你不上前打聲招呼嗎?”

霁寒聲搖搖頭:“人多,我說話……不好。”

他若是上前,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又要引起一陣哄笑。

虞禾嘆了口氣,說:“也是,我怎麽覺着他那個師弟看着很不好相與呢。估計等到他走,那些人都不會散開,要不你還是親自去劍宗拜訪?”

“可……可行嗎,師尊他……要我好……好好修煉,不許……”

“仙尊不是這樣無情的人,他知道你與謝衡之有親緣在,何況若能請他賜教,對修行也有益處。”

霁寒聲想了想,點頭道:“那你……你陪我,一起去。”

虞禾想都不想便拒絕:“不行。”

“為何?”

不知不覺圍上去想要請教謝衡之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兩個留在原地竊竊私語,反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直到一道人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霁師弟!”

虞禾與霁寒聲擡起頭,便看到一衆弟子也朝他們看了過來。

他們默契地退開,露出被擋在人群中的謝衡之。

“霁寒聲。”

他薄唇輕啓,似笑非笑。“方便切磋一場嗎?”

霁寒聲眸光一亮。

“方便!”

劍道新秀與當世劍神的切磋,引來的圍觀者在道場邊圍滿了,連栖雲仙府的修士都來了不少。

虞禾沒有見過謝筠與人交手的模樣,偶爾收拾幾個匪徒,連交手都算不上,只是單方面壓制,破妄沒有出鞘的機會。

謝衡之劍法絕倫,而時至今日,她才見識到他用劍的風采。

交錯的劍光,缭亂的劍影,出劍拆招的過程快得令人看不清。

冰冷劍鋒折射的日光不斷晃過,像是要将這天地切碎。

短短一刻間,竟已過了百招。

下一刻,劍鳴戛然而止,破妄的劍鋒直指霁寒聲眉心,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謝衡之利落收劍,評價道:“很好。”

霁寒聲收獲頗多,感激道:“晚輩,受教。”

他略一颔首,微笑道:“我聽過你,看來你在姑射山修行很好,介意我直呼你寒聲嗎?”

“不……不介意,我也仰……仰慕前輩……許久。”

霁寒聲竭力想要說得通順,話出口還是磕磕絆絆,不禁面色羞紅。

謝衡之倒是沒有放在心上,說:“替我告知你師尊,晚些我會親去拜訪。”

霁寒聲應下後,收劍回到原位,一向穩住的步履都顯得輕快了許多,他小跑到虞禾身邊,眼眸亮亮的,握着劍激動道:“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好厲害!”她贊嘆。

虞禾說完,目光再看向道場中央的時候,已經尋不到謝衡之的身影。

她忍不住想,有朝一日,或許她也能與謝衡之切磋一次。到那時,他或許已經忘了虞禾這個人,但她一定還記得謝筠,永遠都要記得。

——

三秋競魁開始後,謝衡之百忙中抽出時間,去紅楓小築拜訪了許留雲。

透過小窗,能看到太陽底下,有幾個白衣身影格外顯眼,他們排成一排,每人手上舉着兩個花盆,看起來是在受罰。

其中有個人舉的花盆最小,身影卻是搖搖欲倒。

謝衡之看清了是誰,并沒有太多意外,平靜地收回目光。

許留雲嘆氣道:“弟子頑劣,讓你見笑了。”

處罰弟子的事見怪不怪,謝衡之作為師無墨首徒,偶爾要負擔起大師兄的責任,經他手處置的修士也不在少數。他自問不是個嚴苛的人,偶爾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旁人犯了什麽錯,他實在不關心。

但今日閑暇無事,他竟也下意識問了一句:“哦?敢問這幾位所犯何事?”

許留雲提起這事就沒好氣,道:“今日沒有沒有比試,他們不好好修煉,竟躲在後山和其他仙門的修士打牌,玩物喪志!”

他說着又嘆息道:“你看到中間那個女弟子了嗎?尤其是她!第一個上前,輸給瑤山的人,輸得一塌糊塗。幾個師叔師兄要上去幫她贏回來,反而越輸越多。耽誤了修煉不說,還丢盡了姑射山的臉面。”

謝衡之的指腹摩挲着茶盞邊沿,腦海中莫名浮現了一些畫面。

印象中,那人的牌技一向不好。

起初在外游歷,也會結識些友人,有人約着玩博戲,她自告奮勇參與,輸得愁眉苦臉,再換他上去大殺四方,亦或是二人同臺,少不了要喂牌給她。

偶爾彼此對弈,也要一讓再讓,他輸得多了,便也讓她自覺牌技高超。

謝衡之輕笑,說:“姑射山門規嚴格,弟子不擅博戲,不正說明往日是一心修行。”

許留雲面色稍霁,朝底下一排人影瞥了一眼。

“前輩來此有段時日了,要帶弟子前往劍宗一觀嗎?”

晖陽劍宗是九境劍修實力最強悍的一脈,姑射山一派行事作風頗為清高,在旁人争先恐後排着隊要去劍宗拜訪的時候,姑射山遺世獨立,始終沒有要前去的意思。

但既是對方邀請,與那些不顧儀态争搶而去的仙門不同,姑射山又何必太過自傲。

許留雲點頭。“正好,今日還有時辰。”

說着便叫來弟子吩咐了幾句。

目光掠過小窗,謝衡之能看到那名弟子跑了過去,對着受罰的衆人說了什麽,一行人如獲大赦,紛紛放下花盆揉肩捏手。

——

姑射山的弟子聽聞能去晖陽劍宗切磋交流,自然都高興不已,比起在前輩的監督下嚴苛修煉,去劍宗如同游玩一般。

一行人言行仍是端正,眉眼卻是掩不住的歡欣雀躍。

霁寒聲走在前方,不用刻意尋找,便能在衆人之中一眼看到謝衡之。

無論在何處,他總能自然而然成為焦點。

他帶着其他同門走上前去,向謝衡之及晖陽劍宗的前輩們行禮問好。

霁寒聲擡眼時,卻發現謝衡之的目光,似乎從他身後的同門身上一掃而過。

“前輩……師父在……”他想着,師父與謝前輩晌午才見過,午後要去幻音法宗拜訪,應當告知過才是。

“此事我知曉。”

霁寒聲點點頭,心想着,那或許是他想錯了。

——

适逢紅楓小築遍山紅楓似火,虞禾站在閣樓視野最好的位置觀景,目光越過一片紅雲,能望見遙遠處的層巒疊嶂。

“那個方向是劍宗的轄地,聽說姑射山的人午後都去劍宗拜訪,你也是劍修,怎麽被留下了?”一旁負責雜務的悔過峰弟子出聲問她。

虞禾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她也想不出什麽好的借口,直接道:“我不是很想去。”

對方疑惑地瞥她一眼,幽幽嘆口氣:“唉,算了,也是。你我這樣資質平平的人,湊到劍宗去又能如何,修煉五十年,不如天才五天悟道,還不如省點氣力,你在姑射山還好些,可憐我在悔過峰辦事……”

他是被悔過峰分配到紅楓小築做雜務的,見到虞禾在檐下賞景,便帶她到視野最好的位置,也坐下偷會兒懶,牢騷幾句峰主不是人。

說着他又猛地坐起來,嘆了口氣,道:“不過你這資質看似比我差,卻年紀輕輕就築基,也是根骨奇特,難不成真的只有我是廢材……”

虞禾對自己能築基的原因心知肚明,心虛道:“哪裏的話,還是我比較廢材……”

兩個人互相謙虛了一番,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像三秋競魁這樣的比試,他們這樣的資質無論如何是選不上的。想當初即便是悔過峰的峰主,也因為自身根骨平平,成了謝衡之名震天下的墊腳石之一。

兩人坐在紅楓小築的樓頂,山風拂過漫山紅葉,發出嘩啦啦的響動,似是浪潮奔湧。

虞禾閉上眼,腦海中卻冒出了另一番景象。

直到身邊的人打斷她的思緒,說:“我得回去報道了,再晚又得扣饷錢,這悔過峰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遲早有一天我要申請轉去萍香山……”

虞禾點點頭。“後會有期,祝道友心想事成。”

那人臨走前又想起一事,說:“你說的婆羅昙,我确實不曾在栖雲仙府見過,聽都沒聽過,應當生在西南的佛鄉,鬼市或能找見花種。”

“我知道了,多謝。”

“小事,待我回悔過峰問問,我們峰主愛好花草,說不準也有藏貨呢。”

三秋競魁将至,來訪栖雲仙府轄地的仙門增多,也少不了有妖邪趁機會渾水摸魚。

各宗負責管治轄地,偶爾有應付不來的,會上報給悔過峰,悔過峰的人手不夠,亦或是難以應付,才會再從其他宗門調人。

十二樓作亂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趕在三秋競魁的時候去搶聖骨法器不說,還滅了一個不小的仙門,幾百人死得只剩一個小姑娘,實在令人憤怒。

禍首正是十二樓的少主樓疏雨,謝衡之的宿敵,自然要由他親自對付。

鶴道望對他也不算客氣,将從罪牢裏拷問出的情報丢給他,便準備将人趕走。

謝衡之同樣不想多留,擡步便要離開。

一個修士抱着一大筐雜物,步履緩緩地經過,鶴道望瞥了一眼,突然叫住對方。

弟子停下腳步,忙道:“見過峰主。”

“你上次說的花,我的庫藏中只有一枚死種,幫不了你。”

對方下意識道:“什麽花?”

鶴道望臉色一黑,斥道:“婆羅昙!你自己問的事兒,反倒忘了個幹淨,存心耍我?”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是弟子健忘,多謝峰主!”

說完那人抱起沉重的雜物,步履飛快小跑着走了。

鶴道望回過頭,不耐道:“還不走,想留下來用飯?”

“他要婆羅昙做什麽?”謝衡之語氣冷淡,似乎只是随口一問。

鶴道望微眯起眼,道:“怎麽,你有?”

謝衡之微笑。“沒有。”

——

三秋競魁進行到最後一天,卻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比試尚未開始,道場四周已經聚集了浩浩蕩蕩的一衆人。

虞禾也在其中,事發突然,她抱着一個布包,裏面裝着瓜子和洗淨的水果。許留雲眉毛一橫,“成何體統”四個字才出口便戛然而止。一股巨大的靈力波動,使得整個道場都震顫起來。

虞禾搞不清楚狀況,只見現場騷動起來,幾個同門護着她,讓她不要亂跑。

有人去詢問,有人在試圖破陣,很快人群開始躁動不安,虞禾聽到了好幾次叫罵聲。

一切變化都來得太過迅速,不止是虞禾,現場許多弟子都在狀況之外。忽然上空多了一個法陣,忽然十二樓趁火打劫,忽然間大家就操着刀劍法寶打了起來。

虞禾作為一個修為不高的外門弟子,在衆人抵抗魔族,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被許留雲丢到角落叫她躲好。

原本她是個很聽話的人,讓她躲好她肯定不會亂來。

即便外面慘叫哀嚎不絕于耳,刀風劍影相接打得天地失色,她也不敢這個時候出去拖後腿。

但偏偏有人挨打了,偏偏這個人還重重摔倒了她面前,驚起一陣飄揚的塵灰。

對方一身的血,染紅了身上的弟子服。

虞禾不認得這是哪個仙門的,但總覺得似乎在紅楓小築見過,照面的時候或許打過招呼。

一道避無可避的強悍掌風兜頭拍下,虞禾身體動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往後躲躲,她這麽弱,應該避免被波及。

然而在虞禾想起對方是誰之前,那道掌風已經重重落下。

掌風沒有落在那人身上,卻是折斷了虞禾擋上去的劍鋒,而後徑直落在她胸口。

混雜着強勢魔威的一掌,打得她像是一只死鳥般墜地,砸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的後腦也重重砸在了地面,昏迷前最後一刻,她還忍不住想:“我到底在幹嘛?”

——

三秋競魁之時,萍香山的山主陸萍香設下邪法,企圖用借花之陣,将法陣之內的仙門修士煉化。

好在謝衡之及時趕回,降服陸萍香後,便與掌門文尹君及各宗能人,一同暫時壓制住了法陣的威力。各大仙門為護自家精英,紛紛派人協助,才将這法陣強行扭轉。

衆人一致認為,其間謝衡之出力最多,以至于到了尾聲,一向從容沉靜的謝仙君,竟也面色大變,猛地咳一口猩紅。

十二樓的人在悔過峰劫獄失敗,又在陣中折損了許多精銳,一時間元氣大傷。

濟元藥宗忙得不可開交,各處廂房都住滿了人,醫修忙進忙出,整個藥宗上下都飄着一股藥香,時不時能聽到醫修催動術法時傷者發出的痛呼。

屋子裏都擠滿了,為了方便照料,庭院中也支了幾張竹床,撐幾個納涼的傘蓋,再架起幾張屏風隔開,便躺了好些個傷重的修士。

虞禾也在其中。

她傷得很重,不至于死,但痛苦無可避免。

打傷她的是魔修中赫赫有名的斷筋碎骨掌,她沒有死已經令人啧啧稱奇,但那些傷是實打實地打在了她身上。

若不是送來藥宗還算及時,斷裂的筋骨恐怕也要回天乏術。

虞禾昏迷第一天,姑射山好幾個弟子圍着她,日夜照看。

昏迷第二日,聽聞她保住了性命,只等慢慢恢複,大家又要忙着做要緊的事,來看上一眼便也作罷。

第三日她還沒醒,霁寒聲照看了沒多久,便被許留雲強硬地召了回去。

一直到第四日的時候,她昏昏沉沉的開始喊痛。

公儀蕤正在告誡謝衡之服用丹藥,他傷得很重,要好好修養一段時日不能再運氣。

謝衡之不以為意地應了,目光掃過庭院,突然冒出來這麽多參差不齊的屏風,不知為何會讓他想到雨後冒出來的竹筍。

想到竹筍,腦子裏又會牽連出其他的記憶。

掰筍子,這種無聊且對他無意義的事,竟然也能在他的回憶中頻繁。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藥宗仍然充斥着藥師數落晚輩的罵聲,來往人的腳步聲,以及一些細微的,幾乎令人難以察覺的痛呼。

謝衡之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換了個方向,朝着一處被屏風遮擋的竹床走去。

他其實有些惱火,難得有人有事,能做到令他惱火的地步。

畢竟當時正在要緊關頭,那一掌的威力險些大損他的修為。

但修為這種事,謝衡之其實不算執着,有補救之法的東西,他向來是能從容對待的,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因為這個生氣。

那是因為什麽?因為虞禾蠢嗎?

當日趕到及時,待戰鬥平息,他站在道場中,看到姑射山的人正抱起受傷的同伴,一名重傷的修士感激涕零,訴說着當時何等的驚險,挺身而出的道友又是何等的奮不顧身,舍生忘死的英姿有多麽令他佩服。

他那個時候,便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浮躁,正像是冒出氣泡的熱水,将他的心包裹其中。

他在等待這池水平靜,它卻越燒越滾燙,現在他已經聽到了這池水沸騰的聲音。

虞禾不知道命劍的存在,也是他不經同意,未曾告知,私自為她加上了命劍護體的咒術。

并不是她蠢,也并不是她的過錯,他知道自己沒理由為此怪罪她不自量力,屢次将他拖累,并且他也清晰地知曉,他并不是在因此憤怒。

甚至重傷他的時候,他并沒有惱火,最先冒出來的情緒很微妙,若要說,應當叫做慶幸。

謝衡之繞過那層屏風,在昏暗中沉默地靠近了病榻。

但他什麽也沒做,只是安靜地站着。

“好疼……”

虞禾疼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發出些破碎的語句。

修士重傷的時候,靈力為修複身體大量耗損,肉身也與常人無異,痛到說胡話的有,甚至還會有更弱一點的,會像普通人一樣發熱着涼。

謝衡之對虞禾這副模樣很熟悉,他曾照料過許多個日夜。

謝衡之微抿着唇,語氣比平日說話要冷硬許多。

“既然疼,為什麽還要沖上去?”

她又疼又發熱,腦袋昏昏沉沉,卻還能有意識回答。

“救人。”

救人?

謝衡之冷笑一聲。

“不怕死?”

“怕……”

“怕還去,他是你什麽人?”

“不認識。”

謝衡之再度冷笑。“萍水相逢,拔劍相助,姑射山教給你的?”

虞禾細細地哼了一聲,手擡了擡,似乎想要做點什麽。謝衡之擡手,燃起一簇火苗,瞥見她胳膊上被叮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紅疙瘩。

斷筋碎骨都不怕,被蚊子叮兩口算什麽。

謝衡之不想管。

虞禾又哼哼唧唧起來。

他将薄被往上牽了牽,将她的袖子也扯下去,指間凝出風刃,方寸之內,蚊蟲盡數死盡。

很快便聽到公儀蕤高呼一聲:“謝衡之!讓你別運氣,你不要命了!人呢!”

謝衡之沉默不語,當做沒聽到。

他又繼續問:“怕死為什麽還去救人?”

“來不及想了。”

聽到這個答案,謝衡之倒是不覺得意外。有許多變數,根本來不及計算得失,人只有憑本能做出選擇。

虞禾本能地沖上去,無非是想賭一把,把對方的生死交給自己,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運氣。

謝衡之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想,這一次虞禾醒了,她一定會認為自己天道眷顧,難殺得很,而後做更多不要命的事。

這樣找死的人,謝衡之見過很多,如果沒有命劍護體,虞禾會像他們一樣做個短命的修士。

謝衡之不想批判為什麽而死是值得,畢竟生死的價值不由旁人衡量,能死得其所也是種圓滿。若是凡事都要衡量得失才去做,世上也不會存在真正的勇敢。

這些人當真死而無悔也就罷了,但他想到虞禾也跟着死而無悔,不知為何,心底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煩躁。

其實她什麽也沒做錯,是他在無由來地心煩。

謝衡之沉默良久,複又問:“後悔了嗎?”

他想:“你最好說後悔。”

虞禾疼得抽氣,小聲地回應:“後悔。”

她想,她這麽弱,上去救人只是白白送命,當然要後悔。

謝衡之沉默了一下,又說:“你救了他一命。”

虞禾吸了吸氣。“那我不後悔了。”

謝衡之緩了一會兒,決定等虞禾醒來,還是有必要告知她命劍的事。

天已經徹底暗沉了,虞禾勉強睜開眼,也僅僅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

她意識不清,對方問什麽,她便本能地回答什麽,總覺得那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讓她感覺自己像漂浮在空曠的夢境中,但身體的疼痛又過分真實。

謝衡之應該走了,但他仍沒有動身。

許久後,他冷不丁問了一個,他以為自己不該感興趣的問題。

“為什麽要來?”

“想見阿筠。”

虞禾回答得毫不猶豫。

謝衡之似乎也被這清晰而毫不猶豫地回答給觸動,本來沉靜無波的眼瞳也跟着震顫了一下。

然而很快他臉色反而更沉了下去。

“這裏沒有你要找的謝筠。”

虞禾似乎茫然了一下,一時間竟沒有接上他的話。

謝衡之再次否定道:“世上沒有謝筠了。”

這一次,虞禾堅定道:“有的。”

他皺眉,強調:“沒有。”

“有的……”

虞禾的聲音很細,帶了點哭腔,像幼獸的哀鳴。

謝衡之沉默了,便聽到她似哭一般,又重複了兩遍“有”。

良久無聲後,他嘆了口氣,撇開臉。

“随你吧。”

隔日,霁寒聲再到藥宗看望虞禾的時候,發現庭院中的病榻外都牽了一圈帷幕,說是用來遮擋夏日的蚊蠅。

他的同門小聲道:“我前幾天說了好幾回有蚊子,讓他們牽張蚊帳來,他們都不帶搭理的,我當時還說他們辦事不妥帖,原來還是我錯怪人家了。”

霁寒聲點頭:“藥宗,體貼。”

——

三秋競魁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栖雲仙府自然是難辭其咎,而抓捕詢問過程中,也揪出了不少其他仙門的修士,也讓他們在責難栖雲仙府的時候收斂不少。

姑射山常年避世修行,修得是問仙道,連轄地都稱得上是荒無人煙,是難得沒有被陽關道侵染的仙門。

他們本意只是來切磋交流,為漸漸勢微的姑射山揚名,不想摻和這些糾紛,許留雲重傷,弟子也各有傷亡,誰都沒心思再去想着奪魁。

各派争執不下,都在互相推诿問責,三秋競魁最後的比試不知要延期到何時,姑射山的人只想早日養好傷回去。

虞禾躺在紅楓小築的日子裏也這麽想。

在她能走動後,立刻離開了滿是藥味兒和叫罵聲的藥宗。

許留雲說要早些離開,虞禾連連點頭。

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她跟栖雲仙府相沖,自從她入門後便不曾受過什麽大傷,傷勢最重的一次也僅僅是修煉的時候一腳踩空摔昏迷。

難得來一次栖雲仙府,竟然是傷上加傷,大半的時間都在病榻上度過,未免太離奇,再留下去,她怕是會真的沒命。

她救的那名修士修養一段時間後也恢複了,對方的師父特意帶弟子前來看望她,又向許留雲當面感謝。

虞禾忍不住想,還好她沒死,對方也沒死,要是當時真讓她選,讓她一命換一命,她可能也沒那個勇氣了。

還好當時她腦子一熱沖了上去,雖然傷得很重,但是重傷換來對方一條命,已經很值得了。

霁寒聲也很滿意,雖然沒能在三秋競魁上奪魁,但謝衡之找了他很多次,親自指點他的劍法,比起競魁上的名字,這些更讓他收獲良多。

虞禾在紅楓小築養傷,霁寒聲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磕磕巴巴地講一些和謝衡之的對話。

偶爾他會帶一些點心回來,霁寒聲并不貪圖口腹之欲,對這些也只是淺嘗辄止,大半都留給了虞禾。

他說:“舅父他……當我是,是孩子看……每次都有……點心。”

虞禾點頭,笑道:“說明他很關心你嘛。”

離開栖雲仙府當天,霁寒聲拜別了謝衡之,回來的路上又拎了一個油紙袋,裏面裝着沉甸甸的桂花糕。

有同門來要,霁寒聲搖搖頭說了點什麽,并沒有答應。

虞禾好奇道:“幾塊糕點而已,你不是這樣計較的人。”

霁寒聲面不改色道:“我告訴……前輩,你喜歡。他說 ……臨走前,是給你留的,只給你。”

虞禾原本伸手要接過,聽到了這段話後,突然間又不動了。

“怎麽了?”霁寒聲疑惑道。

“我就是在想,那位謝前輩這麽厲害,我還一句話沒跟他說過,突然覺得有點可惜。”她是有一點點可惜,但她已經不再傷心難過。

謝衡之離開了她,回到栖雲仙府,修正他的錯誤,回到正确的軌道上,其實對所有人都好。

三秋競魁上,謝衡之的出現救了很多人,甚至她得救,也是因為他來得及時。

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謝筠,所以她希望謝衡之也一切安好。

即便他高高在上,舉世無雙,曾經也曾被她短暫的擁有過,全身心地屬于過她,那已經是很好的過去了。

故事結局是否足夠圓滿,至此已經不再重要。

——

虞禾他們一行人返程倒是很順利,沒有再遇上什麽難對付的事。

姑射山很遠,他們走走停停,順帶還要采買,于是又在附近的街市上停留了一段時間。

虞禾在街市上,手裏的桂花糕見了底,霁寒聲将紙袋子接過,要替她丢掉。

“裏面,有東西。”

霁寒聲忽然叫住虞禾,将藏在糕點碎渣下的一個小紙包取出。

虞禾疑惑地走近,只見霁寒聲已經将紙包拆開。

他皺起眉,将被油紙包着的東西遞到虞禾面前。

那是幾顆漆黑的種子。

漆黑得像是婆羅昙的枝葉。

霁寒聲問:“這是……什麽?”

虞禾怔怔地接過。

一片喧鬧中,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是花種,婆羅昙花種。”

——

各大仙門陸續離開栖雲仙府,姑射山的人也都走了,文尹君心血來潮,決定去趟劍宗。

劍宗有一處後崖,是謝衡之的居所,也是他常年修煉的地方,旁人輕易不敢去打擾,以免被時不時散發的劍氣刺傷。

文尹君靠近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劍意如雨如霧,飄散在峰頂的四面八方。

他走上去,看到謝衡之正坐在石桌前飲茶,四周的石壁上滿是新添的劍痕。

見到文尹君,謝衡之也只是略一颔首,沒有起身的意思。

文尹君也習慣了,坐到他面前自覺地倒了杯茶。

“姑射山的人已經走了。”他瞥了謝衡之一眼,話中意有所指。

謝衡之“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茶水上,似乎是心不在焉。

清澈的茶水,映照出蒼翠樹影。

後崖長滿了青松和梅樹,百年不變的景象,他以往從來不曾在意過,如今卻忽然覺得有些乏味,劍宗或許該種點旁的花草。

“那位霁寒聲,聽聞你對他青眼有加,蕭停已經嫉妒到要翻天了。”文尹君笑了笑。

謝衡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忽然冷不丁地開口:“落魄草的毒不會有殘留嗎?”

文尹君的笑意收斂幾分,他輕嘆口氣,道:“不會,即便有,早在幾年前也散淨了。”

謝衡之點頭,依然是沒什麽情緒的樣子,仿佛只是心血來潮問了一句。

然而他這一句,已然給文尹君的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文尹君捏起茶盞,準備喝口茶水平複一下。

謝衡之面無表情,又突然開口:“我對她動了真情。”

茶盞還沒遞到嘴邊,又被文尹君放下。

驚濤駭浪在這一刻猛地落下去,文尹君反而有種這一天終于到來的平靜感。

老來修道,難成易守。少時修道,易成難守。

謝衡之正是後者,他性情偏執,高傲自我,動情對他來說是麻煩事。

文尹君心內想着,堵不如疏,再說了,真想堵,也未必堵得住。謝衡之肯定早就試圖堵過了,奈何情意就跟雨霧似的,總是能從哪個縫隙角落飄散出來,不知不覺才發現身上已經是一片濕潤。

還好,他聽說那姑娘雖然平庸無奇,但人是很不錯的,至少聽起來比謝衡之人品好。

謝衡之的鋒芒太過,兩個人看似不般配,實則是很好相與。

“那你想如何?”文尹君想到一種可能,表情嚴肅起來。“你不能去姑射山。”

謝衡之被猜中心思,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

“你可以問問她,是否願意到栖雲仙府來。”

“她不會願意。”謝衡之篤定道。

“說明她已經不喜歡你了。”

“不會。”

“哦,你确定她喜歡的是你,不是謝筠?”文尹君悠悠道。

此話一出,饒是方才還從容應答的謝衡之,神情也随之一僵。

“哎呀,原來你對自己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謝衡之被他調侃,淡淡一笑,說:“無所謂,實在不成,我可以去姑射山常住一段時日,讓她回心轉意。聽聞姑射山的靈氣不比劍宗差,不耽誤修煉。”

文尹君臉色一變,無奈搖頭:“真是沒耐性,幫你就是了,怎麽一點同袍情誼都不講,說叛變就叛變,好個忠心耿耿的備選掌門。”

“同是正道,叛來叛去,也是殊途同歸,不礙事。”

“你若叛變,鶴道望會很樂意帶人追殺你。”

“那就幫我。”

文尹君為難道:“你這是逼我以公徇私……”

——

回到姑射山有一陣子了,虞禾将婆羅昙的種子種在院子裏,等着它破土發芽的時候。

她在典籍上看過,據說等婆羅昙開花,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一去經年,姑射山門規森嚴,尋常弟子不能私自離開山門。再想回到婆羅山遙遙無期,到那時或許整座山都荒蕪了。

修習過後,虞禾回到自己的居處。

月光漏過半開的小窗,落在窗前的木桌上。

總有一日,她能看到院子裏的婆羅昙開花,躺在榻上就能看到窗口瑩白的花朵。

雖然還要很久很久。

姑射山寒冷,有一半的時間,山頂都會被積雪覆蓋。

虞禾很累,睡覺的時候偶爾不老實,會踢開被子被凍醒。

睡得昏昏沉沉的,虞禾打了個冷顫,正想将被子扯一扯,耳邊卻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如夜風般飄然而過的嘆息。

而後不等她擡手,被褥已經将她蓋得嚴嚴實實了。

虞禾睡眼惺忪,只見到榻邊坐着一個模糊的黑影。

“是我。”

黑影先開口了。

她想:“我這一定又是在做夢了,明明已經很久不做這種夢了,怎麽回事,難道是因為前段時日去了趟栖雲仙府。”

這麽想着,虞禾悶悶地開口:“你不該來見我的。”

她醒得不夠徹底,嗓音略有點啞,聽着像在撒嬌。

“我很想你,于是便來了。”

虞禾沒說話,昏昏沉沉地要睡去。

黑影沉默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地說:“文尹君放出假消息,引十二樓在魁州争搶法器,我會被派往此處除魔,而後重傷暫留姑射山修養。”

虞禾只聽他在說話,那些話從她的腦子裏過了一遍,也沒聽清究竟是什麽意思。

“只是沒想到,十二樓做事比預想還不如,難怪不成氣候……”

“什麽……”她更困了,聽不明白。

“我等不及,先來看看你。”

虞禾半夢半醒,說什麽全靠本能。

“為什麽?”她茫然道。

“婆羅昙樹上,有一個願望尚未實現。”

“願望沒實現……”她夢呓似地重複。

黑影微微俯身,一只手輕輕撥開她的額發,溫聲道:“夫妻恩愛,永不分離。”

虞禾将頭往被褥裏埋了埋。

“那不是我的願望了……”

片刻的沉默後,他輕聲道:“那是我的願望。”

虞禾下意識“哦”了一聲,随後沒聽見聲音,便又昏昏睡去。

次日日光漏進窗棂,虞禾悠悠轉醒,腦子裏對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只剩三分印象。

姑射山的事務很多,修行又艱苦,她可沒時間再想那些。她得努力通過試煉,日後好拜霁寒聲為師,要不然她實力太差,可不敢丢了師門的臉。

虞禾一邊穿衣,一邊盤算着日程,視線掃過窗棂,動作忽然就停住了。

日光漏過小窗,照見瓷瓶中花影扶疏。

通體漆黑的枝葉上,瑩白的婆羅昙正在靜默盛放。

“原來不是夢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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