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活埋
第29章 活埋
劉志成一家搬走了。
這件事在村裏議論紛紛,有說這兄弟倆就是拿他爹血肉換來的錢去過好日子了,說他們沒心肝,自他爹死了之後連五七都沒過,就迫不及待分了錢去住城裏的樓房。也有人說這些錢本來就是他們的,老人在的時候沒給兄弟倆多少好處,死了換回二百多萬,值了。
劉志成走的那天尚澤帶着雲株送他們到村口,因為要搬過去的東西很多,劉志成便租來了一輛貨車,家具雜物裝的滿滿當當。站在村口劉志成向村子深深望去一眼,接着對尚澤笑了笑:“就到這吧,別送了,等我那置辦好了,你帶着你媳婦過去玩幾天。”
“嗯,”尚澤應着,“車上東西多,路上小心。”
“放心吧。”劉志成擺擺手,轉身一躍上了車,貨車發動傳出轟隆隆的嘈雜聲,劉志成聲音大了些,透過車窗最後告別道:“走了啊,尚澤。”
尚澤和雲株并立站着,看貨車遠走獨留下塵土飄蕩,看它穿過豎立在村口破舊的牌坊,行走在山野間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帶着對新生活的向往,将村子和過去潇灑地抛之身後。
“尚澤,我餓了。”雲株拽了拽尚澤的袖子。
尚澤側目,看着雲株的眼睛,眉眼間蔓延上笑意,将他的手牽起,說:“嗯,我們也回家。”
吃過午飯雲株躺在沙發上曬着太陽,眯了眯眼覺得困,想睡一會,然而睡意剛剛上來,就被一陣刺耳的噪音吵醒,聲音的來源像是一個大喇叭,但音質極為低劣,聽來有種破音的嘶啞,大喇叭裏正放着不知名的戲曲,咿咿呀呀的,在拖長尖音時尤為刺耳。
雲株被吵的煩躁,問尚澤:“尚澤,大喇叭裏放的是什麽啊,好吵,這是在幹嘛?”
尚澤說:“村裏要結婚辦喜事的會提前幾天放這個,也是他們家喜事将近的意思。”
“誰家要結婚啊?”雲株問。
“你見過,王嬸家的女兒。”
“就是被警車送回來的那個人嗎?”雲株又問,“她要和誰結婚?”
尚澤好笑:“這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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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去喜事上幫忙的人或許會知道,但他與王翠芳家不相熟,平時也說不上什麽話,自然無心打聽,不過他倒是聽村裏老人閑聊過幾句,聽說是個瘸子。
雲株哦一聲,突然眼神變得微妙,臉上的表情卻是無辜,眨了眨眼,問尚澤:“你結婚的時候也放大喇叭了嗎?”
尚澤可太清楚雲株這個表情了,要麽他在胡思亂想,要麽他就想沒事找事,尚澤意味不明地瞥雲株一眼,不敢正面回答:“問這個做什麽。”
尚澤不說他也知道,雲株哼一聲,心生不爽,又不好發作,畢竟尚澤的過去他也沒參與過,要是現在不依不饒的,顯得他小氣還無理取鬧。
雲株睡不着了,索性玩自己的,趴在沙發上晃着小腿,看上去惬意舒适,尚澤看着雲株沉默,內心卻在猶豫糾結,結婚這件事其實他有想過,但不知道該不該提起,如果說他與雲株只是在談戀愛,可兩人已經做過很多,況且尚澤也是抱着真心實意與雲株過日子的想法;但要是現在提起,雲株畢竟還是失憶,就算他答應了,難保等雲株恢複記憶之後不會改變想法,如果雲株不願意,那麽他所有的行為就都變成了借由雲株失憶去進行卑劣的誘騙,不止得不到雲株,可能還會被厭惡。尚澤不想雲株後悔,埋怨他。
那就再等等,尚澤想,等雲株恢複記憶,再問他願不願意,如果不願意,他也會放雲株走的。
被大喇叭吵了兩天,雲株很是煩躁,兩天後是正式辦喜事的日子,雲株又興致頗高地想去湊熱鬧,不願意自己出門,雲株就拉着尚澤一起去,所幸村裏喜事沒有喪事那麽多忌諱,自然是人越多越熱鬧的好。
還沒到門口,已是一片人聲鼎沸,遠遠能看到一個大紅色的氣球拱門立在街口,上面一行貼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下面一行寫着恭賀大喜,街道兩側的樹枝上還挂着紅色的彩帶,入眼之處皆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再向前走,磚房前紅色的喜字無比矚目,門口的道路上鋪着一層紅地毯,是待會給新人走的。時間還早,這會還沒開始接親,但人群圍在門口歡聲笑語嬉笑道喜也很是熱鬧。
王翠芳穿着一身紅色的長裙,胸前別着一枚紅花,與新人關系親密的,胸前都會別一枚紅花。此刻王翠芳臉上的喜氣洋溢春風得意遮掩不住,一邊忙裏忙外地張羅,一邊與親戚們熱絡地攀談,還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們,正吵着鬧着要看新娘子。
照村裏的規矩接親前新娘子是不能出來走動的,這會劉妍妍正在房間裏穿婚紗,梳妝打扮,十幾歲如花般的容顏,被俏麗地妝點,嘴唇嫣紅,眼皮上疊了一層亮晶晶的細閃,潔白的婚紗龐大的裙擺将她擁簇,人生喜事的這一天,在她臉上卻見不到半點喜悅,空洞的眼睛裏映照着麻木。
雲株撒了歡,因為他搶到了很多喜糖,村裏人也都說王翠芳嫁姑娘是大手筆,喜事辦的轟轟烈烈不失場面,就連這撒喜糖也是毫不吝啬,沒接親前就已經慷慨地送了好幾撥,也有人說王翠芳喜事辦的體面,都是沾了女婿的光,雖說是個瘸子,但畢竟有錢。
吉時到,接親的人也來了,狹窄的村中街道停滿了黑色的轎車,領頭的車要最能充面,也是最貴的,車頭前綴着花,以表示這輛車是用來接新娘的,村裏人圍着汽車啧啧稱奇。
車門打開,落在衆人視線裏的首先是一根黑色的拐杖,接着一個男人從車裏鑽出,走路一瘸一拐的,圍觀的人有的表情訝異,有的像是一早知道,波瀾不驚,有的則捂着嘴竊笑,好似在看什麽笑話。
新郎五官周正,就是瘸了一條腿,人逢喜事精神爽,瘸着腿走路也擋不住他的意氣風發,踏着紅毯,拄着拐杖,向劉妍妍的家門走去。
雲株握着尚澤的手站在人群中,看被人群簇擁的新郎一瘸一拐地走進家門,新郎來接親也帶了不少人,兩家相聚齊齊道喜。雲株聽到旁邊的村民說待會新郎接完親,就帶着新娘出來了,于是他也随着人群不斷踮腳張望,衣服兩側的兜裏鼓鼓的,全是搶來的喜糖,甚至戰利品都放不下,找尚澤給他揣着,臉頰也鼓起,正嚼着一顆糖吃的有滋有味,說話都含糊了。
不多時傳來一陣歡呼,還有放禮炮的聲音,新郎新娘也随着人群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新郎一身西裝,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紗,雲株覺得很漂亮,但看到新娘的臉,不由得拉了拉尚澤,湊近尚澤耳邊問:“結婚不是很好嗎?”
“為什麽新娘都不笑的啊?”
尚澤捏了捏雲株鼓鼓的臉頰,他們這些看熱鬧的外人都能看出來劉妍妍根本不情願,王翠芳是劉妍妍的親媽,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按村裏的禮儀規矩,新娘從出門到上車的這段距離腳是不能沾地的,要新郎抱着或背着到車上,可新郎是個瘸子,自己走路都要靠那根拐杖,硬要抱,只怕摔了新娘鬧個笑話。可禮儀不能丢,于是便有人提議說不然找個人來幫忙把新娘抱上去,或者讓新娘的爹來背過去。
在七嘴八舌的提議裏,劉妍妍提起裙擺,微揚下巴:“我自己走。”
話音落下,周遭原本嘈雜的議論聲霎時間靜了下去,看熱鬧的人臉上是驚訝,王翠芳原本讨好的笑容裏也擠出一絲尴尬。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劉妍妍提着裙擺平穩邁下臺階向外走去。
新郎落在劉妍妍身後,目光低垂,似是因為劉妍妍這番舉動挂不住面子,馬上他又揚起笑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劉妍妍旁邊。
紅地毯不長,将将幾米的距離,也是她被潦草決定的一生。
劉妍妍安靜坐在車裏,他們已經走在路上,待會到了新郎家,拜過禮,她就算是真真正正嫁給了這個人。身旁新郎幾次找話題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她視若無睹,她淡淡地看着窗外,從娘家出來,沒哭,也沒有多高興。
到新郎家時一下車就放起了禮炮,從紙筒中炸出金色紅色的紙屑,陽光下紛揚明亮的晃眼。她被人群圍住,劉妍妍看着周圍,他們的笑臉被放大,一聲一聲地,在祝她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可她的心裏只有麻木墜落。
被新郎帶着進到院子裏,站在喜堂前,望着前方鮮紅的喜字劉妍妍恍然,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這座磚房四面高築的牆壁壘砌,四四方方的,像棺材,高聲的祝願是在為她送葬。
漫天飛舞的朱紅紙屑,是落在她頭頂的一捧捧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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