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醫院大門口停着好幾輛摩托車,應該都是跟着救護車一起下山的。

阮餘到醫院的時候救護車已經離開了,他匆忙對陳奕西說“今天謝謝你,改天我請你吃飯”,就打開車門,快步走進醫院。

陳奕西本來都将車熄火了,準備一起進去,可阮餘壓根沒有這個打算,甚至都沒等他回話就走了。

他維持着準備開門的姿勢,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阮餘的背影消失在視野。

醫院的急救應該是所有科室裏最吵鬧的地方,尤其半夜,總會有因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故而送來的傷者。

阮餘進去時,這裏剛被送來幾個酒後打架鬥毆的患者,周圍不是因為縫線嗷嗷喊疼的,就是嚷嚷着讓護士推自己去做CT驗傷。

太嘈雜了,阮餘掃了一圈,竟然沒看到叢向庭的身影。

他晚了救護車大概半個小時,很有可能叢向庭沒什麽大礙,已經離開醫院了。又或者很嚴重,內髒或頭顱出了問題,正在手術室裏開刀。

阮餘找到咨詢臺,剛想問一下,餘光就瞄到旁邊拎着一兜子藥的李欽。

“李欽。”他叫了一聲。

李欽轉頭看到阮餘,詫異地挑了下眉:“小餘?你怎麽.....哦,來看叢向庭的吧。”

他剛好取完藥,沖旁邊偏了偏頭,指路說:“這邊。”

阮餘跟過去,聲音有點喘,沒等緩一下就立刻問:“叢向庭怎麽樣了?”

“他啊,”李欽的語氣很輕快,“沒什麽大事,這小子命硬。”

其實剛剛見到李欽的第一眼阮餘就猜到了,如果叢向庭有事,李欽不可能是這種表情。

但此時聽到李欽親口說出來,他心中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才徹底松下來。

走進電梯,李欽按了5樓。阮餘站在他後面,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剛剛一路過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一直緊緊攥着手,導致手心被掐出好幾道紅印。

他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擡起頭去看電梯裏的顯示屏,聽到李欽問他:“對了,你那個筆跡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有。”阮餘提交樣本的時候,法院告訴他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李欽點點頭:“這個确實比較慢,全國有資質做鑒定的機構太少了。”

到了病房,李欽推門進去,病床上的人已經換了病服,不過右側的袖子和褲子都被剪開了,方便給傷口上藥包紮。

旁邊沙發上坐着幾個人,從身上的騎行服來看應該就是外面幾輛摩托車的主人。

李欽跟他們認識,把手裏的藥放在桌上,看了眼坐在病床上,低頭捧着手機不知幹什麽的叢向庭,取笑他:“你那手一只軟組織挫傷,一只輸着液,還能騰出功夫玩手機啊?”

叢向庭對李欽進來的動靜沒有給予任何回應,甚至頭都沒擡一下,因為他在發很重要的信息。

短短幾個字,打了删,删了打,最終他還是采取了第十三個版本,心一橫發了過去。

叮——

病房裏,不知誰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

叢向庭擡起頭,先看到李欽,不甚在意地掠過,看清他身後的人才忽然瞪大眼睛。

剛剛手機響了的人正是阮餘,他掏出手機,點開和叢向庭的聊天框。

-睡了嗎?

至少糾結了十幾分鐘,最終發過來的只有這三個字,外加一個問號。

阮餘認為沒有回複的必要,收起手機,擡頭和叢向庭對視上了。

“你怎麽來了?”叢向庭的模樣難得看起來有些呆傻。

阮餘看着他,有幾秒沒有說話。

叢向庭現在的樣子有點慘烈,半邊身體都被包了白色紗布,脖子和其他地方的皮膚有好幾處未擦幹淨的血跡,乍一看還有些吓人。

好在他的臉沒有受傷,但面色很不好看,可能因為難忍的疼痛,唇色有些發白。

“我不能來嗎?”阮餘說。

李欽本來在跟其他幾個車手說話,聽到這話意外地側頭看了一眼。

剛剛在樓下碰到的時候阮餘還一副挺關心叢向庭的樣子,沒想到一見面語氣這麽生硬。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叢向庭有些急了,甚至忘了自己還在輸液,拖着半邊将近殘廢的身體就想要從病床上下來。

但阮餘阻止了他,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因叢向庭的動作而在搖晃的輸液瓶皺了下眉,低聲說:“別亂動。”

他朝上伸出手,輕輕握住輸液瓶,直到輸液的軟管不再晃動才松開。

叢向庭見到阮餘走近,果真不再試圖下床,但也沒安靜下來,伸手拍了下床邊的凳子,巴巴地對阮餘說:“你坐這裏。”

阮餘看了他一眼,坐下了。

“走走走,哥幾個今晚也辛苦了,我請你們去吃飯。”李欽就看不慣叢向庭這副哈巴狗的樣子,肉麻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幹脆拉着幾個車手出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病房裏少了幾個人,突然就變得安靜下來,阮餘垂下眼看到叢向庭輸液的手背,開口說:“你不是.....”

“我看見.....”叢向庭和他同時開口。

阮餘擡起眼皮,叢向庭立刻閉了嘴。

“你要說什麽?”阮餘問他。

叢向庭本來想讓阮餘先說,但不知為何阮餘不帶任何力量的眼神讓他心中莫名發憷,所以放低了聲音,有些別扭地說:“我看見你和那個誰了,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有事。”阮餘說。

叢向庭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似乎想追問,不過忍住了,過了半天才說:“你剛剛想說什麽?”

阮餘看着他,語氣很平和:“你不是說過不再飙車了嗎?”

高二那年,叢向庭因為飙車摔斷了胳膊,出院後用一塊蛋糕讨好了被他連累的阮餘,親口說過不會再去了。

但他說話沒算數,在阮餘出國半年後,再次迷戀上了飙車。

叢向庭終于知道心裏那股莫名的發憷來自哪裏了,那是心虛。

本來他還在因為突然冒出來的陳奕西而煩躁不堪,現在也顧不上了,立刻保證:“今天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去了。”

見阮餘沒有反應,他又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為自己辯解:“我沒去過幾次,真的,就是偶爾睡不着的時候才會——”

“別說了。”阮餘忽然打斷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叢向庭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惹怒了阮餘,瞬間慌了,連手背上的針頭都沒拔,直沖沖就要下床去追人。

可他忘記自己受了傷,半邊身體剛上了藥,正火辣辣的疼,左腳腳腕腫得像個包子一樣,剛沾到地就不受控制地整個人朝前撲下去。

阮餘先聽到“砰”的一聲,随後是金屬碰撞的刺耳聲。他回過身,看到叢向庭以十分狼狽的姿勢摔下病床,輸液架被他的動作扯得大幅度晃了兩下,也倒在地板上,引發一連串叮叮當當的噪音。

“你幹什麽?”阮餘露出驚慌的表情,走上前去扶人。

叢向庭沒管自己,擡頭緊緊抓住阮餘的手腕,有些哀求地說:“你別走。”

阮餘一臉不明所以:“我沒說我要走。”

“那你為什麽.....?”叢向庭頓了下,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

阮餘似乎有些無奈,看了他好幾秒,才說:“我只是想去倒杯水,你說話的聲音很難聽,你自己沒發現嗎?”

“啊。”叢向庭有些讪讪地松開阮餘的手腕,又趕緊閉上嘴,生怕自己難聽的聲音再冒出來。

阮餘站直身體,問他:“你自己能起來嗎?”

叢向庭點點頭,擡起右手——手背上紮着針,不好使力。于是又擡起左手——軟組織挫傷,更沒有力氣。

在他想該怎麽站起來時,阮餘已經彎下腰,雙手從他兩條胳膊下面穿過去,試圖把他扶到病床上。

叢向庭有些受寵若驚,整個人都呆住了,甚至聞到了阮餘身上的香味,不過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但很快阮餘就松開手,沒拉遠距離,微微低下頭,用黑亮的眼珠看他,不太滿意地說:“你自己也用力啊。”

叢向庭被看得心中一麻,晃了下神,然後立刻點頭。

阮餘再次抱住他,這次叢向庭配合多了,經 過一番努力,終于重新躺回床上。

叢向庭戀戀不舍地看着阮餘的手從自己身上離開,又看着阮餘彎腰将地上的輸液架扶起來。

進了病房後阮餘就一直不太高興,經過叢向庭這麽一鬧,心中的不快反倒淡去了,只剩下一團理不順也剪不斷的亂麻。

他轉過身,看着自知惹了麻煩所以一動不敢動的叢向庭,問他:“飙車有那麽刺激嗎?”

叢向庭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自己以前說過的話。

當時他拿着蛋糕去找阮餘,阮餘問他為什麽要去飙車,他就是這麽回答的——因為刺激。

叢向庭确實覺得很刺激,穿梭在山間、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時候,會讓他覺得自己離死亡只有一線距離。

他享受抵達生命盡頭的那種感覺,那一刻,大腦空白一片,什麽都不會想。

甚至很多次,在遇到難度極大的彎道時,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就這麽死去,就讓他的人生停止在腎上腺素飙升的時刻。

可今天意識到翻車的那一刻他卻後悔了。

他是因為見到阮餘而愕然失誤,還是因為陳奕西才會憤怒失控,又或者只是故意摔倒想讓阮餘注意到自己。

只有一瞬而已,身體行動比大腦快,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一切就已經發生了。

只有摔倒的那刻他是後悔的,昏迷的前幾秒,他甚至慶幸自己戴了頭盔。

他祈禱阮餘沒有認出他,這樣就不會吓到阮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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