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下車後李欽還是不放心,回頭問叢向庭:“阮餘回國這事,叢叔叔知道嗎?”

提到叢崇陽,叢向庭有點不耐煩,低頭點了根煙,吐出第一口白煙後才說:“他現在有正經事忙,哪有心思關心別人。”

李欽知道他指的什麽,皺了下眉:“阮餘如果留在國內,你爸遲早會知道。”

這點叢向庭不否認,不過他看起來并不擔心,冷笑了一聲。

他的聲音随着煙灰一起被風吹進夜色當中:“知道就知道,他還能幹什麽?”

如果連這點都确保不了,叢向庭不可能讓阮餘回國。

“好吧,你心裏有數就行。”李欽是管不了他家的事,他現在自身都難保,晚上還得加班趕盡調報告。

不說了,都是淚。

-

阮餘和李欽約好了一起去老房子找證據,可走出酒店,他看到的卻不是李欽,而是又換了一身西裝的叢向庭。

這次還是黑色,走近能看到暗色花紋,衣料很有質感,就是:“你不熱嗎?”

阮餘前兩次就想問了,現在已經六月份了。

叢向庭愣了下,低頭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只穿了一件白色半袖配牛仔褲的阮餘,不知真假地說:“不熱。”

阮餘剛洗完澡,頭發有些淩亂,被風一吹更明顯了。他眯了下眼,問:“李欽沒來嗎?”

“他今天律所有點事,讓我送你過去。”叢向庭身後就是他的車,黑色商務,對比以前的喜好穩重了很多。

可是阮餘沒打算坐:“我自己過去吧,不遠。”

其實太陽還是有些烈的,叢向庭不知道在路邊站了多久,阮餘比約定早了五分鐘下樓,出來時他就在了。

沒見到阮餘之前叢向庭正因為被太陽曬到而不太高興,表情臭得能随機吓哭一名路過的小孩,現在被拒絕了,反而臉色沒什麽變化,只是頓了下,說:“這個時間不太好打車。”

阮餘看到他額頭上的疤有些泛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曬的,沒僵持太久,妥協說:“那好吧。”

阮餘走到車的另一邊,剛拉開車門,就被裏面撲面而來極低的冷氣凍得打了個寒顫。

叢向庭注意到了,伸手調高了溫度。他系上安全帶,幹咳了一聲,忽然又解開安全帶,把上身的外套脫掉,側頭看了眼阮餘,有些随意又像是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放在他腿上:“你如果冷,可以把衣服披上。”

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阮餘偏頭看着窗外,覺得街景變化了很多,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越到老房子附近,這種感覺越為強烈。

直到叢向庭把車停在一棟舊樓房前,他還詫異地回頭,完全沒認出來這裏就是他生活到8歲的地方。

“就是這裏嗎?”他問叢向庭。

“嗯。”叢向庭朝外看去。

眼前的樓房有些年頭了,外牆灰撲撲的,牆皮掉得七七八八,能看出來外體重新刷了一層膩子,但就像用粉撲往七老八十年齡的人臉上拍粉,底子已經不行了,粉再細膩也白搭,根本挂不住。

阮餘家在三樓,因為年久失修,樓裏的燈泡不是壞了就是不怎麽亮,走進去時光線很昏暗。

叢向庭應該沒來過這種地方,邁上樓梯的每一腳都顯得有些遲疑,似乎在擔心臺階塌了。

阮餘本來想讓他在樓下等着,可他非要跟上來。

到了三樓,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門前,阮餘忽然轉過頭對叢向庭說:“李欽說他會開鎖。”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約好要一起來的原因。

“我也會。”叢向庭說。

沒等質疑,叢向庭掏出剛剛從車上拿的螺絲刀,示意阮餘讓開。

阮餘默默讓開,看着叢向庭撸起襯衫袖子,露出精壯的小臂,表情十分認真地和門鎖作鬥争。

他拿着螺絲刀卸了幾個螺絲,又搗鼓了半天,可鎖除了松一點以外,并沒有其他變化。

他回頭看了眼阮餘,阮餘說:“要不叫個開鎖師傅?”

“不用,”叢向庭說,“你往後一點。”

阮餘不明所以,但還是往後退了退,之後就見叢向庭把手中的螺絲刀掉了個方向,高高舉起,重重砸下。

至少也是二十年以前生産的門鎖了,內裏沒準早就生鏽了,被這麽重擊後,瞬間搖搖欲墜。

叢向庭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掌心,伸手一扯就把鎖拽下來了,門也相應打開。

他站直身體,用平靜地語氣對阮餘說:“進去吧。”

時隔十五年,再次踏入記憶中的房子,阮餘心中竟然生出一絲莫名怯意,站在原地遲遲未動。

叢向庭沒有催他,推開門先走進去。

屋內久無人居住,毫無生活的氣息,有股陳舊腐爛的悶潮味,倒是沒有太多灰塵,可能因為門窗都關着。

他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動進來,沖破屋內的清冷。

阮餘終于走了進去,塵封的房子被打開,同時也打開了舊事回憶。

站在客廳,阮餘似乎回到一家人坐在這裏看電視的時候,當時他剛上小學,總是看着看着就被媽媽笑着捂住眼睛,他不解,小聲問媽媽你為什麽遮我的眼睛啊。媽媽則會告訴他看電視久了眼睛會累,要休息一下,于是他就真的閉上眼睛,怕把自己的眼睛累壞了。

他還想起自己小時候做噩夢,會半夜哭着敲父母的門,然後被打着哈欠的爸爸抱進去,一邊嘲笑他膽小鬼,一邊把他放在床中間,告訴他被子蓋緊了鬼就不會找來了。

還有爸爸做飯總是比媽媽好吃,也許不是如此,但媽媽天天都這麽說,還讓阮餘也跟着一起誇爸爸,誇得爸爸每次在廚房做飯時嘴角都咧得很大,插着腰得意洋洋說我老婆兒子都喜歡我炒的菜。

這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阮餘以為自己當時還小,根本不會有印象,可他發現自己全都記得。

只是回過頭,記憶中的人不見了。

“要不要去房間看一看?”叢向庭問阮餘。

阮餘點點頭。

他們走進卧室,床上的被褥淩亂地堆在一起,仿佛晚上還會有人抖抖被子睡在裏面。

找了一圈,沒有什麽收獲,雖然舊物都在,但只是些沒太大意義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派不上用場。

另一間是阮餘的房間,他只進去掃了一圈就出去了,倒是叢向庭在裏面待了很久,還打開衣櫃,把明顯是小孩的衣服拿出來,低頭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笑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那個年代大多都忙于生計,平凡老百姓很少有人有閑情寫寫畫畫,至少在阮餘的記憶中,他爸媽不是那種文绉绉的人,應該也不會寫日記。

而且他們在C市沒有任何親戚。

雖然阮餘從小在C市長大,但他的父母卻來自從一個口音明顯不同的小地方。

小時候阮餘問過他們為什麽其他人都有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只有他沒有,當時父母很嚴肅認真地說他們都去世了。

在阮餘還沒有成長到一個可以聽父母訴說自己故事的年齡時,父母就因一場意外車外雙雙去世了,由于在當地聯系不上任何親屬,連葬禮都是他們的公司出面負責的。

那段時間阮餘的記憶像被加了速,每天都過得很快,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有一天,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鞋踩在他面前,向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姓叢,以後可以叫他叢叔叔。

“這個算簽名嗎?”叢向庭從房間走出來,打斷了阮餘的回憶。

他手裏拿着一份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卷子,紙張都泛黃了,上面赫然簽了阮媽的名字。

阮餘拿過來看了看,說:“應該算吧。”

也算是有一點收獲,準備返程前,他們又面臨一個小麻煩,門鎖得裝回去才行。

叢向庭蹲在門前,身上昂貴的襯衫蹭到了灰,走廊的燈時亮時暗,讓阮餘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過了一會兒,咔噠一聲,他轉過頭,輕佻了下眉毛,語氣輕快地說:“好了。”

阮餘看着他:“......嗯。”

回去的路上阮餘沒怎麽說話,蔫巴巴地縮在座椅上。

“要不要去吃點飯?”叢向庭啓動車。

阮餘不太精神:“不吃。”

“不餓嗎?”

“嗯。”

叢向庭雖然在開車,但隔一會兒就看阮餘一眼。直到餘光掃到路邊的蛋糕店,他忽然把車停在路邊,對阮餘說:“我去買點東西。”

阮餘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對叢向庭去幹什麽根本不在意。

叢向庭下了車,阮餘的手機響了一聲,拿起看了眼,是李欽問證據找得怎麽樣。

他如實回複“不怎麽樣”,放下手機等了一會兒,叢向庭還沒回來,又拿起,點進李欽的朋友圈。

李欽是個表達欲望非常過剩的人,幾乎每天都會發朋友圈,多的時候能刷屏。

他最近發的內容多在抱怨律所的工作太累太辛苦太繁瑣,掙得還少,都不夠一個月給車加油的錢。

只看了幾條阮餘就覺得眼花缭亂,退了出去,但他沒放下手機,手指猶豫了下,又點開微信唯二好友——叢向庭的朋友圈。

叢向庭和李欽完全兩個極端,上一條朋友圈還是五年前他們去溫泉酒店他發過的那頭羊,從那以後就沒再發過任何東西了。

阮餘點開羊的照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還是沒看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還以為叢向庭會發點烏龜的照片,畢竟屏保都設置成烏龜了,阮餘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機。

正巧這時叢向庭回來了,拉開車門,手裏拎着一個小蛋糕盒。

“幫我拿一下。”叢向庭對他說。

阮餘捧着蛋糕盒,看了叢向庭一眼,沒說什麽。

到了酒店樓下,叢向庭停下車,看了眼阮餘,語氣很無所謂地說:“你把蛋糕帶上吧,餓了可以墊墊肚子。”

阮餘已經拉開車門了,聽到這話沒什麽反應,下車後,把蛋糕盒放在副駕駛的座椅上,對叢向庭說:“我現在不吃蛋糕了。”

叢向庭明顯愣了一下:“為什麽?”

“吃蛋糕我會反胃嘔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阮餘說,“已經好幾年了。”

叢向庭覺得費解,不明白愛吃甜食的阮餘怎麽會突然吃不了蛋糕,但阮餘認為這很正常。

人都會變的。

就像叢向庭也變了。

阮餘關上車門,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看到叢向庭也在看他。

“叢向庭,今天謝謝你陪我,也謝謝你幫我找律師,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吧。”阮餘說。

叢向庭的表情變了變,但阮餘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每次見到你我都不太舒服,以後你還是別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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