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期而遇
不期而遇
——随我走麽?
深秋夜晚,男人極其簡單的一句邀約,若是只聽淺面字意,似能聯想到成年男女間的暧昧意味。
但莫名地,時娓無端肯定,面前的張清樾敘出這句話時,并無任何值得揣摩的暧昧。
靠坐在長椅側端的時娓,她神色輕怔地看着張清樾,安靜兩秒後,小聲問:“去哪兒?”
張清樾注視她,聲音裏含着笑意:“不是口渴了?辦公室就在前面不遠處,倒杯水給你。”
“……”
預料之中的回答,時娓聽後,她眼睫輕晃地噢了聲。并也許她喉嚨真是感覺幹渴的厲害,在此刻,她完全沒有生出任何想要拒絕的念頭。
時娓起身,步伐微晃地随着張清樾往鵝卵石小徑的出口走去。
晚夜靜悄,偶有幾縷夜風撫過,深綠植被中傳出悉索輕響,似音樂劇的間奏。
鵝卵石小徑上,走往物業辦公室的兩人,并未再出聲交流。
只是因醺意漸起,腳步輕晃的時娓,卻能感受到走在她身側的張清樾,雖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可他卻正垂着眸子,目光落了過來,每當她步伐不穩時,他的手臂是有擡起的動作,正虛虛地護着。
時娓眨了眨眼,她努力保持身體平衡,把腳步踩地穩穩當當。
然後她清了清嗓子,用盡量清明的聲線,對他真情實感地感謝道:“上個月,在轉角書屋附近,落了一場瓢潑大雨的午後,謝謝你遞了一把傘給我。”
張清樾眼睫輕斂,瞧着面前的姑娘醉的頰面泛紅,腳步輕飄的模樣,卻還能記着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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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下,聲線溫随:“舉手之勞。”
兩人穿過悠長小徑,物業管理處的辦公室映入眼簾,只單單開着一盞燈,光線并不明亮通明,柔柔地似搖曳的夜燭。
時娓随着張清樾走進去,穿過客服工作人員的前臺後,才走進內裏偌大的辦公室。
張清樾随手再按開一盞燈光開關後,他指椅子讓時娓随意坐。然後走向飲水機旁,抽出紙杯接了一杯溫水,放置于她的手邊。
時娓伸手捧起紙杯,道了聲謝,她張嘴喝了一口,接着她視線下意識地看向了張清樾。
他坐在另一側的椅子裏,依舊是不遠不近的禮貌社交距離。而他戴着的銀邊眼鏡摘了,正擱置在桌面上,他慵倦地眯了眯眸子,柔攏地光線撫過了他的眉眼。
時娓盯着張清樾看着,她眨了下眼,微醺的腦海裏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念頭。
張清樾似春風沉醉般的夜晚具象化。
溫柔又随性。
張清樾垂頭看了看手機信息,當他随手放下後,就見到了時娓看過來的目光。
他唇角輕彎,問了聲:“怎麽了?”
時娓一回神,她猛地搖頭,并把紙杯裏的水一口喝了大半。然後她倏地站起神,語氣盡量鎮定地問:“我還能在去飲水機接水嗎?”
對于她的話,時娓聽見了張清樾很輕地笑了下,他擡了擡下颚,笑着:“請便。”
時娓離開座位,她步伐輕晃地往飲水機走去,在接滿一杯水後。時娓捧在手裏,時不時地喝上一口,可她卻不在落座,而是在偌大的辦公室,打着轉似地看了起來。
并當時娓見到有一面牆壁上懸挂的幾副紅色錦旗後,她停下了腳步,只仰頭認真地看着。
錦旗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感謝物業全體工作人員們服務優秀,但時娓卻看得十分認真。而在落款處能見到标注的樓棟樓層數,這預示着是哪一戶的業主送的錦旗。
時娓眨眼看着,抿掉唇上的水漬,然後她偏頭對張清樾,好認真地說:“我也想給你送錦旗。”
張清樾目光落她身上,他起身走過來,站在她身側:“為什麽?”
時娓坦誠地實話實講:“你助人為樂,你在下雨天遞傘給我,幫助了我。”
說着話,她抑制不住地垂了垂頭,眼神直直地往他手背處瞟去。
男人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是很好看的,連帶着指骨處的那一彎疤,瞧起來都如月光。
時娓專注地看着張清樾手背處的彎疤,并随着酒意上頭,她也竟似開啓了話痨屬性,她絮絮叨叨地說着。
在宜按沒能想到會再見到他,也沒有預料她聯系轉角書屋要簽約租房合同時,她通電話的“清哥”也是他……
顯而易見,被醉意紛擾思緒的時娓要比足夠清醒時的狀态,要坦誠的多。她除了說着兩人間曾發生過的事兒,還表述了心情感受。
時娓把紙杯裏的水,仰頭一飲而盡,她笑着:“我很驚喜,也很開心……”
張清樾望着她,他伸手動作自然地接過了她手裏的紙杯,唇角輕彎了彎:“我也是。”
他今晚留在辦公室加班,未預料到恰好會接到時娓的來電,實屬意外之喜。
聽着他的話,時娓宛如是找到了同陣營的盟友,以及朦胧醉意地催發,讓她倒是有了壓不住地亢奮。所以話題,被她再次繞到了“送錦旗”上面。
時娓醺醉地看着張清樾,一會兒問他喜歡多大的錦旗,一會兒又問錦旗上寫什麽感謝的話才好,她是上午來物業管理處送合适,還是下午來送恰當。
末了,她更煞有其是地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滑開解鎖,大有現在就要點開過購物APP,當着張清樾的面就立刻下單的架勢。
張清樾眉眼低垂,瞧着面前已掏出手機的姑娘,他伸手虛虛地按住她的手腕,輕笑着說:“你想送錦旗給我,但可以換種方式嗎?”
“……”時娓眼睫輕晃,茫然地不知道是要換什麽方式。
張清樾輕輕俯身,同她對視,他天然溫柔地嗓音很低,宛如是在和她講悄悄話。
“你偷偷地私底下送我,行嗎?”
男人輕輕湊過來時,他溫熱的氣息都似深深淺淺地萦繞了過來,時娓神色一怔,莫名地感到了幾絲緊張。
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憑借着殘存的清明,點了點頭,讷讷地小聲回:“錦旗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當然是要讓你滿意了。”
時娓抿了抿唇,眼睫輕晃,她無意識地順着他的節奏,同樣靠近了他。
時娓湊向張清樾耳邊,學着他說悄悄話似地壓低聲音:“好噢。”
“我就私底下偷偷送給你。”
深秋晚夜,靜悄無聲的辦公室裏,光線搖搖曳曳。
沒有人知道的是,張清樾和時娓相互湊近着,輕輕地說了一場悄悄話。
-
夜色褪去,當天光既明,時娓掀開軟被從床上坐起來,她睡眼惺忪地踩上拖鞋,走進衛生間,撥開水龍頭。涓涓細水流淌出來,她開始刷牙洗漱。
而當微涼的水珠滑過時娓的臉頰肌膚時,倏然間,她睫毛輕抖了下,昨夜醺醉後的記憶開始在她腦海裏歸攏。
時娓呼吸輕了輕,她愣怔地盯着鏡中自己的面容。
記起了,在晚夜的辦公室中,她當着張清樾的面,是有多麽的話痨又絮叨,單單圍繞着“送錦旗”這個話題,就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她作為始作俑者,細細回想時,都感到無言。
想到這兒,時娓擡手沒忍住地捂了捂臉頰。
可偏偏,張清樾不僅沒有半點的不耐,反倒是極其的配合,并且當她醺醉地煞有其事的把手機給掏出來,真的要去定制錦旗下單時。
張清樾都未強硬制止,只是笑着問她:“要不要換一個方式。”
“私底下偷偷地送給他?”
有關昨夜的記憶片段,落至兩人相互湊近着,說了一場“悄悄話”的片景。
時娓怔楞了楞,她抿了下唇角,似能感受到男人輕輕靠近的溫熱氣息,裹挾着輕柔的玫瑰香薰氣味。
時娓輕呼出口氣,耳廓有萦起的熱度。
她失神地短暫兩秒後,低垂眼睑,擡手伸手不太自然地揉捏了耳垂。
然後她垂頭,繼續洗漱,不再多回想。
畢竟,咖啡店裏的工人即将就要撤場,時娓今天要到店內,會很繁忙。
時娓從衛生間出來,她走進廚房,只簡單地煮了水煮蛋,吃了後充當早餐。然後她進了卧室,換上一套衣服,拎起包,在玄關處彎腰換上鞋,匆匆開門乘坐電梯下樓。
時間不算尚早,時娓從出門到下樓這短暫幾分鐘內,她也是匆匆又急切的。
但不知為何,當她拉開一樓的出入口玻璃門,她走去時,腳步卻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幾分。
樹梢枝桠間有不知名的清脆鳥鳴,小區內,偶有晨煉結束的阿叔和買菜回來的阿姨身影。
時娓放眼望過去,收回的視線,卻已無意識地朝物業辦公室方向偏移。
時娓腳步微頓,她再次不可控般地回想起了深秋晚夜裏的張清樾。
——以及,他輕輕湊過來的瞬間。
時娓眼睫輕晃了下,她抿了抿唇角,埋頭走出綠宜小區。
在橙黃橘綠的十月中旬,時娓開在街邊轉角的咖啡店正式迎來了開業。
并許是店址的搬遷,讓時娓頓感這也代表着一種嶄新的開始,所以在多日前,她也就決定了要給咖啡店重新取一個店名。
末了,她思來想去,以及和好友相互商量過後,決定這間坐落于街邊轉角的咖啡店,其新名就叫做“不期而遇。”
畢竟店址恰逢就是在街邊轉角,“不期而遇”四個字,倒也貼切。
不期而遇咖啡店正式開業後,時娓就再次恢複了每天守店做咖啡和接待顧客的工作。邁進正規的繁忙工作,讓時娓感到很充實,但當晚上結束工作回到小區時,她卻一次都未在見到過張清樾。
偶爾,時娓的心底也會生出幾絲念頭,要不要往辦公室走一趟?
倘若張清樾就正在加班呢?
但遺憾地是,沒有酒精催使的時娓在極度清醒的狀态下,她性格裏的糾結猶豫和躊躇,宛如是疊倍的增加,她實在算不上坦誠。
時娓一邊糾結又茫然地會想,她去見張清樾的理由是什麽呢?
她似乎都找不到恰當的借口。
她一邊又在猶豫和躊躇中,把竄生出的念頭給消磨殆盡。
就這樣,距離她和張清樾偶然相間的一個深秋晚夜,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時娓也已特意地不在去回念。
只是近段時日,不知是不是工作太忙的緣故,時娓吃飯也向來夠不上規律,身體抵抗力就免不了被削弱。
10月下旬的某天,暖陽舒适又宜人。日光從潔淨透明的玻璃門外照耀進來,整間咖啡店都似能發光的小寶屋。
時娓正待在咖啡店營業,可就算暖絨絨的陽光傾灑進來,她的臉頰上也感受到了日光的溫暖,但她的四肢卻依舊覺得泛起了冷意。
時娓乏力地靠着櫃臺,擡手揉了揉眉心,除了感到身體發冷,她的腦袋也有點沉沉的疼。
身體的不舒服讓時娓疲倦難止,實在難以提起精神在營業。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只能無奈地提前關門。
時娓關了咖啡店的門後,可卻也沒想着去醫院挂號看一看。只想着回到家,好好地睡上一覺後,也許就會好上許多,
陽光暖煦的午後,時娓身體發冷的回到家後,她随手把手機沙發上。
她走進卧室,脫掉外套,嗓子發癢地咳嗽了一聲,沒什麽精神地鑽進了被窩。
只是當時娓閉上眼,她睡的這一覺,卻是讓她足夠地昏昏沉沉,并在半夢半醒間她也總是會感到難捱的不适。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時娓再次睜開眼,卻是因她難忍的連連咳嗽。
時娓趴伏在床邊,胸腔微震的咳着,眼角都滲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時娓喘着氣,她擡手用手背胡亂地抹掉眼淚。
只感覺,她身體越發難受,就連喉嚨都泛着生澀的疼痛。
時娓靠坐在床畔,昏沉地緩了一會兒後,她起身下床,往廚房走去,打算燒上一壺熱水。
可未預料,當她把燒水壺放在插座上時,按下開關後,卻毫無反應。
時娓盯着沒有反應的燒水壺,怔愣了下。
半晌後,她試探性地去按廚房燈光開關,燈具同樣未亮起。
時娓眼睫抖了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是斷了電。
……停電了嗎?
還是房子跳了閘?
時娓吸了吸鼻子,腦子昏沉地想着,她走出廚房,往玄關處的家用電閘走去。
她伸手,撥開盒蓋,試探性地推了下,可房間內的電源依舊未通。
但此刻的時娓,思緒昏昏沉沉地卻已經很難再去想別的解決方法,她靠坐在沙發上,只覺得身體地每一處都是不适的,如千斤重。
也就是在這時,她随手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時娓咳嗽了一聲,摸索着去拿手機。
在陣陣的咳嗽聲中,她只覺得屏幕界面上的來電顯示都似纏上了幻影,讓時娓沒有去細看,就胡亂地接通了電話。
手機那端,短暫地沉默了兩秒後,時娓聽見了張清樾的聲音:“時娓,你生病吃藥了嗎?”
沒什麽精神的時娓靠坐在沙發上,她指尖捏着手機,聽見了張清樾的聲音後。
她吸了吸鼻子,慢半拍地反應了過來,原來接到的是他的電話。
默了默後,時娓嗓音沙啞地茫然問,他怎麽知道,她生病了?
張清樾告訴她,剛才他聽見了她的咳嗽聲。
以及他語氣溫和又坦誠地繼續道,她下午回小區時,他見到了她的身影,只是瞧起來無精打采,所以他撥通了她的手機。
不得不說,張清樾有着太過溫柔好聽的音色,宛如自帶天然的迷醉感。
縱使時娓正身體不舒服,可當他的聲音漫入耳朵後,竟似舒緩的布洛芬,都能止緩身心因生病引來的疼痛和不适。
時娓抿了抿微幹的唇瓣,她抑制不住地有幾分失神,然後小聲告訴了他。
她家裏沒有常備藥的習慣,回來睡了一覺後,剛剛醒來,本來是要燒熱水喝,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房子還沒有了電……
時娓嗓子帶着啞意,她慢吞吞地說着,張清樾聽着她疲倦的話語,他垂了垂眼睫。
當她話音落地後,張清樾再次開口,對她說的是:
“等會兒,幫我開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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