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仙英會【八】
仙英會【八】
想捧着她。
将她捧的高高的,裙角不沾絲毫風霜雨雪。
他望着這數十裏延綿的紅色陣仗,眉眼之間,含滿厭恨。
裴梢雪,李驚月,李家......所有欺負過師姐的人。
這輩子哪怕他把自己徹徹底底的毀了,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這樣的隆重陣仗,她李驚月能擁有,師姐只會擁有比她更好的。
*
李妙言跟江沅之進門時,拿着請帖,也受了一番排查。
玄英唯一的嫡皇子訂婚,陣仗極為隆重。
過了排查,侍者帶他們坐到院內角落的位置,入目不是紅,便是金,紅桌布,紅綢帶,角落生着金鳳桃李遺傳世代的黃金樹,不少人沒見過站在一起圍觀,李妙言口渴,茶壺一倒,就連斟出來的茶水都是紅茶。
江沅之好像個百年沒出過山頭的猴子,嗑着瓜子,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還給她指,
“哎!師妹!霜寒雪境跟火境令焰的都來了,不知道青龍煙墨的會不會來啊,要是能看到他們打起來就有意思了。”
李妙言聽到火境令焰四字,下意識微僵。
那是令白傳的本家,玄英四大家族鼎立,金鳳桃李是有金鳳血脈的李家,霜寒雪境是掌管極寒之地的雪家,青龍煙墨是有青龍血脈的墨家,火境令焰是掌管極熱之地的令家。
她隔着人群,轉頭一望,火境令焰過來的人她不認識,倒是有兩人要她微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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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梢雪和雪影。
兩人離得不遠不近,交了請帖,大抵顧念着今日玄英皇子訂婚,雪影也沒穿萬年如一日的銀色衣裳,換了件暖橙色的衣裙,更顯姿色靈動。
李妙言記得......上輩子裴梢雪跟雪影也算是一見鐘情。
但二人一一交了請帖,便各走各的路,裴梢雪穿一身白衣,站在人堆裏,臉還是那張臉,作為男主角,他面容若清雪般出塵清冽,是真正的如月公子,但莫名其妙的,總感覺他身上原本的光芒暗淡了許多。
甚至擱在人堆兒裏,會被忽視。
他眼神四下掃視,李妙言下意識一頓,這裏熟人太多了,哪怕易了容也不方便。
“大師兄,你在這裏等我,過了半個時辰若我還沒回來,你就先回去。”
“啊?你去哪兒啊。”
李妙言朝他舉了舉手上賀禮,徑直越過人群往裏頭去。
她們特意來得早,這會兒距離吉時還遠着呢。
李妙言深呼出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她把一直裝在手袖裏,那根金魚碎裂的簪子拿在手裏,斜斜插.入鬓發間。
碎裂的金魚在陽光的折射下,落出斑駁的光,映在少女白皙嬌嫩的面龐上。
她擦了臉上的易容術,豔麗眉眼間透着淩厲,大步往人群漸少的裏巷去。
身後有腳步聲跟着她。
她沒在乎。
繞過一條抄手回廊,熱鬧也在裏頭炸了開來,滿是歡聲笑語,坐在外頭的秋桃正對院中一對紅衣男女說着數不盡的吉利話,碎金塊兒不要錢似的灑下來,秋桃興高采烈的蹲在地上去撿。
撿了一路,直撿到一個人面前。
“哎呦!快點讓讓!別耽誤了我!”
秋桃笑着,手要去撿扔在地縫裏的碎金塊兒,可那雙一塵不染的白色靴子卻絲毫未挪。
秋桃一擡頭。
對上雙淡漠烏黑眸。
“呀!”
秋桃恍似白日見鬼,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看着李妙言這張臉,不知怎麽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吓的,怕的,又是對美麗之物一眼觸及的驚豔。
當年那個整日坐在陰暗處,一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小丫頭片子,怎麽如今出落成了這副模樣......?
不是說她在鳳仙山上,極沒人緣嗎?
碎裂的金魚晃晃蕩蕩,映在少女白皙面上,
她五官本嬌豔,是标準到恍若工筆勾勒出的濃眉大眼,鼻梁挺翹,唇上殷紅,一張鵝蛋臉,美豔又不好接近,如今近乎将五官的攻擊性放大到極致,又融合仙氣出塵,眼波輕轉間,透着萬物皆不如眼底的孤傲。
孤傲?
李妙言?
秋桃恍惚,感覺李妙言變了。
可那想法轉瞬即逝。
她瞥一眼李妙言穿在身上的粗布衣裳,還戴着個碎了的發簪,她都聽三小姐說了,李妙言去了鳳仙山,也是萬年的吊車尾。
“你跑來這兒做什麽?!”秋桃直接站了起來,叉腰罵道,
“吓我一跳!你想要幹什麽?!大喜的日子專給我們三小姐添晦氣不成?!”
“哦!”秋桃拉着長音,嗤嗤直笑,圍着李妙言轉圈,“我知道了,是知道錯了吧?”
“什麽?”李妙言眼梢瞥她,聲音淡淡。
不知道怎麽的,秋桃被她瞧這一眼,手心都泛出冷汗來。
她只是個凡人,根本不知道,那一眼是修士散出來的威壓。
“你在鳳仙山上,誣陷我們三小姐喜歡你那裴府庶子!如今夫人專程喊你過來,就是讓你這小妮子好好看看清楚!我們三小姐的夫婿可是玄英七皇子!裴府庶子?!你自己留着去吧!對了,那裴府庶子給你訂婚——”
秋桃話還沒說完。
就被從後趕來的一道冰寒劍光打倒在地。
秋桃疼得連尖叫聲都沒有,摔在地上,驚疑不定,嘴裏溢出血來,反應過來吓得不停往後縮,“你!來人啊!來人啊!要殺人了啊!”
裏頭衆人歡笑聲一停。
李妙言微皺了下眉,回過頭。
裴梢雪穿身白衣,手拿寒光劍,似乎沒想她會看過來,少年一怔,眼睛直直望着她。
克制至極,卻含帶濃濃情緒,幾乎在他漆黑瞳中翻滾。
他捏緊拳心。
恍若一個不看好,她便又會在原地消失不見。
“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便見她不耐煩。
李妙言是真的煩。
自從鳳仙山,月謠季被她訓過那一次之後,身邊就從未有人不顧她同意與否,擅自插手她的事情。
裴梢雪好歹與她一同長大,知道她骨子裏是個争強好勝的主,但就是會不顧她意願去做事情。
裏頭果然有下人來了,随之而來的,還有李平音。
李平音見他們二人,也是一愣。
秋桃這輩子都沒這麽疼過,哭的眼淚直流,
“大公子!大公子!李妙言帶着她這奸夫一言不合就過來打我!您可得給奴做主啊!今日是三小姐大喜的日子!要奴受了這種屈!這不是給三小姐添晦氣嗎!?李妙言她就是個掃把星啊!”
又來了。
掃把星。
這是秋桃最喜歡罵的一句話。
掃把星,賤婊子生的小婊子,狗娘養的小雜種,爛貨,賤人。
變着花樣,對待仇人一樣,用世間最惡毒的話罵她。
李妙言小的時候,總是想,她什麽也沒做,為什麽秋桃就對她有那麽大的惡意,她甚至想過讨好秋桃,只求能過一陣正常人的日子。
可她發現,沒有用。
她想了又想,最後,她帶着滿身滿心的傷痛想明白了。
秋桃從沒把她當人看過。
自她變成沒有娘親的孤女,沒了母親的庇佑,自那一刻起。
她就被秋桃盯上,成了秋桃平日裏受到壓力後的發洩工具。
折辱一個貴家小姐。
這是多有意思的事情。
“大哥,這下人的嘴巴這麽賤,”李妙言輕笑一聲,“不把她的舌頭割下來嗎?”
她這句話輕飄飄的。
可周圍卻登時一靜。
秋桃吓得一動都不敢動了,雞皮疙瘩幾乎是登時爬了上來,她轉頭大罵,
“你瘋了?!狗娘養的......!大公子!大公子!秋桃真是清清白白的沒犯事兒啊!是李妙言忽然跑到這兒來!若是沖撞了三小姐那該怎麽辦,秋桃只是喊她快點出去!”
李平音微皺眉心,揮手喊旁邊下人先把秋桃帶下去,這侍女的哭喊聲刺的他心靜不下。
也是在李府下人剛帶着哭泣委屈的秋桃走過李妙言時。
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過去的,李妙言擡手,手掌間凝滿紅色靈力,一巴掌将秋桃暗含挑釁的臉扇飛出去。
人直接砸到對面的石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血順着石牆嘩嘩流下來,秋桃身體爆出血,登時暈在地上沒了意識。
“妙言!你!”
藍衣少女這會兒卻垂頭,拿了張帕子,細細擦着手。
這帕子還是月謠季給她的。
她動作慢且雅,擦完手,直接将帕子往旁邊秋桃流出來的滿地血跡裏一扔。
“大哥不管教下人,我來幫忙管教,畢竟我也是李家人,”李妙言彎唇笑起來,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大哥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李平音以手抵唇,緊緊皺眉,彎腰咳嗽起來,在探出李妙言如今的修為時,他與李驚月極為相似的眼睛微微圓睜。
也是這時,聽到動靜的人們接二連三出來。
“鬧騰什麽呢?”
白玉鳳當頭,帶着身後穿紅衣的季春休和李驚月,因李驚月定親,家中許久未回來的兄弟姐妹們也都回來了,帶着一衆下人,烏泱泱的走出來。
白玉鳳見倒在血泊裏的秋桃,不可置信的嘴角抽搐一下,“這誰幹的?!”
她眼光瞥的是站在李妙言身後的裴梢雪。
“我。”
李妙言淡聲道。
“你?”白玉鳳一雙鳳眸盯着她,笑得荒唐,“你幹的?!你瘋了?!你想做什麽啊?!”
“今日是我與世愛的訂婚之日,”季春休見過她,且從小就極為厭惡李妙言,在他看來,李妙言就是李家的一只髒老鼠,他一張漂亮的臉極為陰森,
“李妙言,你搞這一出想做什麽?欺負世愛一次還嫌不夠是嗎?”
“哦,你們說的都對。”李妙言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季春休手上登時開始結印,卻被李驚月急忙阻止。
“都、都別碰姐姐!”
她恐懼李妙言身上的護命咒。
可落在他人耳中,這句話就變了層意思。
“世愛,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她這種人欺負!今日可是你我訂婚之日!她還敢傷你的大丫鬟!她是在挑釁你我!”
季春休眉眼間遍布陰翳,看着李妙言身後的裴梢雪,冷笑一聲,
“怎麽?裴府庶子,跟你心心念念相匹配的李妙言簽了訂婚書,還專程帶着你的女人過來我與世愛的訂婚宴......你們想做什麽啊?莫不是心裏都咽不下一口氣,看不得我的世愛好吧?”
“訂婚書?”李妙言皺起眉來,“說的什麽玩意兒?”
“七皇子,慎言,”裴梢雪站在李妙言身後,捏着手中的寒光劍,“我與妙言,還未簽訂婚書,今日我來,也并非是為了李驚月。”
他是為了——
裴梢雪望着李妙言的背影。
他尋她多日。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夢到有關于李妙言的事情。
那是不是真實的,他不知道。
夢裏的李妙言十分痛苦,那一生她嫁了兩次人,一次是他,一次是令白傳。
他在夢中看着自己傷害她。
明明傷害她并非他本意。
他對李妙言的感情太過複雜,在夢中,他以為那是純粹的厭惡。
可很久之後,他才察覺,那複雜感情之中,其實有他對李妙言的嫉妒。
包括如今。
她又爬起來了。
從以前開始,無數次被打倒,又能這樣迅速,恍若絲毫未被傷到一般,爬起來。
旁人對她的傷害,為何總好似石子沉若湖底?
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記仇且會對過往耿耿于懷的人。
他不知道那夢是不是真的。
也不确定李妙言是否也看到過那些。
若是真的,那證明什麽?李妙言重來了一回?
他自心裏覺不可能,從那種苦難中重來,他不信李妙言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裏。
他光是夢到李妙言死後,感受到的慌與痛,就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李妙言朝他看來。
少女一雙桃花目,利若鋒芒畢露的劍。
李妙言一想,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裴梢雪,你手裏有給我的訂婚書?”
裴梢雪微怔,當着衆人的面,對上李妙言視線,明明她目光不帶絲毫情意,他依舊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喉結滾了下。
“嗯。”
“給我。”
少女話落,人堆兒裏,傳出聲笑。
是位庶出的妹妹。
她一笑,衆人面上都不由自主挂上了笑,季春休面上嘲諷,白玉鳳冷笑一聲。
可不是好笑麽?
來這兒鬧這麽一通,兜兜轉轉,來了個雙喜臨門。
“想好了?想好了便好,今日不若來個雙喜——”
她話一頓。
“撕拉”一聲,是李妙言将裴梢雪遞來的訂婚書直接撕了。
當着衆人的面,恍若扇了每個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将訂婚書撕了個粉碎。
紙碎被她一腳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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