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阮餘轉身走進酒店,沒幾步就被拽住手腕,是叢向庭追了過來。
他下巴緊緊繃着,面色蒼白,說出口的話顯然有些急躁,和他這幾天的表現很不符:“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阮餘回過頭,覺得自己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音量也不小,叢向庭是能聽清的。
但他可以再重複一遍:“我說以後我們不要見面了。”
叢向庭的臉色很難看,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冷意,黑眸深不見底,死死盯着阮餘。
他下意識加大了手勁,阮餘的手腕被攥得有點疼,小幅度皺了下眉,本來以為叢向庭不會注意到,但他卻忽然松開了手。
不僅如此,他微微偏過頭,似乎是在用深呼吸克制情緒,直到眉間的煩躁消散了些,才回頭放低了聲音問阮餘:“我讓你很不舒服嗎?”
其實沒有到很不舒服的程度,但阮餘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形容詞。
所以他說:“嗯。”
“為什麽?”叢向庭離阮餘很近,再往前走半步他們就會撞在一起。
阮餘對這個距離感到不安,往後退了半步,可叢向庭很快跟了上來。
阮餘不想踩到或碰到其他人,所以只好停下不動。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叢向庭聲音很低,似乎是怕被拒絕,所以不敢大聲說,“但能不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這種話不應該是叢向庭會說的,他應該高高在上,睨視衆生,說話永遠都是命令式,不會過問任何人意見,只以自己的喜惡來決定。
可現在他生怕自己看上去會兇神惡煞,所以連一丁點脾氣都不敢發出來。
“我不需要彌補。”阮餘說。
叢向庭皺了下眉,做這個表情的時候他看上去還是有點兇的,不過他沒有對阮餘發火,只是不依不饒地問:“為什麽?”
阮餘不知道該怎麽說。
就像生日蛋糕,錯過一次,以後他就都不再想吃了,吃了也會吐出來。
叢向庭現在這些不合時宜的體貼,他也不想要。
想了想,他說:“因為我不需要啊。”
不遠處有辦完退房的客人往外走,手中推着好幾個行李箱,沒怎麽拿穩,有一個箱子脫離控制,氣勢洶洶地朝阮餘的方向滑過來。
叢向庭先看到,眼疾手快地将阮餘往自己的方向拽過來,另一只手擋住箱子。
他們站的地方正好處于下坡,箱子滑過來加了速,再加上本身就很沉重,所以沖擊力很大,震得叢向庭掌心都微微發麻。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啊。”箱子的主人小跑過來,一邊道歉一邊趕忙拉走箱子。
阮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個晃神間就被叢向庭帶進懷裏,和叢向庭胸膛貼着胸膛,烏黑柔軟的短發擦過叢向庭的側臉。
兩人的姿勢像是在擁抱一樣,顯得親密無間。
叢向庭沒理會道歉的客人,垂眼去看阮餘,可阮餘很快就和他拉開距離,像避瘟疫一樣,迅速從他身旁讓開。
在心中感到一絲遺憾的同時,叢向庭鼻尖略過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一瞬就消失了。
阮側頭看了眼已經被主人推走的罪魁禍首的行李箱,對叢向庭說:“我要上去了。”
叢向庭看着他沒說話。
阮餘等了等,擡了下眼皮,沒忍住說:“你放開我啊。”
他的胳膊還被叢向庭握着,力氣不算大,肌膚相貼之處能感受到傳遞過來的溫熱。
“哦。”叢向庭松開手,可怕阮餘就這麽走了,又往前逼近了一點,不死心地追問,“可以告訴我哪裏讓你不舒服嗎?”
他說得急迫,好似如果阮餘現在說是看他的臉不順眼,立刻就能去整容換張臉。
但阮餘只是垂了下眼,濃密的睫毛遮擋住眼中情緒,說:“我現在就不太舒服。”
叢向庭愕然住了。
阮餘擡起眼,直視他,像是并不想這麽說,但必須說了,所以說出來:“見到你我總會想起不好的回憶,會很難受。”
阮餘的語氣很溫和,甚至是無害的。
他不覺得自己在說殘忍的話,因為殘忍的人不是他。
所以即便叢向庭下意識想反駁,想說他們也有很多不錯的回憶,話到嘴邊也還是說不出來。
在他看來是好的回憶,在阮餘看來呢?
只是一段又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吧,如果能重選一次,阮餘應該寧願不認識他。
見叢向庭沒有話說了,阮餘揚了下嘴角,是笑的模樣,對他說:“拜拜。”
連再見都不說,因為不想再有下一次見面,也不會有了。
阮餘轉過身,按了電梯。
他在叢向庭的目光中走進去,關上門,直到徹底看不見。
六月份的陽光很毒辣,街上的行人都挑陰涼的地方走,實在避不過,要被心狠手辣的太陽直曬時,也都是低着頭快速走過,生怕慢了一秒就會變烤化了。
唯獨叢向庭不同,從酒店出來後,他就靠着車門站着,微微垂着頭,一動也不動。
烈日依舊炎炎,甚至有人懷疑他是不是被曬傻了,經過時不禁側目。
直到叢向庭上身的白襯衫都被曬透明了幾分,他才擡起頭,看向酒店上方的窗戶,不知哪一扇裏面住着阮餘。
他驅車離開了這裏,直到天亮才回家。
這時他身上的低氣壓已經緩和不少,眼底泛着一夜未眠的紅血絲,臉色有明顯倦意。
看見車庫停着另一輛車時,他冷冷瞥了一眼,踩了一腳剎車,将車七扭八歪地停在旁邊,車頭都快撞到旁邊的輪胎,他也無所謂,開門下了車。
進了門,廚娘迎上來,笑着對叢向庭說:“叢先生回來了,讓你回來去二樓書房找他呢。”
叢向庭聽了像沒聽似的,徑直走向餐廳,說:“我餓了,給我準備飯。”
廚娘為難地看了一眼二樓,本來想勸兩句,但看到叢向庭的臉色,還是轉身去了廚房。
這幾年中叢向庭和叢崇陽之間有段詭異的平和期,在叢向庭大鬧了那麽一次後,不知怎麽就想通了,又或者是成熟了,反正不像之前那麽性情乖戾,忽然變得溫馴起來。
但最近這一年,尤其近半年,廚娘明顯感覺到叢向庭和叢崇陽的關系又惡化了,甚至比曾經更甚。每次叢崇陽回來兩人總是針鋒相對,小則互相冷戰,大則會在書房大吵一架。
叢向庭根本就沒有胃口,對着桌上一大堆豐盛的飯菜,腦子裏想的全是阮餘對他說的話。
可他還是在樓下耗了一個多小時,才慢悠悠站起身。
進書房他沒有敲門,直接走進去,坐在雕花的檀木椅上,慵懶地靠在椅背,搭着二郎腿,側頭看向叢崇陽:“找我什麽事?”
從他進來,叢崇陽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你這就是跟長輩說話的态度?我就是你這麽教你的嗎!”
叢向庭不耐煩地皺起眉,似乎耳朵被震疼了,擡手摸了下耳垂,才說:“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對我說教?”
叢崇陽忍了又忍,把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摘下來放在旁邊,語氣低沉:“宋睿的事你做得太着急了,現在不是動他的時候。”
聽到宋睿的名字,叢向庭微微坐直身體,冷笑了下:“光是這幾年查出來他貪的錢就有八位數,念在他曾經也算為集團立過汗馬功勞,以前的帳就一筆勾銷了,這還不行嗎?難道要他把集團的錢全吞了才能動?”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牽一發而起鵝裙更新一巫耳而七霧爾巴易動全身,你也知道他是集團的老人,就沒有想過把他弄下去了會帶來什麽後果嗎?”
宋睿是叢崇陽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所謂的貪污不過是叢崇陽對他的忠心耿耿一些獎勵罷了,而且這些錢未必就全進了宋睿的兜裏。
叢向庭清楚這點,但他還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聳聳肩說:“他是被人舉報的,證據都群發全公司郵件了,我總不能不處理,這樣底下的員工怎麽想?”
這位膽大的匿名舉報者至今都沒有被查出來是誰,但能有這個膽量,有能力收集出這些材料,且挑了個最無法挽回的方式捅出來的人并不多。
叢崇陽也因此才更大動肝火:“你只想下面的人怎麽想,你有沒有想過其他高層和董事?連為集團付出過這麽多貢獻老員工都會被不留情面地送進去,他們只會覺得兔死狐悲!這樣人心不穩,集團還怎麽運作?”
叢向庭滿臉困頓,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行了,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多考慮。還有別的事兒沒,我快困死了,沒有我就回去睡覺了。”
說着他站起來,往門外走。
“你站住!”叢崇陽叫住他,臉色不虞,“你最近天天晚上都幹什麽去了,現在才幾點,你睡什麽覺?”
叢向庭轉過身,看着叢崇陽在歲月的摧殘下越來越力不從心的臉,笑了下:“我晚上去幹什麽還用跟你彙報嗎,沒必要吧爸。就像我從來也不過問你晚上睡在哪張床,又是和誰一起睡的覺,不是嗎?我記得我們的約定中可沒有這一項。”
叢向庭擁有非常年輕的身體,這種年輕讓他充滿野心,也讓他越來越過火。
前幾年他還會韬光養晦,可自從進了公司,坐上有實權的職位後,他就開始鋒芒畢露,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勃勃。
叢崇陽當然會感受到危機,可他除了敲打敲打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叢向庭背後有外公外婆盯着,他什麽都幹不了,至少明面上什麽都幹不了。
他只能像只即将遲暮的狼王,眼睜睜看着年輕有力的小狼一天天長大,眼珠裏的綠光越來越亮,遲早有一天會露出獠牙,對他發出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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