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臨元鎮【十五】

臨元鎮【十五】

他手輕擦唇畔，看着少女小腿上不明顯的牙齒痕，輕彎了下眼角。

“師姐，”夜色裏，少年聲音輕到融化進雨聲中，“我會保護你的。”

——如果我不能保護好你。

他彎下腰身，滿頭長發猶如水簾蛛絲，一張美麗面龐在黑暗裏，宛若死氣沉沉的畫。

“那我就，”他唇齒一磕一碰，聲音極輕，指尖搭在少女露出的脖頸上，琉璃瞳彎彎，“親手殺了你。”

*

李妙言做了個夢。

夢到一片大雪天。

她通過窗子往外看，那是她嫁給令白傳的第五年。

令白傳作為女主李驚月的愛慕者，在名門正派中也是喊得上名字的，她與令白傳居住的殿宇很大，但還是像個囚籠。

那天，她挨了很重的打，因為險些被令白傳強迫，她不願意，在床上被打的眼冒金星，現在連床都爬不上去，只能躺在地上。

系統給她止痛，她在心裏問了好多次，你真的給我止痛了嗎？

系統都告訴她，止了。

可是她感覺不到。

她覺得身上好痛，慢慢才反應過來，是心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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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的，快要裂開了。

那個人的腳步聲，又過來了。

“李妙言？”李妙言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下意識哆嗦，他的聲音越來越近，她哆嗦的就越厲害，“李妙言！你死了？！你去哪了？！”

眼前有影子過去，她聽到另一串腳步聲。

很輕，但聽到了。

她張了下嘴，想說別去。

夜琉是凡人之身，她再清楚不過。

可眼淚掉下來，她渾身都在哆嗦，她看着夜琉的背影，說不出話。

她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我死之後，夜琉可以出去嗎？

她問系統，可是系統沒有回答她。

系統拿她當工具，合作的工具，書中這些路人的死活，系統不在乎。

可她在乎。

她聽到令白傳運用法術的聲音，他是火系術士，每次運用功法，就會有恍若火苗升起的細微聲音。

李妙言很怕那聲音，她渾身沒一塊好肉，掙紮着爬起來。

“哈……”她剛掙紮着要說一個字，聽到一聲巨響，看着令白傳抓着夜琉的頭發拎着夜琉進來了。

“你醒了啊？我以為你死了呢，”令白傳将夜琉拖到地上，一腳踹到夜琉心口。

夜琉“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都走到盡頭了。

不管是她，還是夜琉。

“醒了你怎麽不出來吃飯呢？你又不是驚月，一個冒牌貨，還擺的什麽架子？”

令白傳到她跟前來，抓着她頭發像抓着一只死狗一樣把她拖出去。

“嗬！嗬！”

夜琉瘋了一樣沖出來，抱着令白傳的大腿不讓他走。

可是夜琉的身板太小了。

令白傳把夜琉踹出去，“別沒事找事，”夜琉要死的樣子逗笑了他，他對李妙言低下頭，“李妙言，你養了條好狗啊。”

他一巴掌扇到李妙言頭上，不停地扇她，“就你這樣的，還配得上別人忠心，嗯？你覺得你配嗎？賤.貨，給我錢我都不想上的賤.貨，昨夜想上你是擡舉你，你這個賤.貨。”

李妙言一張臉被他扇的鮮血直流。

眼前發黑的時候。

她好像聽到了令白傳的聲音。

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在喊什麽，然後不停搖晃她的身子。

李妙言聽清了。

他喊的是：你瘋了。

可卻不是對她喊的。

因為令白傳慌張的抱着她，又不停晃她的身體，李妙言想推開他，一想到他的碰觸，就覺得很惡心，但腥甜一股一股的流出來，本來被系統止痛，卻還感到無比疼痛的身體，忽然間一點都不痛了。

李妙言甚至感覺身體很輕，她忍不住幸福的笑起來，系統炸了鍋，不停地在她腦海裏說些亂七八糟的她聽不懂的亂碼。

“你想要她死？！”聲音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她第一次，聽到了令白傳崩潰的聲音，“你是亭瞳來的！？不對，你和亭瞳勾結？！你想要她死？！你想帶她一起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很古怪，極為嘶啞。

好像，不是正常人類，可以發出來的笑聲。

她聽着很難受，可李妙言不好奇了。

身體太冷了，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周圍吵得要死，她心裏只想着一個人。

她想着她的夜琉。

她死了，令白傳能放過她的夜琉嗎？

她的夜琉還不到二十五歲呢。

李妙言這人，最重視實際的東西，她張了張嘴，很想求令白傳，把自己藏在床下的那一箱金頭飾，都送給夜琉，好讓她的夜琉，将來離了她這掃把星，能過上穩妥日子。

可她說不出話了。

身體太冷了。

曾經說好了的，帶着她的寶貝夜琉出去，看花燈。

真想帶着她的夜琉，多出去看看啊……

李妙言随着這笑聲，一點點，沉入黑暗。

直到感覺，溫暖照上眼皮。

她眼睫掙紮幾下，醒的費力，昨夜下雨，天氣悶熱，她緊緊抱着發涼的被子，感覺被子不聽話，雙腿雙手都死死纏上去。

她細細的聞，聞見一股子檀香味。

嗯？

李妙言皺着眉心，費力睜開眼，望見自己抱着的“被子”，盯着對方纖長且濃的睫毛，正想擡手摸摸，冷不丁吓清醒了。

少年正睡着。

陽光自窗棂映進，将少年皮膚照的極為白皙，他哪怕睡着，額上的菩提子都在，滿頭墨發宛若潑墨，身上衣服沒換，貴重紫衣早被李妙言蹂躏的不堪入目。

眉心皺的很深，明顯睡得不安寧，李妙言這屋的床對他來說太小了，但他睡相好，平躺在李妙言身邊。

李妙言頭皮發炸的看着自己卷在人家身上的胳膊和腿。

萬幸，月謠季一向愛睡覺，具李妙言所知，睡得還挺沉，李妙言動作輕輕，飛快将自己的手跟腿挪下來，腳剛一動，她輕哼一聲。

他爹的，抽筋了……

李妙言費力的挪着腿，忽然感覺出一點異樣，擡頭，就對上少年一雙剛醒過來，還帶着些許愣怔的漂亮琉璃目。

李妙言：……

時間好似在此刻停止。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擡手摸了摸她疼到皺起的眉心，然後李妙言看着他迷迷糊糊的坐起來，一聲不吭的給她揉腿。

一番操作，極為熟練的樣子。

李妙言：？？？

這待遇，她只在曾經跟夜琉一塊兒睡覺的時候有過，李妙言睡覺特別不老實，半夜裏腿抽筋，疼得輕哼，夜琉就會起來給她揉腿。

“你……”

李妙言剛說出一個字，月謠季轉過頭，雙眼無神問，“還疼嗎？”

這聲音放的太輕，太柔了。

就好像，在不自覺的安慰。

李妙言一愣，心裏感覺怪怪的，對他搖了搖頭。

少年一聲不吭，又躺回來閉上了眼。

原來是還沒睡醒呢……

修仙之人，将睡眠吃飯早就省出去，李妙言從沒想到，這世間還會有這麽喜歡睡覺的修士。

看的她都又有些犯困了。

嗯……不行，真的好困……

不過得離人家遠點兒，月謠季辛辛苦苦給她按摩，還被她當抱枕，太可憐了。

李妙言眼皮耷拉，翻了個身，遠離月謠季，跟着睡着了。

*

不知是不是靈魄變得薄弱的緣故。

他這輩子，變得極愛睡覺。

每日若是不睡夠時辰，便會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雨滴淋進骨頭裏，有種森冷的感覺。

但今日，他不是那麽想睡過去。

夢裏隐隐約約，感覺師姐醒了，上輩子若是與師姐同眠，師姐總會在入睡時纏抱他。

哪怕難受，他也舍不得推開。

但估計因為師姐總是亂動彈，與師姐同眠時，十次裏有六七次，他聽到師姐疼得輕哼。

這時候，他總會下意識坐起來，給師姐揉腿。

“還疼嗎？”

話說出口，他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因為上輩子，他變成了個啞巴，根本不會說話。

月謠季醒過來，一雙惺忪睡眼望着少女背影。

師姐睡得離他有些遠。

明明上輩子，從不會這樣的。

少年眨了下眼，慢慢靠過去，滿頭墨發宛若游蛇。

“師姐？”

沒有回應。

陽光映上少女雪白的臉，她正睡着，甚至鼻息之間還有極為輕微的鼾聲。

月謠季眼波微轉，本想喊對方起床的手頓頓，一點點攬住少女纖細的腰身。

“師姐，”燙意一點點爬上他耳尖，他垂眼，茶色的瞳經外面日頭映照，像一捧秋日的水面，他一點點靠近，将正睡着的少女抱在懷裏，微微抿了下唇，

“對不起，不過，你說好了給我獎勵的。”

他面貼着少女墨發，紅霞早已爬上少年白皙的臉，他忍不住皺眉，又松開，情不自禁去聞李妙言身上的味道。

那股茉莉花香，幾乎讓他回不過神來。

好幸福。

他忍不住吸氣，緊緊地抱着李妙言。

好像将自己的命抱在懷裏，視線卻越發幽深晦暗。

若時間就此停下，那該多好？

若世間，只剩下他和師姐兩個人，該有多好？

也是這時，外頭忽然響起一道輕輕的敲門聲。

月謠季渾身一頓，聽到外面小蠶的聲音，一張整日帶着溫和彎笑的美面登時陰了下去。

門在小蠶眼前打開。

小蠶瞪大了眼。

“三......三殿下，怎麽，怎麽是您啊？”

“什麽事情？”

“小的，小的看李姑娘一直沒醒，擔心，想過來瞧瞧。”

小蠶走近，看清了月謠季身上紫衣都是褶子，下意識皺了下眉，轉瞬，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面龐表情變得極為荒唐。

“師姐沒事，你先回去吧。”月謠季說完，正要進屋，小蠶喊住他。

“三殿下，還有您兩封信，”小蠶遞給他，“尋着您氣息傳來的。”

月謠季接過，小蠶到底憋不住，可也沒有下人教訓主子的道理，他憋得臉發紅，“三殿下，您，您，您什麽時候跟李姑娘辦婚宴啊？您提前說，我好操辦。”

月謠季視線古怪的瞥他一眼，“婚宴？”他提起喜事，就覺心中厭惡，壓都壓不住，眼角眉梢滿是惡意輕嘲，“辦那東西做什麽？我今生都不會辦。”

月謠季轉身就走。

徒留小蠶傻傻站在原地，再轉過身，一雙圓圓的眼睛都紅了。

他攥着拳頭走出去好遠，都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三殿下怎麽會做這種事？

三殿下怎麽能做這種事？

他确實不那麽喜歡李妙言，李妙言又兇，還總愛打他，但他也不讨厭李妙言，好吧，他其實挺喜歡李妙言的，所以他更看不得李妙言被欺負了。

本身李妙言就那麽傻一姑娘，光是他知道的，這就發生兩次了，他不知道的呢？

三殿下怎麽能這樣？

小蠶身為一只地鼠，在他們成了精的地鼠一屆，雌性地鼠是很珍貴的，人家只會尋找身強力壯的雄性地鼠交.配，小蠶從小就一直夢想着未來能與常和自己一起玩的雌地鼠，溫柔可愛的芸芸交.配。

他為了芸芸付出很多，結果還沒來得及對芸芸表白，芸芸就和他說，她已經懷上了其他鼠的孩子，以後不能陪他一起玩了，當時他難過了好久，那種心酸，他到現在還記得。

之後，他被抓去了冬周，接受冬周國的理念，明白一生一世一雙人，要對自己心愛的女子負責，既然心悅她，就要娶她，所以此時才更覺得心痛。

可他又做不到什麽。

小蠶在原地蹲下來，難受的拿了根棍子在地上畫圈。

“唉，這可怎麽辦啊。”

*

月謠季輕手輕腳的進了屋，一張豔麗面龐，盯着手上兩封信件。

兩封信，一封來自鳳仙山江沅之，另一封來自玉羅仙山，還墜着屬于他的紫色追蹤印。

月謠季先拆開了寫着江沅之三字的信件，待看清了上頭寫着的狗爬字，忍不住微抿了下唇。

信件上，是江沅之痛訴裴梢雪與李驚月二人狡猾卑鄙，命大該死，臭不要臉......罵了一大堆，之後才道，裴梢雪跟李驚月二人在受罰時被鳳仙山內樂正仙尊救走，最後問他，地鼠怎麽樣了，可還活着。

月謠季面如死水，直接将信件燒了。

他就知道，那兩個人死不了。

無論如何，好像都死不了。

月謠季拆開另外一封，微挑了下眉。

紫衣師弟親啓

現鳳仙山內門兩位弟子至門外，尋求幫助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邪祟相關，速速歸來！

後頭落款，是陳師兄的名字。

月謠季盯着手中信函，一雙若死水般的琉璃瞳冷不丁微顫，笑了起來。

兩個該死的死人。

既送上了門，殺不得，也要将這雙禍害關起來，永生永世，死不超生。

紫色追蹤印被他抹去，證明他看完了這封信，進裏屋，撩開簾子，卻微愣。

少女已經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正勾着雪白腳尖要穿鞋。

見是他，兩人都一怔。

李妙言想起自己昨夜像抱抱枕一樣，将人家剛給她按完摩的可憐小師弟像麻花一樣扭，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趕緊把鞋穿上，低頭不看他。

少女鮮少這樣沉默，她側眸坐着，身上穿着煙粉色的衣裳，林府配的，就連繡花鞋都是淺粉色。

更顯少女一雙腳面白且嫩，像一張空白畫紙，還透着細細的青色山脈，月謠季垂眸，視線隐晦的瞧着，少女露出的小腿上，昨夜，他大膽留下來的牙印早就消失不見了。

他怎麽會鬼迷心竅的，做出那種事情？

月謠季微皺眉心，手袖裏，拳早已緊緊捏起，“師姐，我有事，要回玉羅仙山一趟。”

“啊？”李妙言僵坐着，聽他的話，又見他微皺的眉心，忍不住站起來。

他生氣了？

還是，對她失望了？

李妙言往前走兩步，少年宛若遇見洪水猛獸，往後退了幾步，也不看她。

李妙言怔怔停下步子，聽他垂頭道，“今日夥房裏的飯食不錯，師姐記得去吃。”

說完這句，少年便從她眼前消失不見了。

*

夥房果然又給她開了小竈。

有李妙言愛吃的甜口櫻桃肉，下一層還有新蒸出來的桂花糕，夾雜各色菜品糕點，滿滿兩籠。

李妙言就是個傻子，也知道了。

月師弟作為她的忠實事業粉，生怕她吃不飽，沒力氣修煉，居然還買通了小廚房。

想起自己又是整他，晚上還把人當麻花一樣扭，這下好了，恐怕月師弟覺得她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色.鬼，李妙言想到這裏，看着食盒，不由得嘆出一口氣。

小蠶：......

小蠶面龐崩的很緊，看着李妙言哪怕是對着那麽一籠好吃的，還唉聲嘆氣的樣子，感覺自己的屁股底下都紮滿了釘子，坐不住。

明明往常若是見到好吃的，都高興的跟個大傻妞似的。

小蠶是很感性的地鼠，看着李妙言低頭不語的樣子，自己都忍不住心疼她。

李妙言正要拿筷子吃飯，想着多吃點，晚上再去打幾個巨石，顯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讓月謠季開心開心，起眼，就見從旁側，遞來滿滿一手心的金塊。

李妙言：......？

她側眼，看向一邊的小蠶，滿臉狐疑。

“你幹嘛？”她覺得小蠶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怎麽說呢，就好像路過的老奶奶看到街上吃不起飯的乞丐小孩一樣，吓人得很，“跟我顯擺呢？”

小蠶微抿了下唇，“什麽啊？我哪有這麽壞，你不是喜歡錢嗎？我送給你的。”

“啊？”李妙言感覺荒唐極了，“你下去挖洞，把腦袋挖傻了？”

小蠶：......

“你才把腦袋挖傻了呢，”小蠶把攥滿金塊的手遞到李妙言眼前，“送給你的，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了，你一個女兒家，還是有錢最重要，聽到沒？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往後你就找三殿下多要些錢，好傍身。”

小蠶把他手裏的金塊全都給了李妙言，抱着吃空的食盒就走了，臨走還兇巴巴的說，“等我之後發了錢，我還給你，你有難處，記得跟我說啊，我在地下有房子的。”

李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