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臨元鎮【三】

臨元鎮【三】

“不用了,我不喜歡吃桂花糕。”

說着話,李妙言低頭要上樓回去。

也是在要經過他時。

手腕被他寒冷指尖一拽,頭皮發麻,只聞檀香味染,少年氣息幾乎與她交織混雜,李妙言趕緊低下頭,卻也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腿抵着他的腿,紅色裙擺與他身上紫色衣擺交疊,她被他拽着手腕,垂着頭,清楚看到他衣服上繡的寒雪白梅,宛若活物。

“月謠季!”

“師姐又在騙人了,”他戴佛珠的那只手拿起桌上桂花糕,遞到她嘴邊,“師姐喜歡吃甜食,尤其喜歡吃桂花糕,對吧?”

李妙言被他吓一跳。

話語篤定,不是瞎蒙的。

“你……”李妙言滿臉驚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你怎麽知道?”

桂花糕壓上她唇肉,香甜氣味,被少年指尖拖着,往她嘴裏塞。

琉璃瞳映滿她倒影,彎的很深。

“師姐的一切,我都知道,”他笑,“師姐,吃。”

李妙言被他這句一切吓了一跳,心中警鈴大作,咬下一口他手中桂花糕,直看他眸中笑意越來越濃。

“我還知道師姐,不喜歡錦鯉,”

他雙眼定定,看少女面孔越發僵硬,淺淺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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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師姐好生古怪,這樣的雨天去賞錦鯉,莫非那錦鯉和師姐一樣,又笨又古怪,獨獨喜愛在暴雨天出來?”

是啊,她和小蠶傻了不成?可被說笨,李妙言很讨厭,“你找打!”

她揚手要打,見他指尖又要抓她,李妙言着急忙慌往後退,一下不查,踩了自己過長衣擺,直接摔到人身上。

臉砸到月謠季胸膛,她又氣又急,鬓發散落,正要起身罵他,便覺少年一雙冰涼手攬過後腰,直接将她抱在懷裏。

檀香鋪天蓋地。

李妙言桃花目圓睜,“你爹的——!”擡頭,少年垂眼看她。

琉璃目裏,沒有李妙言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種情緒,僥幸,暗笑,欲.色……全都沒有。

空空蕩蕩,卻令她手腳一瞬冰冷。

因為她感知到了,殺意。

李妙言頭皮發麻,登時要站起身,卻被少年冰涼手按住後腰,無形絲線自他身上延伸而出,綁住她手腕與腳踝,讓李妙言一寸不得移動。

“你!”

“為什麽,師姐會想要逃跑?”

他一手抱她腰身,一手撫摸她臉畔,琉璃瞳映滿她的面孔,好似将她整個人吸進去,

“好過分啊,明明我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到,不知道該怎麽努力的地步,”

他雙手一點點,緊緊地抱住她,

“師姐,哪裏都不要去,好不好?外面總是遍布險境,那些人想要害你,你肯定不知道吧?好多人,都想要害你,可我不一樣,我想從那些人的手中救你,保護你啊。”

“害……害我?你說的都是些什麽啊?”

“好多人,都想要害你,”

他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李妙言喘不上氣,

“師姐,我是不會讓他們如意的,我一定會護好你的,所以,師姐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能離開我身邊,因為外面很危險,我會給你的,師姐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根本沒必要出去,不是嗎?”

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個瘋子。

他是在生氣嗎?

李妙言能感覺到,他思維又陷入怪圈裏。

現在,不能罵他,也不能打他。

“我、是我違背了跟你的約定,擅自出去,你、你別生氣了。”能屈能伸的李妙言服了個軟,便見少年彎眼。

他輕唔一聲。

“好啊,”他冰涼指尖淺淺摩挲着她的臉,眼神有些奇怪,“那我不生氣了,師姐給我獎勵吧?”

*

屋內,檀香味濃。

李妙言穿中衣,梳洗過後,來他房中靜坐。

這屋裏,空蕩一片,隔燭火微明,只見桌上一堆散落書本,檀香無處不在,将她整個籠罩。

也是這時,李妙言才發覺這味道的厲害。

看似最溫和無害,實則滲透力最強,能在不知不覺間,将人籠罩其中。

他提出的獎勵很簡單,簡單到李妙言都不知該怎麽挑刺。

不是對她動手動腳,也不是與她結道侶類的男女之請。

他想打扮她,從頭到腳。

“師姐,久等。”他抱一套鮮紅衣裳,拿着一方木盒從裏屋出來。

“這……”

木盒擺在李妙言旁邊桌上,燭火一映,紫檀木顏色顯出,光看便知,貴重不菲。

少年抱着懷裏猩紅,将紫檀木盒打開,木蓋一彈,金光照眼,李妙言眼睛微眯,竟是一箱金飾,而且……

裏頭的,好像是出嫁姑娘所用首飾?

金鳳凰頭冠,金手镯,金鳳釵……李妙言雖上輩子從未受此寵愛,但也是嫁過人,戴過差不多樣式的。

再細看,他手中的紅衣裳,衣擺處繡滿鸾鳳飛天,精致至極,也是婚服。

“師姐,你先去将衣服換好。”

李妙言不理解他。

可既然答應,便聽他所言,滿臉不悅去裏屋換好婚服。

這件婚服上,檀香味更濃。

濃到李妙言想打噴嚏。

穿着婚服出來,少年視線直直望來,她頭皮都有些發麻。

少女滿臉警戒。

她白皙雙手交纏,婚服稍小,燭火光下,勾勒少女玲珑身型。

這本書,李妙言這角色是專為突出女主清純可愛而塑造的,是古早文裏那種身材極好,面龐勾人攝魄的惡毒女配,所以李妙言鮮少穿如此勾勒身型的衣裳,經他視線,總感覺無處遁形。

“謝謝師姐,師姐過來。”

他說着話,對李妙言招手。

梳妝桌上,落滿胭脂水粉。

“不是,你怎麽準備這麽齊全啊?”

李妙言都有些受不了了。

“會讓師姐不舒服嗎?因為我想很久了。”他蒼白指尖搭在她椅子上,沒碰她一下,氣息卻無處不在,李妙言起眼,便見少年蒼白半面,眼睛彎的很深。

想很久?

打扮洋娃娃一樣,給她化妝嗎?

李妙言不舒服,還是深吸一口氣坐好。

少女面龐潔白無瑕,閉眼擡頭,面朝着他。

毫無防備,毫無所覺。

婚服顯她皮膚極為白皙,她纖細,白皙的脖頸朝他方向揚起,就像,待宰羔羊。

月謠季眼神微暗,盯着少女脆弱的脖頸。

他指尖一點點過去。

若師姐能一直乖乖的,那些壞人,就再也沒辦法接近師姐了。

月謠季雙目怔怔,手虛環她脖頸,緊盯她面龐,一動不動。

“月謠季?”李妙言閉着眼,“怎麽還不開始?”

“對不起,師姐,”月謠季一頓,拿桌上妝粉,“方才有些走神了。”

“哦。”

香粉一股馥郁花香,撲上她皮膚。

李妙言終于聞到其他味道,心裏松快多了,唇也跟着牽起來。

“不許笑。”

這聲冷硬非常。

“啊?”李妙言忍不住睜開眼,擡頭對上他視線,人被吓了一跳。

月謠季坐在她面前,琉璃目直直盯着她,恍若木偶人,毫無任何感情。

“出嫁的女子,不許笑。”

什麽意思?

是不能笑嗎?

香粉一點點撲上她皮膚,李妙言咽了下口水。

這真的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嗎?怎麽感覺,好奇怪啊。

“……你為什麽不讓我笑?”

“成婚不是高興的事情,有什麽可笑呢。”

好奇怪。

“什麽意思?成婚是天底下最大的喜事,你幹嘛那麽說?”

“不對,成婚不是喜事,成婚才不是喜事,成婚根本不是喜事。”

一句又一句,李妙言後頸發涼。

他拿青黛給她畫眉,用鮮紅的口脂,給她塗唇。

李妙言總感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像看一個死人。

特別奇怪。

就好像如今的李妙言已經是一具屍體,他在給屍體上妝。

太吓人了。

“你……你好奇怪,”李妙言在他這視線下,都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已經死了,“你讓我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為何?”他微歪過頭,“我知道了,因為我不讓師姐笑,因為我說,成婚不是喜事,是嗎?”

鮮紅口脂塗好。

李妙言滿頭墨發散落,對上鏡中,自己雖極為美麗,卻好像靈魂都被這精致至極的妝面壓抑其中的臉。

“師姐想要成婚,對吧?”他到她身後,梳她墨發,李妙言正要說話,頭皮被他梳的一痛,整張臉都皺起來。

“今日我去玉羅仙山時,師父也問我,是不是想與師姐修成道侶。”

李妙言一愣。

好小子,原來在這兒等着她。

這變态,肯定很想——

“但我,一點都不想。”

“啊?”

李妙言傻了。

月謠季給她梳頭發,李妙言驚訝他雙手的靈活,才回想起,小蠶從未伺候過月謠季穿衣梳頭。

那些貴少爺,明明連起床都要下人推起來,可月謠季不同,事事親力親為。

不下一會兒功夫,滿頭浮誇,卻極為美麗貴重的造型就做好了。

“真是位漂亮的新娘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少年蒼白面映上銅鏡,靠她很近。

李妙言滿頭貴重發飾,紅衣婚嫁服,月謠季蹲下來,給她穿紅繡鞋。

也是,有點小。

這不是給她準備的衣服。

“這個衣服……是誰的啊?”

給她穿鞋的手一頓。

“我阿娘的,”月謠季擡頭,蒼白臉笑彎彎的,“頭上的頭飾,衣服,鞋子,都是我阿娘的。”

啊?

“你把你阿娘的婚服偷出來,你阿娘不得生氣啊......?”

月謠季輕笑,“不會吧,我阿娘是玉羅仙山掌門獨女,嫁與我父皇為妻,從不為小事生氣的。”

玉羅仙山掌門獨女,嫁與人間帝王,這他爹的,貴無可貴,好令人震撼的身世。

“這......挺好的哈。”

“好嗎?”

他擡頭,笑彎彎的眼睛看着她,

“成婚一點都不好,女子的婚服,是血淋淋的枷鎖,女子的頭冠,是将其控制的象征,女子的婚鞋,是要将她就此鎖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婚?是場人吃人的開始,直到将你吃到見骨不見血為止,永遠都不會停止。”

李妙言一動不動,怔怔看着他。

“我不會與師姐結成道侶的,我從未想過與師姐結成道侶,可笑,”

他跪在地上,忽然抱住她的腰身,臉貼在她的大腿上,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成為那些男子,我不會成為那些吃人的怪物,師姐,我會保護你的,只有我,一定不會害你的,成婚一點都不好,我知道的,你不要想着成婚,不要想着與他人締結姻緣,男人皆不可信,師姐不要想着逃跑,哪怕殺了你,我也不會願意的。”

“你——”

李妙言身子好重,才發覺是這頭冠壓頂,更覺壓抑至極。

“母後她死的好慘,我一直遺憾,她死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穿上這件婚服,将這件該死的婚服一同帶去,”

少年箍着她腰身,一點點擡起蒼白面對她笑,

“但今日,婚服穿到師姐身上,我看着師姐的樣子,覺得好高興,幸好母後死的時候沒有穿着婚服,不然,我就看不到師姐穿了。”

“哈啊......!”

李妙言猛地站起身,吓得渾身發冷,抓起頭上金色鳳釵便扯下來,邊脫渾身妝飾邊往自己屋裏跑。

可那婚服不好脫,李妙言回屋,費力解開綁在身上的紅帶子,直接将婚服拿出去!

一晚上,李妙言噩夢連連。

她毫無防備,穿了死人衣裳,尤其還是嫁衣這種不同尋常的服飾,整個人都不好了,早上起來特意去買柚葉來去晦氣。

*

“這邊,這邊也打一打!”

李妙言轉過身,示意自己小腿。

“好嘞好嘞!”

小蠶舉着柚葉啪啪打上她皮肉,李妙言才覺得自己好多了。

“好熱鬧,在做什麽呢?”

“啊!”

這輕聲細語的音調,以前聽着溫柔,這會兒聽着陰森,李妙言一個鼠竄,直接逃到小蠶背後。

“你!你走路怎麽也沒個響聲的!”

“哼!你懂什麽!”小蠶自豪,“我們家三殿下,出了名的走坐姿風雅,走路無聲!吃飯無響!這才叫刻進骨子裏的清貴高雅!”

“還清貴高雅呢......我看刻進骨子裏的陰森恐怖還差不多......”

“你說什麽?!”

小蠶回頭,正要開罵,李妙言一根指頭擋在他臉前。

“你敢!”

小蠶登時變了模樣,“哈哈哈,我怎麽敢呢,我可不敢呀!”

“你們倆都過來,”李妙言道,“我要跟你們商量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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