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溯回鏡【八】

溯回鏡【八】

他話音将頓。

是床榻上的少年下來一把将他手中的冊子搶了回來。

小蠶吓了一跳，便見少年将冊子抱在懷裏，淚珠落個不停。

“三殿下......您......”

少年明顯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落淚，小蠶從未見過三殿下如此模樣，簡直若生怕寶物溜走的幼童，抱着寶物，焦躁的在殿內轉了好幾圈，才擦了眼淚，對他道，“小蠶，我要回——”

也是這時，外頭人都進來了。

是月浮沉身側伺候的大仙侍手拿玉盤，上頭一方玉印，衆人進來，齊刷刷跪了一地，月懷玉與月漣漪面色明顯強顏歡笑，更顯得月金夢笑的幾乎無法抑制，被她父親拽着一同跪下來。

“順應天地人和之意！三子謠季聽旨！”大仙侍年事已高，一頭華發梳成高髻，威嚴肅穆，小蠶忙拽着月謠季跪下來，“三子謠季，字紫衣，品行上佳，身份堪配，守敬神佛之崇心，今借冬周祥瑞之明光，可坐為今冬周之皇座，繼守神佛，心明燈火萬千！欽此！”

冰涼玉印拿到少年手中。

月謠季面上已恢複平靜，他一身銀白大氅，拿着玉印起身，四王急忙推着月金夢彎腰過來，“王上，您敬請節哀，不知您可還記得我家金夢當年被算出，身有鳳命一事？想來有金夢在您身側安慰，您定會更快走出心中陰霾。”

月金夢被父親推出去，望着眼前仙人似的少年，心中暗含歡喜，正要嬌着嗓子喊聲王上，便聽少年道，“你身有鳳命？”

其實父親現下便說這個，太蠢，也太沉不住氣，畢竟先王方去，身為皇子即将登臨帝座的月謠季不論如何也要守孝三年，可方才聽聞外頭那些天靈地寶都是謠季找先王要來娶妻的，一回來就說要娶妻，那肯定是外頭的女子了，所以四王父女才會沒了顧及，如此着急忙慌。

月金夢一時緊張，怕月謠季不快。

可少年卻對她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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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好辦了，”他溫聲，對衆人道，“都擡起頭來。”

衆人不明所以，一個接一個擡起頭來望着他。

“堂姐看他們，覺得哪個生的最合你心意？”

“什麽？”

月金夢不明白，傻愣愣道，“自然是王上生的最合我心意了。”

月謠季望她片刻，轉過頭，對衆人揚聲。

“諸位，誰想要皇位？”

一時之間，整座殿內安靜到落針可聞。

“王上！您別開玩笑！”大仙侍還沒走，聽月謠季如此話語，滿臉荒唐。

也是這時。

人堆兒裏，三王之子月懷玉顫巍巍舉起手來。

“那、那個、堂弟，我、我我想要。”

他話音剛落。

玉印直接被遞到他眼前，月懷玉像看瘋子一樣看着月謠季，生怕這其實是場詐。

可他也為這王上寶座籌謀多年......

如今，哪怕是因攬過玉印而死，他也甘心。

摸一下，他都甘心。

月懷玉狠下心，一把将玉印搶到自己懷裏，可渾身冷汗淋漓，什麽也沒發生。

他擡頭，眼前是那不似真人的月謠季，旁邊，是滿目崩潰的月金夢，衆人皆用不可置信又暗含嫉妒的目光望着他。

“我既給你玉印，拿些其他的，不成問題吧？”

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問過來，月懷玉抱着玉印，下意識道，“自然......不成問題。”

人大步走遠，他才想問，你要拿什麽啊？不會是外頭那些吧？跟着望出去，便見月謠季果然拿了乾坤袋，一把将外頭那堆不盡的潑天貴重吸入乾坤袋中。

他是不要這皇位了。

可幾乎把冬周皇室的財庫都掏空了大半。

月懷玉抱着玉印，又聽聞這堂弟是拿着人想都不敢想的滔天富貴去娶妻，苦笑望着天上那抹已經飛遠的神駿。

“什麽女子？吞金獸化身不成？玄英嫡皇子訂婚都趕不上這架勢一角，瘋了魔的......”

*

李家。

李平音望着桌上那碗早已經放涼，被他給攔下來了的濃黑湯藥，無言。

妹妹生了禿頭的怪症，跑回家中閉門不出，剛出關的父親聽說此事，定要親手為妹妹調配藥品，妹妹吃了幾日的藥，頭發非但沒長，臉上還生了瘡，前日又被賊客以箭矢所傷，可謂一波三折。

妹妹不要他看傷處，李平音只得做些小事，也是因此，才發現了父親每日端來的藥裏，添了一方女子最怕的相可松。

此藥在玄英境內可謂是大名鼎鼎，不說長期食用，便是門口中了相可松樹，都會導致人面毀，更不要提是研磨成藥材喝進去。

李平音淺皺着眉，手背抵着眉心，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也是這時，又聽屋內傳來少女尖細的崩潰喊叫聲，李平音擡頭，頗有些病相，要下人圍在門口守着。

屋內，瓷瓶碎了滿地。

李驚月崩潰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她裹緊了兜帽，又停住腳步，瞪着坐在桌邊的裴梢雪。

“你怎麽就不相信我的話呢？！”

李驚月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待在宮裏，季春休整日不給她好臉色，她整日做夢夢到一些亂七八糟的，季春休也不管她，害的她只能回到家中，結果前日又被箭矢刺中。

家都待不得，她該怎麽辦？她能怎麽辦？

“你和我所遭的報應都一樣啊！裴哥哥，怎麽可能不是姐姐呢？一定是姐姐恨咱們，刻意報複咱們啊！”

她小步跑着如曾經那般蹲到裴梢雪身邊，手抓住裴梢雪的衣服，“裴哥哥，咱們得救自己吧？不能讓姐姐這麽下去了，咱們根本就沒做錯任何事情，她怎麽能這樣對咱們呢——”

她聲音越說越小。

是裴梢雪冷着一張臉，将她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

剛碰到第三根，李驚月喉嚨裏忍不住發出一聲嘔吐，面色慘白的松開了他。

裴梢雪指尖一頓，轉過頭，毀了容的臉上輕輕彎笑。

“既知道我髒，我惡心，還要碰我？”

李驚月坐在地上，生怕他靠過來，緊緊攏着兜帽，卻不罷休，“裴哥哥，我是真的，我真的想同你聯手對付——”

“你不必想了，”裴梢雪起身，“我知道可能是她，但我沒想報複她。”

“為什麽？”李驚月不可置信的追上去，陽光一照，露出她如慘不忍睹的一張臉，她竟無助的哭出來，“為什麽啊裴哥哥？”

可少年再不似曾經。

“我欠的，我償還。”

他淡淡說完這句話，便出了宅院，離開了李府。

徒留李驚月坐在木椅上，給自己斟了杯茶。

——很恨她？

腦海裏驀的傳出男人的聲音，李驚月拿着杯盞的手狠狠一抖，“誰！你出來！你倒是出來啊！”

“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在屋子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

肚子好痛，頭好暈。

腦海裏的那道男聲，不停的笑。

“李驚月，你身份尊貴，我很中意你，你想複仇嗎？”

那道成熟的男音透着陰冷的笑，“去鳳仙山，問問你師父該如何是好吧？”

*

霜寒雪境，素白無垠。

這地方較比冬周的四季如冬，更要寒冷，霜寒雪境是風雪大，花白的天際，雪花碎如鵝毛，哪怕李妙言身為修士，身有術法取暖，也依舊難敵風雪，穿着厚衣裳，走走停停。

盛着阿玉的頭骨被她抱在懷裏，小姑娘好久沒見她，沒到霜寒雪境前一直圍着她纏着她，這會兒太冷了，根本忍受不住，躲進了頭骨裏。

李妙言真羨慕她，還有個地方能躲，她想停都停不了，因為到了荒原，四面便是連一處山洞都沒有了。

“雨齋！！”

李妙言朝天際大喊，視線追尋那抹漆黑的影子，“有感應嗎？！”

一路上，雨齋為表誠意，将自己的本體給李妙言看了。

多虧了用江沅之那具身體暗中吃了不少人肉，如今他早已能用真容現身，也大咧咧将自己的本名告訴給了李妙言，也算夥伴更加信任彼此。

雨齋的本體只是只普通的烏鴉，他在素白的天際飛翔，自由的天空總要他有些失神，聽到李妙言的聲音才有些恍惚，“沒呢！”

底下，傳來聲悶頓。

雨齋飛下去，“你怎麽了？走啊？”

李妙言坐在雪地裏，她渾身都凍僵了，全身肺腑都是冰的，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用法術幹燥了，又被浸透，反反複複，寒涼滿身，她拼了命的搖頭，“我走不動了，太冷了......再走我就！我就要瘋了！”

雨齋看她居然還撒潑，“哪冷啊？不就還好嗎？快起來吧！”

“就是冷啊！太冷了！”

“哪冷了？夠嬌氣的，快點——”

雨齋話音剛落，是李妙言一拳頭打過來，他急忙躲開，“再吵吵我打死你，我歇會兒，你飛你的去！”

雨齋：......

雨齋氣的咬牙切齒，自己飛到天上，繼續尋溯回鏡的蹤影。

白雪連綿無際，他望着前方一處雪山，道，“李妙言！起來！對面有點不對勁！咱們過去看看！”

李妙言剛應聲，她雖又冷又累，但心境堅韌緣故，再冷再累都爬得起來，手撐着雪地爬起來，用術法給自己鍍了層防風屏障，直往對面的雪白而去。

只越往前走，心裏越慌亂。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又聽着雨齋的催促聲，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