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仙英會【九】

仙英會【九】

李妙言起眼,對上裴梢雪微含蘊意的臉。

“裴梢雪,你有什麽資格,你有什麽臉?”

“姐姐......你過分了!”李驚月頂着眉心火紅記,忍不住道。

“我知道我過分,我從不會對他人如此過分,但唯獨裴梢雪,值得,”

李妙言聲音平淡,拍拍手看向裴梢雪,“生氣了?你當初那麽對我的時候,我可從沒對你生過氣啊。”

裴梢雪一怔。

怒意幾乎頃刻間便散了。

他望着李妙言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目,冷不丁移開視線,再沒說出一個字。

這句話,讓他想起太多事情來。

他想起李妙言親手做好了的,被他扔了的飯食,想起李妙言給他縫的狐裘,給他做的風筝,燈籠......

不是給了驚月,就是賞了下人。

“你怨我?”他聲音發顫,“怨我的話——”

怨我的話,打我也好。

罵我也好。

只要別再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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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別,不在意我。

“怨你?”李妙言像是聽了什麽笑話,“裴梢雪,我根本就記不起來你。”

話落,她根本沒看裴梢雪煞白的臉色,踩着滿地紙屑,走到白玉鳳跟前。

白玉鳳面色已經變得很不好看了。

“李妙言——”

“夫人,”李妙言淡聲打斷白玉鳳的話,更引衆人驚愕,少女一身墨藍色衣衫,沒背配劍,脊背挺直,如玉如竹,透着剛勁。

“我今日過來,是為了向您問一樣東西,問完我便走,不惹您晦氣。”

“你也知道你會惹晦氣,”白玉鳳緊捏着旁側下人的胳膊,“小賤人,去鳳仙山一趟也沒洗清骨子裏的不幹淨!”

“來人!給我打!就是欠教訓!”她手一揮,旁側侍人聽令,正要上前,被李驚月尖聲阻止。

“阿娘!阿娘!”

李驚月松開季春休的手到白玉鳳身邊,“使不得啊!這、”

見白玉鳳望來的目光,李驚月慌亂扯着謊,“今日是我與春休的大喜之日,阿娘,顧及顧及世愛吧,有秋桃一個便罷,再說秋桃平日裏确實一張嘴慣會得罪人,阿娘,別罰姐姐了。”

她害怕。

害怕李妙言身上的護命咒。

“阿兄!你也快點勸勸阿娘啊!”

“阿娘,世愛說得對,今日到底不能再動粗,而且妙言好不容易回來這一次......”

兩個孩子圍在白玉鳳身邊一句又一句寬慰,再怎麽也沒了脾氣,白玉鳳煩厭吐出口氣,看李妙言的視線恍若看害蟲,

“行了!快問吧!問完了趕緊哪來的回哪去!”

李妙言站的很直,看着這一家人。

李家老爺李歲僅常年閉關,有升仙之夢,妄想當這片數千年未有一人飛升的大陸第一人,所以李家一向是白玉鳳管家。

“我阿娘,”

李妙言剛說出這三個字,白玉鳳眉心越皺越緊,看着李妙言的目光,恍若恨不能将她原地殺死一般,

“在我出生之前,留給過我一樣東西,是霜寒雪境的赤玉果,可赤玉果卻在我十歲那年被當做家族寶物收了去,我今日過來,是想找夫人要我阿娘留給我的赤玉果。”

“哦,”白玉鳳聲音輕飄飄的,“赤玉果金丹期才能吃,你一個萬年築基,留着也沒用,我便以金鳳桃李為名,送到今年仙英會上去了。”

李平音眉心微蹙,下意識想要開口,可到嘴邊的話,在看到白玉鳳氣焰嚣張的面龐時,又咽了回去。

李妙言深吸一口氣。

果然,又是如此。

她阿娘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上輩子就是被送到仙英會,還被裴梢雪贏走,當時李驚月吃着的時候還笑,說自己家的東西,如今又回到自己的手裏。

“夫人,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那是我阿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憑什麽擅自将我的東西送去仙英會?”

“你的東西?”白玉鳳笑了,

“李妙言,這裏可沒有一樣東西是屬于你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是李家的東西,你阿娘也是,活着是李家的人,死了是李家的鬼,一輩子無能只生了你這麽個沒用廢物,沒為我李家貢獻出絲毫利益便罷,如今還來說什麽赤玉果?你身為李家的種,你還敢說你的東西?你有什麽東西?你該有的東西全都是李家的東西!”

“哈,”李妙言十分少見的生氣了,她這個人軟肋很少,心裏裝着的左不過是幾個對她好過的人,一個夜琉,一個李袁氏,占據她心裏大半的位置,她氣的直點頭,

“屁股出氣也就圖一樂,真放屁還得看您,說的都什麽——”

李妙言話音剛落。

是季春休的幾道鳳火直朝她打來。

李驚月尖叫一聲,下意識自己跑到牆根底下,反應過來,忙想喊季春休等人也躲開,可已經來不及了。

紫色護命咒顯現,季春休的鳳火來勢洶洶,幾乎直指李妙言命門而來,護命咒感受到殺意,帶着更為濃烈的殺意反噬而去!

見剛放出去的幾道鳳火燃的更旺反向撲來,季春休瞳孔猛縮,衆人躲閃不及,白玉鳳急忙放出屏障,可依舊來不及,衆人本就站在一起,幾乎都被鳳火灼傷。

幸好李驚月躲得快。

季春休遭到鳳火反噬,幾乎是登時吐出一大口血來。

李平音也受到了鳳火的攻擊,他本就身體不好,登時摔到地上。

“護命咒?!”白玉鳳看向對面的李妙言,一雙眼裏幾乎沁滿了毒,“李妙言,你想攻擊家族!背叛家族不成?!”

“背叛家族?夫人,我可沒有,”

李妙言站在紫色護命咒之後,被紫色屏障保護,裴梢雪忍不住側眼望向李妙言,卻只能看到李妙言的側影,少女的聲音很平淡,

“如夫人所說,我既姓李,便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我對李家忠心耿耿,這鳳火來勢洶洶,夫人為何不先問問七皇子,為何要忽然攻擊我呢?”

“為何攻擊你?!為何攻擊你你不知道?!李妙言!你就是欠被攻擊!你就是欠!”白玉鳳狠狠罵她,“和你阿娘一個德行!不攻擊你們攻擊誰?!”

“夫人,”李妙言聲音淡淡,“我勸您最好不要再說我阿娘一個字,您說一句,我記一句。”

“好啊!你記!你以為你有什麽?就這個護命咒嗎?不知道你在外頭勾搭了哪個男子成了你的靠山!空有會勾搭人的本事!跟你阿娘一模一樣!生你一個貨色就是給我李家丢盡了臉!你有什麽?!萬年築基期的廢物!”

“呵......”

李妙言輕笑出聲來,也是這時,被鳳火反噬到筋脈有所破碎,含着固靈丸的季春休咬牙開口,“冬周......佛國......月謠季?”

“是。”李妙言淺淡應聲。

白玉鳳不可置信看向季春休。

“什麽意思?你說這個護命咒,是、”她顫抖一下,“冬周三皇子的?”

季春休卻沒理會白玉鳳。

只惡狠狠盯着李妙言。

他撐着旁側侍衛白成霜的胳膊站起身,光是站起來這個動作,就要他嘴裏吐血不止。

可他眉眼間卻含着極為惡劣的笑。

“我可聽說,冬周三皇子......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他一字一頓道。

也是這時,白成霜道,“冬周佛國月謠季,近日在各大書行購入許多淫.亂書籍。”

“和尚嘛,”季春休一笑,牙縫裏全都是血,“好些表裏不一的,沒想到,居然在床榻上玩的這麽——”

“怎麽了嗎?”李妙言一臉無所謂,“我讓他買的。”

衆人:?

裴梢雪一怔,拳心緊攥,死死盯着她。

月謠季近日在玄英境內,買了許多那方面書籍的事情,他也聽說了。

世人一向八卦,将這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的散播開來,月謠季本來高嶺之花的形象,都成了書畫裏淫.亂的色魔,聽聞還與妓院裏的妓子相好,一夜點七個。

裴梢雪聽時,有些不信,心底裏,卻又希望這是真的。

他希望月謠季也爛到骨子裏。

這樣,李妙言肯定會回頭看他一眼吧?

但如今,這算什麽?

裴梢雪:“什......”

“我們有情人之間的事情,外人不必八卦管這麽多吧?季春休,你是覺得氣不過嗎?”

李妙言笑一聲,“你不用覺得氣不過,因為你不僅打不過紫衣,也打不過我,畢竟,你只是個金丹期罷了,你大可以追我打我,看看你會不會被燒成禿尾巴雞。”

季春休又驚又怒,下意識想動鳳火,被白成霜急忙阻止。

李妙言看向白玉鳳。

她站在衆人之前,原本梳的一絲不茍的墨發已經散落。

白玉鳳是修煉較早的修士,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年歲過百,面容依舊像是三十剛出頭的樣子。

這無不代表着她的強大。

畢竟白玉鳳,在未出嫁之前,也是鳳仙山修士,且有劍若桃花翩蝶影的稱號。

她寫過劍集,去仙英會入過前三,尋得過高階秘寶,獲得過無數獨屬于修士的榮耀。

“夫人,您可能不知道,但一直以來,我很尊敬您,同為女子,我尊敬您,同為修士,我亦尊敬您,我尊敬您多年将李府上下管制有序,本身又是出竅期三境修士,”

她想起曾經,她偷偷翻看白玉鳳留下的劍集。

無關原身。

那是她第一次,窺探到修真界絢爛,多彩,強大的冰山一角。

從而心底燃起無數鬥志。

她當初成為劍修,确實是因系統緣故,畢竟原身當初就是成為了劍修,可讓她不反感,還對劍修有些向往的原因,是白玉鳳。

白玉鳳微愣,像是根本沒想到會聽到她說這些。

這麽多年以來,旁人早已經将她對李家所做一切當做理所當然,她将李府搭理的服服帖帖,是李家的主母,兩個孩子的母親,卻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是一名出竅期修士了。

就連她自己,也經常忘記曾經。

墨藍色衣裳的少女靜靜看着她,一雙烏黑桃花目,不帶絲毫情緒,

“但如今,我覺得你配不上我的尊敬,因為你是以強弱,尊卑,嫡庶去分人,看人的人渣,你永遠站在弱者的對立面去審判弱者,絲毫沒有想過,弱者并非生來就想要成為弱者,”

白玉鳳心狠狠一頓。

就聽李妙言将恍若一道驚雷的話淡淡扔出來,

“夫人,我如今是元嬰一境,我看你一直以為我是築基期的樣子,所以提醒你一句。如今的我比你看中的女兒高出一界,你放心,之後等到我出竅期四境,”

出竅期三境,是白玉鳳的境界。

李妙言看着衆人或難看,或不可置信的臉色,淺笑起來,“我一定會再來看你,早晚讓你知道何為立場轉換,何為被強者踩在弱者之下,夫人。”

話落,李妙言繞過正望着她的裴梢雪,轉身就走。

陽光大片,映上少女墨藍色的衣角。

碎掉的金魚發簪,搖搖晃晃,在她一張美麗似寒劍鋒利的面上,投下斑駁光點。

她從廊內陰暗走向陽光裏,大步大步,脊背挺直,發梢悅動。

她走的很快,沒有看一眼任何人。

好似自此将曾經的悲痛,無助,将那些想起來就會流淚的過往,親手畫上句號。

沒有人再敢不怕死的攻擊她。

李妙言沒有回前堂。

她往後頭去,估計是到了吉時,一路上,聽遠處熱鬧聲不斷。

她往最僻靜的,李府後林去。

李府的下人們都忙着去李驚月的訂婚宴,想過去讨杯酒,讨塊兒糖,或是吉利話說得好,得個賞錢,為争這機會,下人們擠破了頭,現下整座李府,除前堂外,似沒了人,空蕩蕩。

李妙言繞過一片白牆,忽然喊了聲,“紫衣!”

他肯定在。

不知道為什麽,李妙言就是有這個把握。

她覺得月謠季一直在跟着她。

“你再不出來!我生氣了!”

她話落,四下裏靜如方才。

“不就是偷偷看了幾本小黃書嗎?不好意思啦?”

遠處,有聽到聲音受到驚吓的鳥兒四散奔逃。

李妙言原本雙手叉腰,這會兒略有尴尬的放下了手,摸了摸鼻子。

莫非她判斷有誤?

月謠季其實沒跟着她?

李妙言沒再想,因為她快到了。

繞過院內一顆枯瘦的柿子樹。

她如幼時來到這兒的每一次那樣,手搭着柿子樹轉了一圈,擡眼。

就到了李府專供妾室們吃飯的小廚房。

木門破舊,開了半扇縫隙,供外頭陽光半照進去。

李妙言微抿下唇,站在柿子樹下,好久都沒動。

如幼時一般。

只是幼時,她是被秋桃克扣了飯食,沒人敢給她飯,沒人敢和李驚月的大丫鬟對着幹,她餓的受不了,站在這兒,等着裏頭的人偷偷給她送碗粥來。

幼時,她又期待,又害怕。

期待那碗粥。

害怕裏頭的人也怕秋桃,不給她飯吃。

如今她站在這兒,忽然覺得,自己也沒什麽變化。

她依舊是,又期待,又害怕。

直到裏頭,傳來一點動靜,她腳步下意識一頓,望着黑漆漆的屋裏,走出來一道彎着腰的身影。

老婦雙眼怕光,眯着眼,想出來把門關好,不經意擡頭一望,便與外頭的李妙言對上了視線。

她站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微愣,好久,有些發顫的老手才板住門框。

“小米啊,你怎麽又哭了。”

小姑娘被扣克了飯食,被罰,被打,受了苦,受了罪。

就孤零零站在這顆柿子樹下頭,巴巴望着門。

阿婆每次看到她,都會心疼的問。

小米啊,你怎麽又哭了?

小米啊,誰又欺負你了。

小米啊,過來,來阿婆這裏。

李妙言受罰,被關在祠堂裏,數不清的多少回。

都是阿婆心疼她,給她端飯,她生病,不知道多少次,迷迷糊糊抱着阿婆喊娘親。

阿婆只是李府雇來,燒飯的老媽媽。

和李妙言沒有任何關系。

但,沒有任何關系的阿婆,是李妙言在李府,最親最親的人。

“阿婆......”李妙言站在柿子樹下,自己都沒發覺,早已哭成淚人,“阿婆......阿婆!”

陽光太大。

阿婆一步步走出來,她眯着眼睛,如曾經每一次,牽起李妙言的手。

只是如今,阿婆得擡頭看着她了。

時間過的太快了。

“又受委屈了?被欺負了?”阿婆攬着她的手,微顫的手擡着袖子,擦李妙言臉上的淚,“小米啊,進來,跟阿婆進來。”

“沒受委屈,也沒受欺負,阿婆,”

李妙言不知道怎麽的,淚根本就止不住,她趕緊帶阿婆回去陰暗的屋子裏,“我就是想你了,想過來看你,阿婆。”

阿婆聽了,一張淚臉,朝她笑。

李妙言扶着阿婆,回去屋子裏坐着,将木門關嚴實了。

“三小姐,辦訂婚宴了,”

阿婆慣是個唠叨的,如曾經每一次,去給李妙言熱竈上的粥,若不是李妙言攔着,阿婆都要開竈做飯了,

“好幾個喊阿婆去,阿婆不去,阿婆都想好了,幹了一輩子活,都沒怎麽出去看過喜事,阿婆啊,就想看小米的喜事,旁人的阿婆都不想看,怕看了,嘴上說出去祝賀,得散了好些個去,不靈了。”

“哪有這種說法啊,阿婆。”

李妙言坐在陰暗又泛着潮濕,落滿飯香味的木屋裏,手搭着臉,看阿婆在竈臺前忙活。

“怎麽沒有呢?肯定有的呀!話說出去了,就散出去了,我若是跟旁的人恭賀了,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說出去那麽多回,肯定散出去好些,那就比不上第一回說那麽靈了,傻小米,知不知道?”

阿婆端了熱好的小米粥來,擱到李妙言面前,李妙言不讓開火做飯,她端了幾道自己舍不吃的肉菜來,

“沒人對小米好,阿婆得對小米好,阿婆得把吉祥話都攢着,不給外人說,說出去,說多了,就不靈了,阿婆得把吉祥話攢着,都講給小米。”

李妙言被這能說會道的老太太逗的,又哭又笑。

阿婆一把攬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摸她的胳膊,“小米啊,阿婆當你出去了,總得多吃好的,怎麽還是這麽瘦?”

“我吃了好多呢,阿婆,吃了特別多,就是不長肉。”

“淨瞎說,準是騙我,”阿婆不停摸着少女都能摸出骨頭的細手腕,“小米啊,你在外頭,過的開心不開心?”

“是不是好多人欺負你?”阿婆心疼的看着她,“是不是沒人對你好?”

阿婆明顯是聽了許多有關于鳳仙山上的傳聞。

李妙言低着頭喝粥,将自己不停落淚的臉藏起來。

“沒有,阿婆,沒有人欺負我,而且,”她起臉,“除了阿婆之外,也有人對我好了,阿婆。”

“我認識了個好朋友,真的,阿婆,”李妙言道,“他會記着我的喜好,”

雖然記得方法很變态。

“會護着我,”

她恐怕劃破了個不流血的小口子他都要急死了。

“還會一手好廚藝,給我做過很多好吃的。”

李妙言說的言辭懇懇。

阿婆聽着,連連點頭,高興的不得了,拉着李妙言說了好多話,接着,忽然拍了下大腿。

“小米,你等着,前年過年的時候,阿婆收到樣東西,一直想給小米,都不知道怎麽給你。”阿婆說着話,彎着腰背走到裏屋去。

李妙言坐在椅子上,一邊擦淚,一邊将碗裏的小米粥都喝幹淨。

她眼光到處望,站起身,将自己身上存下來的錢塞到竈臺旁,阿婆常穿的襜衣裏。

這襜衣是阿婆的,不會有第二個人碰。

剛塞好,阿婆拿着個小木籃出來。

“前年,伺候過二夫人的蘭兒過來找我了,”

阿婆道,李妙言微愣,蘭兒,李妙言記得她,是個貪吃又貪玩的丫鬟,伺候她和李袁氏并不用心,李袁氏一死,蘭兒拿了錢就跑了。

阿婆将籃子往李妙言跟前一放,

“她說,當年不僅拿了錢,還偷拿了二夫人的東西,值錢的都拿出去賣了,不值錢的,賣不出去的,都留了下來,這些年在外頭過得不好,恐怕自己遭了報應,便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了我。”

這籃子明顯是阿婆自己的,上頭還蓋了個小藍花的布頭小心罩着。

“小米啊,你帶回去吧,你阿娘命苦,你帶回去,留個念想,你阿娘若有靈,也樂意東西要你拿着。”

日落夕陽。

李妙言拎着小木籃,與阿婆告別,被阿婆送出後院。

阿婆一直在後頭望着她,只要李妙言一回頭,阿婆就在後頭,那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只要李妙言一回頭,阿婆就對她揮揮手。

李妙言擦擦淚,用力朝阿婆揮揮手,轉身離去。

她的錢還不夠給阿婆還府上的賣身契,李府大部分的下人是三年一輪換,但阿婆是簽訂的終身賣身契。

阿婆一生未婚,無兒無女,上輩子李妙言被系統把控,想回來看她一眼都無法做到,成為裴梢雪的夫人之後回門一次,那時聽聞,阿婆已經去世了。

李妙言當時心髒痛的不得了,可系統的把控,讓她連流淚的自由都沒有。

她的語氣被壓抑的輕飄飄,卻帶着根本控制不住的細微顫栗,問,是怎麽死的?

李府的下人告訴她,馮老太是身體不好,冬日又沒錢買炭火,在寒冬天裏,裹着衣裳想挨一挨,熬一熬,一覺睡過去,被凍死的。

這輩子,怎麽也不能要阿婆落到那個結局。

她要給阿婆送錢,将阿婆的賣身契拿回來,給阿婆在外頭買個院子,留個下人伺候。

*

馮老太手捂着眼,在外頭好半天,才費力起身,一步步往屋子裏頭去。

這會兒時辰晚了,訂婚宴估計要結束了,人們都得回來,繼續忙活飯食。

她将門拉開,擡眼一望,便愣住了。

漆黑屋裏,方才李妙言的位置上,坐了個人。

一身紫衣渡光華绮麗,馮老太揉了揉眼,忙要跪下去,卻被少年急忙阻攔。

“你、為什麽......”

他像是被吓到,聲音僵澀。

“神仙......神仙啊,下到凡間來了......”

少年聽到,微愣之下,輕笑。

“我不是神仙,”他聲音很輕,極為溫柔,一雙宛若透着神性的琉璃琥珀瞳望着人,“我該給您跪下,謝謝您。”

“什......什麽?”馮老太看着他的臉。

這一輩子,還沒看到過這麽好看的人。

好看的辨不清男女,天上仙人一般,那不是神佛麽?

“謝謝您對我師姐好,謝謝您,阿婆。”少年攬住馮老太的手,他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便真的跪了下來,馮老太愣神之下,忙扶他起來。

這會兒,也知道了,這少年不是神仙。

哪有神仙如此?

“你......你是......你是我們小米的......”馮老太高興的不得了,“你是我們小米的道侶?是也不是?”

少年被她扶起來,聞言微僵,垂下頭,耳廓幾乎登時染紅。

馮老太看在眼裏,卻見這少年郎搖了搖頭。

“你!怎麽......?你是嫌棄我們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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