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表哥
第5章 表哥
遷宮之後就是接踵而至的幾場大典。
登基大典與封後大典雖然流程繁多,但需要姜蕙參與的,不過是于後宮面朝太廟跪拜,口呼皇帝萬歲,再就是進鳳儀宮拜谒皇後,由拿到鳳印和中宮箋表的皇後領着,前往慈寧宮向皇太後請安。
姜蕙身着貴妃朝服,坐在慈寧宮,靜靜欣賞太後與皇後一番母慈子孝。
太後保養得宜,四十出頭的年紀,看着風韻猶存、氣度斐然。
她面相慈和,腕間挽着佛珠,此時跟皇後寒暄完畢,朝殿中望了一眼,對姜蕙道:“安寧近日受累,哀家知道你從小便仁孝可愛,可你是雙身子的人,怎麽能委屈自己,哀家還等着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呢!”
安寧是姜蕙出嫁前的封號,她是公主之女,有郡主的封邑。
太後這話,是知道她撤掉大部分進補之物的事了。
皇後面色如常,眼神卻沁出一絲淩冽,眨眼間又消失不見。
姜蕙只作不知,順着太後的話頭恭聲道:“回太後娘娘的話,先皇駕崩,舉國哀悼,安寧不能日日前往祭拜,已是不孝,又怎能只顧自己的口腹之欲呢?”
太後面色滿意,又叮囑道:“明兒你們幾個封妃大典,你身子重,若是感覺不适,只管請太醫便是,我這裏還有一株百年野山參,你帶回去。”
姜蕙推辭不過,只得應諾。
姜蕙的母親承平大長公主此時開口,她聲音溫柔,頗有韻致:“皇嫂別擔心她,都是做母親的人了,知道照顧自己。”
太後樂道:“不知是哪個做母親的在我這裏哭,擔憂家裏的嬌嬌。”
承平大長公主紅了臉,衆命婦便都捧場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起兒女的事情。
姜蕙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看這些身份高貴的女人面具對面具,竟然覺得有幾分如魚得水的樂趣。
回到瑤華宮,卸下朝服,姜蕙側躺着,秋葵屈膝跪坐,正為她按摩。
晚菘拿來保胎丸,仔細點了點,又眼淚汪汪地盯着姜蕙吃了下去。
姜蕙笑道:“這是什麽樣子,本宮又不是吃毒藥。”
“可是劉太醫說,這丸藥最好不要多吃……”晚菘讷讷道。
“你見過什麽藥最好多吃?本來月份已重,每隔三日去哭靈一場已是疲累,再不吃這丸藥,才更糟。”
頓了頓,她低聲安慰道,“先帝已經移靈殡宮,本宮心裏有數,往後就不再吃了,這事本宮也問過劉太醫的,他不是給你了膳食方子?咱們按他說的做就是。”
晚菘無法,只得點頭應是。
第二日是姜蕙的正日子,雖是幾位妃嫔同時封妃,但姜蕙位份最高,倒不必去另外兩宮當面祝賀,只遣人送了禮物。
瑤華宮正殿瓊華殿內,這會兒如同昨日在鳳儀宮一樣,又坐滿了內外命婦,她們在這恭賀姜蕙完畢,還要趕去福陽宮和廣陽宮給嘉妃胡氏和修媛許氏問安,個個都忙得很。
姜蕙也無意折騰,待尚儀司的禮官宣布禮成之後,就爽快地放了人,只留下承平大長公主寒暄一陣。
她們是親母女,留下來說兩句話實屬正常,并不惹人注目。
二人轉到內室,幾個婢女都到門外守着,母女倆這才說了體己話。
姜蕙從小便生得好,待得及笄,更是出落得如出水芙蓉、清麗逼人,是寧遠侯和承平大長公主的掌上明珠,如今因懷胎日重,連日疲累,身形略微豐腴,臉色卻有些暗淡蒼白,即使上了妝也掩蓋不住,看得承平大長公主心疼不已。
她拉着姜蕙的手,囑咐道:“娘親不能随時看顧你,你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姜蕙靠在母親懷裏,糯糯應了。
承平大長公主輕輕拂過姜蕙的鬓發,又摸了摸她圓潤的腹部,問道:“跟娘親說實話,是不是很難受?陛下近日有來看你嗎?”
“嗯,難受得很,腰酸,腿也很痛。”姜蕙抱怨着,随後才道,“陛下登基事忙,不怎麽進後宮,只抽空來探望了幾次,倒是安排了身邊的安景公公随時照顧我。”
承平大長公主這才放下心來,她心知不能期待皇帝侄兒的真心,可身為母親,總是期盼女兒好的。
“腰酸腿痛,都是正常反應,娘親送來的那個穩婆,在京城接生有三十多年了,雖然有時舉止粗魯了一些,但能力不錯、人品也可貴,你多聽她的話……”
她又說起已經叮囑過無數次的話。
姜蕙心知這裏不是公主府,打起精神,從母親懷裏坐起,說起正事來。
“阿娘,還要麻煩您幫女兒一件事。”她聲音平靜,伸手指着邊上緊緊纏着綢布的錫盒,那裏面裝的,正是之前被打碎的綠釉狻猊香爐。
*
申時三刻的時候,又飄起了小雪,安景打着傘過來,傳來皇帝今日要到瑤華宮歇息的口谕。
雖有些意外,也在情理之中,昨日登基大典并封後大典,陛下除服,宿在鳳儀宮,今日過來瑤華宮也不算什麽。
姜蕙接了口谕,一衆宮人又精神抖擻起來。
大抵皇帝陛下實在事務纏身,等他踏入瑤華宮大門時,姜蕙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窩在暖閣的桌邊打盹。
聽到動靜,秋葵欲要叫醒姜蕙,被皇帝阻止了。
身穿玄色常服的人揮退多餘的宮人,在門口散去了身上的冷意,才坐到姜蕙面前,将撐着手肘搖搖欲墜的人攬進懷中。
“三哥哥?”長睫紛飛,閉着的眼簾掀開,露出一雙惺忪的眼眸,似乎是意識尚且朦胧,女子不由自主喊了幼時的親近稱呼。
“蕙兒醒了?”清朗的嗓音,因聲線壓得低,顯得低沉而溫柔。
姜蕙當然不是剛醒,秋葵也不會等到陛下要進門了才來提醒她。
有時候醒的時機是很奇妙的,因此她做出睡着的樣子,假裝意識朦胧喊出了一聲“三哥哥”。
這聲“三哥哥”,姜蕙只在六歲前用過,後來漸漸知事,早就不這樣叫了,但越是相處日久,姜蕙就越來越能感覺到,蕭晟是很受用她這個表妹姿态的。
如今岐王入獄,陛下正式登基,諸事雖然繁多,也都漸有條理,恰是她使些女兒手段的時候。
她從皇帝懷中輕輕掙出,屈膝行禮:“妾請陛下安,陛下萬福金安。”
蕭晟扶着她,責怪道:“身子重,不要這樣知禮了。”
兩個人低聲絮語一陣,盛安和晚菘進來上菜,是陛下特意吩咐禦膳房準備的宵夜,都是些她愛吃的東西。
姜蕙為蕭晟布菜,抿出一個能容皇帝瞥見的淺笑。
他正拿着姜蕙平時解悶的閑書看,見到姜蕙的笑容,擱下書,笑問道:“蕙兒在開心什麽?”
姜蕙回頭望着蕭晟,狡黠地眨了眨眼,清麗的面容讓蕭晟不由陷入年少時的某些思緒,他聽見自己的貴妃答道:“妾在想,陛下您來得正好,帶的這些吃食,妾一看就餓了。”
皇帝低低笑了一聲,兩個人食不言寝不語地用完了膳食。
飯後姜蕙仍舊圍着桌子繞圈,蕭晟扶着她,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撐着她的手臂。
屋子裏銀絲炭爆出輕微聲響,姜蕙漸重的喘息襯得四周更加靜谧,她停下來稍稍歇息,蕭晟也不急,撐着她大半身體的重量等待。
姜蕙喘勻了氣,繼續繞圈,皇帝突然道:“蕙兒覺得建昭這兩個字如何?”
建昭?
“ 建,立朝律也。昭, 日明也。建昭……”姜蕙沉吟,心下明白這應是皇帝陛下在思量年號了,“…… 旦建星中,於昭于天……妾以為尚好。”
雖然前朝士大夫們一直告誡歷代妃嫔後宮不得幹政,但姜蕙卻明白,蕭晟此問,是信任也是期待,最不耐煩聽到些什麽不敢妄議朝政這種答話的。
果然,蕭晟聽到姜蕙的話,微微颔首,又問:“比之建元何如?”
姜蕙皺眉思索,嘴裏呢喃道:“元者氣之始也……黎元,天下元元之民……”
最終的年號當然不能從她口中說出,似乎是比較不出來哪個更好,姜蕙無奈地望向蕭晟,将皇帝的手掌拉到自己圓潤凸起的腹部,道:“妾比不出來,陛下一時難以抉擇,妾亦是如此……不過……”
腹中生命突然配合地伸了伸手腳,兩個人都感覺到明顯的胎動,蕭晟将姜蕙扶到軟椅上坐下,傾身側耳,想要再次感受下活潑的小生命,聲音中都帶着笑意:“不過什麽?”
“不過陛下,您想好給我們的孩子起什麽名了嗎?”姜蕙期待道。
蕭晟親昵地拂過姜蕙的秀發,溫和道:“男孩就叫蕭烺,烺,明也,如何?”
姜蕙在心裏念了念,微微點頭,又問道:“那女孩呢?”
蕭晟擡眼望進姜蕙如溪水融冰一樣清澈的眼睛,笑着說:“若是女孩,定會如蕙兒一般聰慧美麗,就叫做蕭姝。”
“姝不好。”姜蕙反駁道,“靜女其姝,都重在容色,不行不行。”
蕭晟并不生氣,沉吟片刻,拉過姜蕙的手,在其手心寫下一個字,問道:“婧字如何?既有容色,又有才能。”
姜蕙這才滿意,輕輕點了點頭。
晚上臨睡時,蕭晟仍然跟姜蕙同榻,他還是太子時過來宜春殿探望也是如此,姜蕙也不再勸,側躺着睡到外間——夜裏或許會有腿腳抽搐之症,還需要秋葵過來按揉。
果然,姜蕙睡得正沉之時,熟悉的抽痛驚走了睡意,她抿着唇,撐起身子,盡力不發出聲響。秋葵值夜時候一向睡得淺,這會拿着鬥篷悄悄過來,為姜蕙披上後,才蹲下身按摩起來。
兩人雖然輕手輕腳,到底還是吵醒了皇帝。
姜蕙月份日重以致腿上不便之時,先皇已經病倒,蕭晟也越發忙碌,不再在後院留宿,因此,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姜蕙這副模樣,吃了一驚,吩咐盛安去請劉太醫過來。
姜蕙攔住了他。
“陛下,這都是孕中婦人常有的,讓秋葵替妾按揉一陣就好,夜色已深,劉太醫花甲之年,還是不要驚動他老人家了。”
蕭晟作罷,一時也睡不着,反而揮退盛安和秋葵,自己給姜蕙按揉起來。
“你那婢子力氣尚小,定然沒有朕按着舒服。”
姜蕙笑起來,嗔道:“這哪裏只看力氣,還要技巧的。”
笑完,不好再勞動皇帝陛下,推說已經好了,吹了燭火,兩人重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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