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白鬼之主

第四十三章  白鬼之主

叮！多麽醒耳的一聲！這追魂奪命的一記金镖從樹林中疾馳而來，在空中穿過紛紛揚揚的雪，不偏不倚地打落了溫舒玉手中刺向陸千渺的匕首。

溫舒玉面上露出一剎那的驚異，随即很快恢複冷靜，閃身躲開了身後向他一爪襲來的江慎憐。江慎憐沒有就此罷手，如餓虎撲食般猛撲向溫舒玉，兩只手五指彎曲，如同鷹爪，攜帶着一股勁風，直沖溫舒玉而來。溫舒玉暫時丢了匕首，也并不驚慌，從容有度地躲開了江慎憐迅猛的攻勢。

“江慎憐……”陸千渺脫險後，看到趕來救她的江慎憐，眼睛濕潤了，嘴角露出笑意。那不是高興，而是劫後餘生的欣喜，差一點，再差一點她就死了。她的心還在劇烈地跳動着，她還活着。

“如何？我們還算來的及時吧？”沈譽飛身從樹林裏走了出來，手裏把玩着一只金镖，來到了陸千渺身邊。

陸千渺想到剛剛溫舒玉對她的致命一擊是沈譽化解的，臉色又立刻冷了下來，她對沈譽說道：“即便你救了我一次，我也還是會殺了你！這次的恩情，我會想辦法償還給你！”

沈譽擡眼掃了陸千渺一眼，笑了一聲，語氣不屑地說道：“是江慎憐堅持要來的，我原本是不想來湊你們的熱鬧的，若不是他硬拉着我過來，此刻你恐怕就不會好好地站在這裏和我說話了。陸姑娘何必如此倔強呢？罷了，一切随你。只不過，眼下這情況，你該如何是好呢？我雖救了你一次，卻絕不會再出手幫你了。”

“不用你幫！”陸千渺撂下這話，便快步走到懸崖邊緣，拿回了屬于自己的刀，當刀重新落入自己手中後，一種熟悉的心安的感覺又重回了她心裏。她一轉身，就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砰砰兩聲，那是拳腳相加的聲音。她看見溫舒玉和江慎憐正在打鬥，江慎憐雖然看似攻勢洶湧，溫舒玉卻依舊輕易招架，照樣有還手之力，甚至進退有度。她正要去幫忙，沈譽抓住了她的手，說：“等等，你現在可不能出手，白鬼樓的人暫時殺不了江慎憐的，我可不能給你機會壞他的事！認輸吧，陸千渺，你和江慎憐不可能贏。”

陸千渺瞪着沈譽，沈譽輕輕笑了。他知道她不敢動手。他臉上露出一副看客的淡漠神色，盯着不遠處和溫舒玉纏鬥在一起的江慎憐，說道：“今日你我，總算得見‘鱗爪鵬’的身手了！”

“‘鱗爪鵬’？”

“陸姑娘可知，江慎憐在江湖上，人送外號‘鱗爪鵬’？這只因他最厲害的功夫不是刀法，而是凝息爪。凝息爪是一門極其陰狠毒辣的武功，是他的師父龍朝雲所創。這門武功，可在一念間取人性命，死者通常是被擰斷脖子，面露痛苦神色死去，死狀十分凄慘。江慎憐的凝息爪，雖然比不上龍朝雲，但對付一般高手，也是綽綽有餘了，只是他現在要對付的人，似乎沒那麽簡單啊！”

同樣的招數又再次上演了，溫舒玉在和江慎憐多次交手後，似乎看清了江慎憐的招式和進攻方式，他左手攔下了迎面而來的一爪，擋住了這一擊，右手一掌扇去，拍在江慎憐心窩上，江慎憐被擊退幾步，還沒站穩，又被溫舒玉一腿掃趴下了。

江慎憐雙手往地上一按，瞬間從地上站起來，噗的一聲，震得四周雪濺，他拔出金鱗刀，以雷霆之勢朝溫舒玉劈了過去。溫舒玉将身一偏，躲開了這一刀，随即一掌拍在江慎憐胸口上，擊飛了他。江慎憐向後飛去，撞上了一塊石頭，石頭被撞得粉碎，同他一起墜入了雪地中。

“這就是‘鱗爪鵬’的實力嗎？不過如此！”溫舒玉走近江慎憐，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淡淡說道。

沈譽松開陸千渺的手，鼓了鼓掌，道：“好啊好啊！白鬼樓的殺手，武功竟然如此高深，真是讓沈某大開眼界啊！怪不得江湖傳言，白鬼樓的殺手就從來沒有失手過！”

陸千渺厭惡地看了沈譽一眼，随後施展輕功，飛到江慎憐身邊，俯身把他扶了起來。江慎憐的頭發、鼻子、臉上沾了不少雪，鼻子凍得又紅又腫，他伸手抹去臉上的雪，在陸千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Advertisement

“咳咳，我沒事。”江慎憐還沒站穩，立刻推開了陸千渺，他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陸千渺伸出手想去扶他，他卻擺擺手，退了幾步，和陸千渺保持了一定距離。

陸千渺收回了手，心裏有些悶悶的。她張了張嘴，想說些感謝他的話，但是話從嘴裏說出來，就變成了：“你不該追來的。”她眉頭緊鎖，語氣不悅，好似在埋怨又好似在生氣。

江慎憐擡眼看着陸千渺，見到她脖子上鮮明的血痕，他眼中閃過擔憂的神色，可是馬上，他又笑道：“陸姑娘，如果我們不追過來，你恐怕性命難保。陸姑娘就是這樣對待出手救她的人的嗎？”他的語氣滿是嘲諷。

“我死與你何幹？”陸千渺像是被一根針紮到了心裏，忍不住和江慎憐置氣。

江慎憐擡腳走到一邊，撿起落在地上的金鱗刀，拍去沾在上面的雪，說道：“你死了，你欠我的，我找誰要去？陸姑娘難道忘記了答應我的事？”

陸千渺啞然，過了一會兒，她的臉色恢複了平靜，道：“不會忘記的。這次多謝你了。”陸千渺這時才發現，雪不知什麽時候，早已停了。

“你們說夠了嗎？說夠了，就一起上吧，我送你們一塊上路，也好讓你們做個伴。”溫舒玉此時已經撿回了匕首，他伸出手指慢條斯理地揩去匕刃上的血跡，雙目無情地說道。

沈譽發現自己被溫舒玉無視了，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仔細盯着溫舒玉，越看他越覺得有些眼熟，突然，許多年前的一張臉映入他腦海，他終于記了起來，說道：“你是溫舒玉？”

溫舒玉身體一顫，緩緩撇過頭，注視着沈譽。

沈譽由此更加确信，他就是當年的那個人。

“十幾年一別，溫舒玉，真沒想到，你居然成了白鬼樓的殺手。”

陸千渺望着沈譽，道：“你認識溫舒玉？”

“當然認識，十幾年前，他不是經常跟在風行雪、陸羁的屁股後面嗎？當時他不過是一個武功平平的書生，誰都不會高看他一眼。要不是因為風行雪和陸羁，我都不會記得有他這麽一個人。”

陸千渺接着問道：“那你和風行雪、陸羁的交情如何？”

“呵，哪有什麽交情……當時他們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我可比不上他們，只是見過他們，說過幾句話罷了！”

沈譽回答完陸千渺的話，又再次盯住溫舒玉，笑道：“溫公子，我還以為你帶着妻子退隐江湖了呢，原來卻去做了白鬼樓的殺手，武功更是進展神速，連我恐怕也未必是你的對手，真是可喜可賀！不知可否幫忙引薦一下，讓我見見你們樓主，我這有一筆生意要和你們樓主談談。”

溫舒玉轉過身，盯着沈譽看了一會兒，道：“白鬼樓，只接殺人的生意，其餘的，不幹。”

沈譽道：“話不要說這麽早，我還沒見過你們樓主呢！”

陸千渺道：“溫舒玉就是白鬼之主。”

沈譽的表情凝固了，過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他朝溫舒玉看了又看，他滿臉都不相信。

“你……你真是白鬼之主？”

溫舒玉笑了，他的笑，笑中無情，只透着從頭冷到尾的冷酷寒意。

沈譽這才相信，溫舒玉就是白鬼之主，一個普通的殺手，還不具備如此可怕的威懾力，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人的內心充滿恐懼，雙腳好像被定在了原地，無法行動。

“剛才多有冒犯，還請樓主多多擔待。”沈譽俯身對着溫舒玉行了一禮，道。

溫舒玉背過身，不再看沈譽，嘴裏說道：“沈公子若是想要與白鬼樓合作，就得拿出誠意來。比如……”他的目光投向了陸千渺和江慎憐。

陸千渺和江慎憐眼神戒備地望着沈譽、溫舒玉，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刀，随時準備好接招。他們身後是百丈高的懸崖，身前是武功高強的敵人，即便獲勝的希望渺茫，他們也毫不畏懼，唯有一戰。

沈譽收起客套的假笑，眼中露出赤裸裸的殺意。他手裏握住一只金镖，視線落在了陸千渺身上。

“看來，陸姑娘要提前償還我對你的救命之恩了。”

“一報還一報，無可厚非。只是，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陸千渺舉刀對準了沈譽。她受傷的右手正隐隐作痛，似乎連舉起武器也吃力了許多。

溫舒玉向前走了一步，道：“陸千渺，臨死之際，你還有什麽可說的嗎？”

“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陸千渺一說完，就聽見了咻的一聲，接着又聽見咻的一聲，同時看見沈譽轉過身朝向了溫舒玉。

這是陸千渺迄今為止，見到的最離奇的一幕：一只金镖插入了溫舒玉的喉中，溫舒玉瞪着渾圓的雙眼，一頭栽倒在雪地中。

沈譽的手在滴血，他轉過身來，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在他肩頭。他當着陸千渺和江慎憐的面，拔掉匕首，扔到一旁，朝他們倆走去。誰也說不清，剛才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誰先動的手。江慎憐更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你們應該慶幸，我的金镖是對準他，而不是對準你們。”他經過陸千渺身邊時，笑着瞥了陸千渺一眼，随後指了指那塊被刻字的石頭，石頭已經碎裂了，在石頭後方更遠的地方，一只閃閃發光的金镖靜靜斜插在雪地裏。

陸千渺頓時明白了，沈譽扔出了兩枚金镖，第一只金镖穿透了那塊刻字的石頭，沈譽是裝作要把金镖對準陸千渺，實際上金镖是朝石塊飛去；第二只金镖，也就是他身上的最後只金镖飛向的是溫舒玉。

“多謝。”陸千渺對沈譽心服口服，這次她誠懇地道了謝。

“你欠了我兩次恩情了。”沈譽說道，“我可不是為了救你們，只是我從溫舒玉身上感受到了殺意，他想讓我們所有人都死，所以我不得不防他一手。既然不能與他達成合作，那麽為了避免以後成為敵人，還是早點除掉他比較好。”

“沈譽，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麽，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不會拒絕。”

“呵呵，好。不過，我知道，若是你還了我對你的恩情，你一定還是不會放過我，要取我的性命，對嗎？”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不過在那之前，如果你死了，那我也用不着殺你了。”

沈譽笑着搖搖頭，道：“那我，等着你來殺我，告辭。”

沈譽踩着厚厚的積雪，朝樹林走去了。

陸千渺望着沈譽離開，不由得感嘆道：“我要花多少年的時間，才能趕上他呢？”

江慎憐收起刀，與陸千渺并肩而立，道：“陸姑娘，你受傷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緊下山吧。”

“好，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去看看他。”陸千渺的視線移到已經死去的溫舒玉身上，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正在內心膨脹。她把刀插回刀鞘，迎着冷冽的寒風，走到了那具蒼涼的屍體旁邊。

“一切都結束了……”她在心中想道。她悲傷地低頭看着溫舒玉，仿佛眼前的景象似乎并不真實。十來年的仇恨，真的就此了結了嗎？她沒能親手殺死溫舒玉，替父母還有風行雪報仇，她的仇恨能夠就此消散嗎？她跪了下來，跪在嚴寒徹骨的雪地上，臉上不禁落下兩道眼淚。溫熱的淚水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滴落在雪中，很快凝結成了冰，和雪融為了一體。待到春暖花開的那一天，眼淚會随雪一同融入地底，永遠地沉下去。

“千渺。”一只溫暖的手搭在了陸千渺的肩上，江慎憐跪在了陸千渺身邊。陸千渺聽到呼喚，轉過頭來，看到江慎憐正平靜地望着她。

“我們走吧。”他遞上另一只手，手上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那是鹿靈匕，陸羁曾經贈送給溫舒玉的禮物。

陸千渺顫抖着伸手接過匕首，在江慎憐的攙扶下，兩人一塊站了起來。

“你想安葬他嗎？”江慎憐垂眸掃了溫舒玉的屍體一眼，平靜地說道。

“不用了，”陸千渺擡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又下雪了。

“讓雪埋葬他吧。”她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