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解雲

第38章 解雲

“尚澤!尚澤!”

尚澤聽到聲音去打開大門,看到門外站着的人有些訝異:“村長?”

劉闊洲滿臉焦急,擡手抹了把腦袋上的汗,喘足了氣才說道:“尚澤,快!幫個忙,成廣去縣城開會,走到半路被車給撞了!這會正往醫院裏送,他兒子閨女都在外地,趕不回來!我記得你家有摩托車,你幫我跑一趟,把醫保卡給他送過去!”

劉闊洲怕尚澤不去,忙說:“我年紀大了,也不會騎車,成廣還在醫院裏等着,萬一有個差錯……”

“尚澤,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成嗎?”

尚澤隐隐覺得有些奇怪,在村裏他不是個熱心腸,村民們也都嫌他晦氣,遇到什麽事第一個想到的肯定不是他,但聽劉闊洲言語間事态緊急,也就沒有多想。尚澤爽快應下,回屋裏穿衣服拿鑰匙,三言兩語跟雲株交代着:“我去趟縣城,估計沒多久就回來了。”

雲株看尚澤動作匆忙,以為出了什麽事,問:“怎麽了尚澤?”

尚澤對雲株笑了笑,意在讓他安心:“沒事,幫村長送個東西,一會就回來了,餓了自己拿零食吃,想買東西就去抽屜裏拿錢。”

“嗯我知道了。”雲株伸出手抱了抱尚澤,不放心地叮囑道,“路上不要着急,開慢點哦。”

“好,我走了。”

雲株送尚澤出門,站在大門口雲株看到村長拿着一個卡片遞給尚澤,尚澤收到口袋裏後發動車,向身後望了眼,對雲株揮了揮手。

雲株倚着門看尚澤騎上摩托車,身影在村中的街道逐漸遠走,他正要轉身回去時,注意到了村長還沒走,兩人的目光接觸,劉闊洲展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問雲株:“尚澤媳婦,你叫什麽?”

“雲株。”

“你從哪兒來的?”劉闊洲又問。

尚澤不在,雲株也沒心思跟這些陌生人寒暄,他戒備地看回去,注視着劉闊洲詭異的笑臉,随即擡腳跨進門內,動作迅速地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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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劉闊洲看着緊閉的門縫,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麽。

尚澤走時剛過中午,雲株回去後覺得有點困,躺到床上又睡了一覺,午睡起來已經過了半下午,雲株睡的迷迷糊糊手腳發軟,爬下床打開門,揉着眼睛下意識地喊着:“尚澤……”

但尚澤的聲音沒有像往常那樣及時給他回應,雲株稍稍清醒了些,意識到尚澤還沒回來。雲株覺得奇怪,尚澤走時說只是去送個東西,一會就回來,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需要這麽久嗎?

一開始雲株沒有太過擔心,以為尚澤還順道去買東西了,因為尚澤每次去縣城回來都會給他買零食。雲株自己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坐在沙發上看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

六點,漸入冬天之後,此時天色就已經完全昏暗下來,平時他們也差不多在這個時間吃晚飯,而到現在尚澤還沒回來,雲株隐隐有些擔心,他開始坐不住,不安地在沙發前來回踱步。

得想辦法聯系上尚澤,随即雲株又想到,他沒有手機。村長應該能聯系到尚澤,但雲株又想到今天村長看向自己時那種奇怪的眼神,又不敢去找他了,況且他也不知道村長的家在哪。

雲株又想到其他人,他立刻披上衣服,去敲鄰居家的門,但鄰居家是個老頭,而且他也沒有尚澤的手機號,雲株又沮喪地回到家。

等到八點,尚澤還是沒回來,雲株坐立不安,心慌的感覺催動着他所有的情緒變得焦急,心就好像懸在半空,飄忽的沒有着落,他本不想的,可腦海裏總是不自覺地閃過一些不好的念頭。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傳來,把雲株吓了一跳,那人拍的很急,鼓動着雲株的心跳也急速起伏,一同而來的還有蒼老的聲音:“尚澤媳婦!尚澤媳婦快開門!”

雲株快步跑出去,但沒有貿然把門打開,站在門口聲音有些發抖地問:“誰?”

“是我啊!我是村長!”

雲株分辨了一下,确實是村長的聲音。

劉闊洲的語氣裏萬分焦急:“你快!快跟我過去,尚澤,他出事了!”

飄忽不安的心情陡然間被噩耗的重物砸中,狼狽地滾落在地,雲株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腿一軟就要站不住,但他不能倒下,雲株扶着門,緊咬着嘴唇逼自己冷靜下來,顫抖着雙手把門打開,門外站着村長一個人,雲株說話聲音都帶着哽咽,焦急、語無倫次地問:“尚澤……出……什麽事了?”

劉闊洲也急得跺腳:“哎呀!先別說那麽多了!你快跟我過去吧!”

雲株頭腦混沌,他腳上穿着拖鞋,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外套,聽劉闊洲催促,想不起來換衣服,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跟他走了。

冬夜裏寒風侵襲,雲株只覺臉上有涼意,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雲株走的跌跌撞撞,跟着村長走了兩個街口,沒有看到尚澤的身影,空蕩蕩的道路上只回響着雲株與村長的腳步聲,到了冬天,便少了許多外出的人,街上詭異的安靜,路燈壞了好幾個,村長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也顯得模糊。昏暗、寂靜,身旁只有一個對他來說算得上陌生的人,雲株心裏有些發毛,也因為走了許久還沒見到尚澤,耐心缺失,忍不住問:“尚澤呢?”

劉闊洲說:“就在前邊,快了快了。”

黑夜和內心裏的焦急不安麻痹了雲株的感官,他跟着村長腳步不停,沒有留意他們走出了村裏交錯縱橫的小街道,跨過村口那座斑駁破舊的牌坊,進入被漫無邊際的黑暗包裹着的荒地。

周圍寂靜荒涼,寒風讓雲株的頭腦冷靜下來,他竭力保持着聲音的平穩,問:“尚澤在哪?”

“他真的出事了?”

話音落下,回蕩在耳邊的只剩寒風吹拂而過的呼嘯聲,空氣一點點凝滞,村長沒有說話,雲株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停下腳步,轉身就要往回跑。

然而另一個人的動作更快,在雲株轉身之際村長用蠻力将他拉住,雲株腳下不穩,摔倒在地上,冬天的土地不似春天那般松軟,雲株倒在地上,手臂和膝蓋傳來一陣疼痛,雲株吸了口氣,等到痛感逐漸退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雙手被鉗制在身後,村長正在用繩子牢牢地将他綁住。

“你幹什麽?”雲株惱怒道,“為什麽綁我?尚澤呢?你到底想幹什麽?”

劉闊洲将雲株的雙腿也綁住,雲株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劉闊洲拽着繩子的一端,雙手撐着腿長長吐一口氣,他不理會雲株的叫罵、掙紮,拿出一根煙點上,打火機亮起,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裏亮出唯一一點猩紅的光。

約莫過了一刻鐘,寂靜無聲的曠野中傳來輪胎碾過地面的聲音,車燈直射着,像一把利刃,将包裹着不可告人秘密的黑夜徹底撕裂。

車門打開,在車燈照亮的那一小片區域裏,劉闊洲哈着腰過去,殷勤地說:“您來了。”

雲株擡眼望去,在見到那人時不由得一怔,最後一段混沌的記憶也清晰地浮現,那人是鄒鳴的司機與心腹,老馬,也是他,騙自己出去,在上車後将他打暈,之後他就沒有了意識,但能肯定,也是老馬把他扔在這裏。

老馬伸手示意劉闊洲把繩子交過來,說:“這沒你的事了。”

劉闊洲順勢道:“我這就走。”

“你這張嘴,”老馬輕蔑道,“該怎麽管,不用我教你吧。”

劉闊洲哈着腰:“您放心,您放心。”

劉闊洲小跑着離開,老馬手裏攥着繩子,沒說話,拿出手機在發着什麽,雲株暗暗打量他,用手肘支撐起身體,翻動着,嘗試緩慢從地上站起,這時老馬攥着繩子用力一拉,雲株失去平衡,又摔倒在地上。

老馬收起手機,緩步來到雲株面前蹲下,看雲株咬牙瞪着他,老馬仰頭笑了笑,随即擡手就扇了雲株一巴掌。

“小婊子,命挺大。”他陰狠道,“這都沒死。”

因為被綁着手腳,老馬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氣,雲株一下栽倒在地,耳邊嗡嗡的,左半邊臉在一瞬間的麻木後開始浮起細密的刺痛,雲株頭抵着冷硬而髒污的泥土,不知怎麽,他開懷地笑出了聲。

老馬氣急敗壞,抓着雲株的衣領把他拖起來,雲株的頭發上沾了泥土,臉頰一側也被打的紅腫,即便如此他臉上那輕蔑的笑容還是刺目。

雲株愉悅地挑起嘴角,狼狽不堪的情況下,他的笑容裏邪氣不減,明豔動人:“那老頭剛一通風報信,你們就巴巴地找過來了,這麽着急,看來還是沒找到我準備的東西啊。”

他越過老馬看向那輛車:“鄒鳴呢?他沒過來?”

雲株的笑聲有些啞:“他要殺我,都不敢來見我最後一面?”

“不過是個給人當情婦的婊子,你也配。”老馬目光陰鸷地盯着雲株,“你死了,什麽證據就都沒了。”說着,老馬伸手去掐雲株的脖子。

掐着脖子的手越收越緊,雲株呼吸受阻,眉眼間浮現出痛苦,但仍保持着輕蔑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嘲弄:“都可以啊,我無所謂,你應該不知道有一種程序能定時發送?不管我是死是活,都不會有任何影響,對于你們老年人來說可能玩不轉這種高科技吧?”

“我想想……也快到時間了,鄒鳴收到調任了嗎?好可惜啊,省委副書記的椅子還沒坐穩就要蹲大牢了。”

雲株望着老馬嗤笑一聲:“你也跑不掉。”

雲株的話激怒了老馬,掐着他脖子的手瞬間用力收緊,雲株痛苦地張大嘴,可獲取不了分毫的空氣,時間變得漫長,他掙紮的動作逐漸微弱,在窒息中頭腦暈眩,雲株失神地望着上空,在生命流失的空隙裏他難以抑制地想到了尚澤。

他們好像只是把尚澤引開,尚澤應該是安全的……

雲株麻木睜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可他已經感受不到那份涼意在臉頰劃過的軌跡。

對不起……他想,尚澤,這次真的要離開了。

他死了之後,尚澤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一個殺意上湧,一個生命漸微,都沒有聽到遠處有摩托車的引擎聲,轟鳴由遠至近,聲音未息,摩托車就已經倒在地上,老馬若有所覺地回頭望去,摩托車的車燈亮着,有些刺眼,他的身後站着一個高大的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所以忽略了一雙狠戾的眼睛,他只來得及看到那人雙手高高舉起,接着後腦便傳來遭到重擊的鈍痛。

尚澤把老馬掀倒在一旁,随即欺身而上,手裏握着石頭一下一下砸向他的頭。

攥住脖頸的力道撤去,雲株恢複呼吸,痛苦又艱難地咳嗽,等到他緩慢地從暈眩裏清醒,雲株剛掙紮着坐起身,就有溫熱的鮮血帶着腥味濺在他臉頰和脖頸一側的皮膚上。

雲株呆滞了幾秒,期間他感官遲鈍地聽到了老馬越來越微弱的叫聲,尚澤還在砸,那一聲聲由重物砸在人體上的悶響像是尖銳的針,刺破了雲株的混沌和不切實際,雲株連聲高喊:“尚澤!尚澤!”

可他的呼喊沒有得到回應,雲株急忙掙脫繩子,索性因為他之前的掙紮,劉闊洲綁的也生疏,終于被雲株拽出足夠脫下繩子的空隙。掙掉繩子後雲株跑上前,用雙臂緊緊環住尚澤的腰,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尚澤。”

尚澤握着石頭的手臂緩緩垂下,雲株以為尚澤是驚慌無措的,直到他看着尚澤慢慢直起身,尚澤的喘息都不曾淩亂,臉上的表情冷靜的近乎平淡,只是被血液浸染。

“你想起來了嗎?”

“什麽?”尚澤的問題讓雲株有一瞬的迷茫,等意識到尚澤問了什麽,他下意識道,“沒有。”

冷風灌進胸腔,被尚澤那雙黑而沉靜的眼眸注視着,雲株躁動的心跳也平靜下來,他又說了一遍:“沒有。”

尚澤把手裏的石頭丢下,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他對雲株伸出手,掌心染着深紅鮮豔的血色,他說:“走,回家。”

雲株握住尚澤的手,冷風吹過,血液幹涸,将兩人的手緊緊黏合在一起,他們轉身向深不見底的荒蕪走去,被張牙舞爪的夜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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