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初到這兒的兩個月,時婉找了個小學老師的工作為掩飾,雖然想将陳松石也介紹過去,但陳松石沒同意。
原話只放在那兒:想換個活法。
沒事的時候就待在家裏,時婉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也沒好意思多嘴一問。
最後,她還是從傅茴嘴裏知道他在替人寫書信,以及一些無中生有的傳言。
只是說起寫書信,她是見過陳松石的那一手好字,說個字如其人也不為過。
字跡蒼勁有力,卻不顯露鋒利之意;筆畫行雲流水,卻不見潦草敷衍。
那是她前十多年未曾見過的。
不過,也不是天天都有人上門拜托他寫書信,閑暇下來的時候,他就替時婉去郵局跑跑腿,收寄一兩封書信。
年前的那張照片,衛書秋寄來了一張。
不知道他留沒留一張,陳松石倒是對其極為珍視,拿到的那一刻,就仔細的放在心口的口袋裏,走兩步都要拍一拍。
仿佛那照片是沉甸甸的物什。
時婉下課回來的路上正好瞧見他,忍不住快走幾步與他同行。
陳松石對其毫無察覺,直到時婉出聲,他恍然,随後又失笑兩聲,下意識地擡手撫上心口處放着的信封。
還在。
“嗯,今天怎麽這樣高興,是有什麽喜事嗎?”她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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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松石只笑着搖搖頭,又是拍拍自己的心口,“沒事,我只是高興,就像是沒頭腦的高興。”
他回答不像平時那樣委婉,今日的變化時婉看在眼裏,反而覺得有些符合邏輯的奇怪。
“嗯,今天有我的信嗎?”
說到信,陳松石嘴角的弧度又彎了彎,他表現得很是神秘,“先回家,回家我再告訴你。”
“怎麽這麽神秘?”
他還是不願意說,時婉也不強求,但還是同他一樣默契的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由此,那份驚喜就出現的格外合适。
接過那張照片的時候,時婉心中還小小的震驚了一下,但看陳松石眸中藏匿不住的欣喜時,震驚也轉為了欣喜。
對時婉來說,照片并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只是在旁一同看照片的人,彌足珍貴。
她坐在廳中那把搖椅上,陳松石麻利地搬來一張小凳,挨着她的椅子坐下。
這下,她手中拿着的黑白照片成了稀罕物。
餘光中的陳松石視線一直落在照片上,認真的樣子似乎是要将照片上幾人的模樣刻進腦海深處。
他倆共事小半年,相處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也快有一年了,他總是能讓她在不經意間重新認識。
每一個新的認知,都在讓她完善對陳松石這個人的了解。
她突然覺得似乎能看見陳松石長衫下遮掩的醜陋與苦難,筆直的腰杆後藏匿着不為人知的血淚,和煦的笑容裏涵蓋着對以往苦大仇深的擯棄與對前程似錦的美好期盼。
他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是個見慣了生死有命,仍然留有一絲對未來充滿向往的人。
苦難不能使他麻木,死亡也不會讓他低下頭顱。
他活得實在通透。
她只在剎那間,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她也想成為像他這樣豁達的人。
只有那麽一瞬間,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不了了之。
結局已定。
“咦,中間這個人是誰啊?”
一根蔥白的手指從二人坐開的縫隙中蹿出,直直地落在照片裏時驚宣的身上。
二人這才回神,時婉詫異回頭一看,傅茴和翠翠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就站在他們身後,倚着身後的木板牆,目光本是落在照片上,時婉回頭之後,就落到她的臉上。
翠翠:“剛來,見你們看的入迷就沒說話。”
傅茴迫切需要一個答案,指着照片裏的時驚宣,但是語氣也不急躁,就是再次發問,“婉婉姐,他是誰啊?”
“他是驚宣啊,你小時候見過的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哥哥。”
傅茴是見過時驚宣的,不過只是在還不太記事的時候見過他幾次,留下印象的那一次,還是因為不愛說話的人開口說了話,奶聲奶氣的好欺負,叫她撲上去咬了臉。二人被長輩拉開的時候,時驚宣臉頰上有個大大的牙印,還被糊了半臉的口水,見他哭得可憐,傅茴龇牙咧嘴地笑個不停,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小白牙。
那時候,時婉遠在京城,還是時驚鴻用信件轉述給她看了一遍,她也樂個不停,雖沒有親眼看見,但能想象。
後來送她前往申城的時候,在車上見她悶悶不樂,時驚鴻就将這件往事又翻出來給她說,用以給她解悶。
同行的時驚宣為此氣得好久不理他二人,撅着小嘴,沒事就瞪人,被時驚鴻稍微一吓唬就可憐巴巴地找時婉要庇護。
久而久之,這件事情也就不怎麽被翻出來當笑話講了。
不過時驚宣還是耿耿于懷,上了學之後,更是學會了寫小書、做文章。
因着記仇的性子,就在書裏、文章裏将時驚鴻這個嘲笑他的大魔頭翻來覆去抨擊了個八百遍後,把這些東西鎖進了自己床底的行李箱裏,時不時拿出來回味,評鑒一下自己年少輕狂時留下的絕世好文章。
真不愧是他!
只是後來東窗事發,這些文章不僅被時驚鴻一股腦收繳放自己床底下,還笑着臉賞了時驚宣一頓竹筍炒肉。
至此,時驚宣在文學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最後時驚鴻收繳多了,覺得心煩,就打算将他打包丢進軍校裏磨煉一頓。
不過,時驚宣實力斐然,自己順着時驚鴻走出的前路上去了。
時驚鴻驚嘆一邊煩躁他寫那些抨擊自己的小文章和小書,一邊又覺得他是可塑之才,毅力和勇氣都多于常人,不錯!
兄弟兩個像歡喜冤家,一個單方面打打,另一個單方面鬧鬧,也過了好些年。
傅茴自小時候那一次,後就再沒見過時驚宣了,時驚鴻更是沒有見過一面,和時婉熟識也只是她被傅蕙送到申城來讀書,傅蕙寄信過來給時婉,希望她能閑暇時候關照一二。
其實時驚宣在長大後很多次可以和傅茴碰一面,然後将自己寫的小文章裏的主角換一換,結果二人總是會陰差陽錯的避開。
上一次,時婉從申城回去的時候,是時驚宣和時驚鴻二人來接的,匆匆來替她收拾東西的那天,傅茴恰好沒來找她。
這種錯過,堪稱巧妙。
“原來如此,難怪我有空回家,兩家相互拜訪的時候,總見不到他,原來他在自己房間裏,寫抨擊文學啊!”
傅茴說着點點頭,收回手,撅嘴想了一會兒,“那我敬他是條好漢,被打那麽多次,還沒長記性。他這麽做,圖啥?圖頓收拾嗎?”
“哈哈……”
翠翠尬笑兩聲,卻沒能緩解此刻的尴尬。
時婉笑笑,“每次被打之後,他會自己找借口說服自己,每頓打都不是白挨的。有時候官僚主義仗勢欺人,有時候是霸權主義泯滅人性,還有時候就是資本主義一言堂,總之說法五花八門,沒人知道他還會說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話。”
“那你看過他的抨擊小文章嗎?”
時婉:“看過幾篇,和我前面說的一樣,都是抨擊些我們所不能接受的主義論,仿制成了一個縮影。雖然篇篇都是說大哥,但也不算是抨擊他本身的品質,直接将他寫成了一個反面教材,醜化了許多。”
“所以,惹誰都不能惹寫書人,我們固然會死,但書籍還會留存,要是流到後世讓別人看見,指不定怎麽指點江山。不行,不行,等今年過年我要回家一趟見見他,讓他将他的大作給我看看,可不能讓我的名字出現在他的文章裏,不然我百年後死不瞑目。”傅茴擔心地碎碎念起來。
“那你有得翻了。”
翠翠聽她倆說,注意力又放在了照片上那兩位一站一坐的先生,好奇心突然就被引出了。
“那右邊這兩位先生也是婉婉姐家的嗎?”
時婉:“不是,他們是和陳先生一同長大的朋友,我了解的不多,也不好說。要不,陳先生來給我們說兩句吧。”
陳松石被她提了名字,原本還在想事入迷,這一下子就被打斷回神了,滿臉疑惑。
“嗯,怎麽了?”
“我們想聽聽懷君和書秋的事情,你要不要粗略地講講?”
陳松石揚揚眉,心情頗好,破天荒的答應了時婉,願意分享這件事情。
“站着的叫衛書秋,坐着的這位叫蘭懷君,他們……”
民國二年
京城多是高門大戶一部分秘密南遷,為躲避亂世戰争災禍,衛家一老嬷自南遷路上撿了一棄嬰,見是男孩,便動了收養的念頭。
這老嬷年輕時候是民間有名的歌妓,一手琵琶彈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多在民間受人吹捧,只是後來年老色衰,這麽一條路走不通,就将自己賣進大戶人家做最下等粗使奴仆,專門做髒活累活。
因為歌妓的身份,極為不受待見,就算是入了高門大戶做奴仆,還是會被奴仆瞧不上眼,整日被擠兌,飯食也難得一頓好的。
不過衛家的小少爺是個心善的主子,偶爾一次偷溜進後廚,碰見老嬷,覺得她很是可憐,就去跟家中的管事要了老嬷在身邊伺候。
後來,局勢動蕩不安,大戶南遷的時候,老嬷撿了個孩子,打定主意是自己死後,撿來的這個孩子就繼續跟在小少爺身邊伺候。
南遷到一小縣城的時候,因為那地消息延慢,他們就心安從當地人手裏買了地,建起了大房子。
他們也過了那麽一段時間的好日子,收養來的孩子繼承老嬷年輕時吃飯的手藝,還學得頗為出色,被請來唱戲的戲園子班主瞧上眼,想要收他做徒弟,他到底是同意,這事就不了了之。
後民國六年至民國十六年,軍隊發現了小縣城,并進駐那裏,他們的日子就愈發不好過。
八年時,衛小少爺被衛老爺托人帶離了國,臨走之前,衛小少爺将那個收養來的孩子托付給朋友照顧,就跟着別人離開了那處随後就被戰火侵襲的家園。
衛小少爺的朋友帶着一群孩子東奔西逃,餓的餓死,病的病死,有的被人打死,還有的用自己換錢嫁了公雞,注定是個短命也就沒了。
最後活下來的,只剩那個孩子和小少爺的朋友兩個人,在外邊流浪了十年後,再回到這個地方已經是面目全非。
所以,一個做起了給人寫書信過活,另一個就做些苦活累活,碼頭搬貨,拉車之類的。
又度過了一年之後,衛小少爺輾轉回了國,也回到了小縣城,見他們近況如此,也心痛更加斥責!
衛小少爺成了三人行的主心骨,收養的孩子也重新拾起那把逃命時都要拼命保護的琵琶。
民國二十年,朋友離開了小縣城,衛小少爺還堅持在小縣城裏教書,當一個盡責的教書先生,收養的孩子成為他那群學生裏年紀最大的,但沒人知道他彈得一手好琵琶。
“朋友去哪了?衛小少爺沒提出要幫幫朋友嗎?朋友還替他拉扯了将近十年的小孩,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也應當有所表示才對,他……不對,朋友不就是……”
傅茴心直口快,說的時候沒想那麽多,說出口快完時,才明白陳松石用以代稱的意義,立即噤聲也顯得于事無補。
好在陳松石看淡這些,不在意,只是笑了又笑,半晌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朋友就是我,衛小少爺就是我的好友衛書秋,收養的孩子叫蘭懷君,他們同是我的好友。只是往事書秋很少提及,怕會傷了我與懷君的心,我也只能是說出個粗略,多提及一下旁人的故事罷了。”
翠翠:“真的嗎?”
“半真半假。”陳松石從不将話往死了說,只是打哈哈糊弄過去,擡手指着照片上的衛書秋笑着抨擊道:“他,喝過洋墨水,結果一肚子黑水,沒事就将擔子丢給我,不厚道。”
指尖往下移,點到蘭懷君身上,繼續抨擊,“這小孩脾氣死倔,活脫脫一個小古董,但是那手琵琶确實彈得不錯。不過我不懂音律,對着我彈不亞于對牛彈琴,一竅不通。”
“陳先生真是風趣幽默,哈哈哈……”傅茴說得幹巴巴,聽着不像是好話。
陳松石:“這話,過獎了。”
氣氛一時有些低迷,傅茴和翠翠實在找不到別的活躍氣氛的話,就只能尬在那兒不知所措。
“那十年,過得很是辛苦吧?”
時婉很少聽見陳松石說這些,偶爾一次聽見,她只覺得心疼,而并非覺得他言語風趣幽默,會讓人聽了就哈哈大笑出聲的。
“陳松石,那十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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