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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驕陽下,雲小幺的身姿瘦而纖長,以往那張有着深深苦楚的臉,此時是對新生的向往。
若說之前陳望對雲小幺的看法是無感,那麽現在,他敬佩雲小幺。
每一個用心活着的人都值得尊重。
所以陳望叫住他,并且問了句很不符合他性格的話:“等等,你把銀錢都給我們了,路上用什麽?”
何玉蓮經他這麽一提醒也反應過來,方翠珍身上是不可能有私房的:“你把錢拿回去,做盤纏用。”
雲小幺輕輕搖了搖頭,盡管身無分文,他還是輕松愉快:“總會有法子的。”
陳望又問他:“幾時走?”
“今日就走。”遲則生變,所以雲小幺趁熱打鐵,昨日就與方翠珍說好了,她先收拾好東西,等他回來,趁雲來福他們出去的空隙,兩人悄悄離開,“嬸子,陳望大哥,後會有期。”
母子二人看着他走遠。
陳望還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三服藥,想來也是要等安定下來之後才有時間和水去熬了。
何玉蓮抱着雲小幺給的罐子,嘆口氣:“娘給你相看好的夫郎就這麽吹了。”
“...”陳望無奈,“我沒答應過你。”
“我知道我知道。”何玉蓮托着沉甸甸的錢罐子,嘀咕着,“這孩子居然能攢下這麽多錢,原來也不是個蠢笨的。”
陳望對于雲小幺的私心已經在先前的那兩句問話中用完,因此不管何玉蓮說什麽他都沒搭理。
不過何玉蓮很快又說起另外一個問題:“沒有盤纏可不行,再不濟也得帶些吃的,小望,你跟我走一趟,萬一碰上雲來福這麽個不長眼的,你幫娘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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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從乖兒子變身為打手的陳望:“...”算了,就當這是最後一次。
何玉蓮還是用那個陶罐,裝了一罐的水,再用幹淨的布包了七八個饅頭,然後就帶着東西和陳望出門了。
*
雲小幺步伐輕快,這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面對回家不是恐懼而是期待。
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所以他在陳家母子面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盡管進村後有意掩飾自己的心情,他的嘴角也不是抿着,可當他靠近雲家,隔着一段距離看清雲家院子的情景時,那點笑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慌亂。
他拔腿變走為跑,顧不得雲來福和雲富貴因何還在家,跑到倒地的方翠珍身邊,着急叫喚着:“娘...娘...”
像個地痞流氓的雲富貴坐在廊檐下,見他回來,獰笑一聲:“逮着你了,小雜種。”
雲小幺一顆心懸在喉嚨眼,生怕方翠珍也遭了毒手,他扶起方翠珍,沒在她臉上看到傷,只是一臉的淚痕,後怕地松了口氣。
“小幺...”
雲小幺沒說話,而是擡起眼,與父兄對視着。
雲來福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太久,早已忘記幼時的小兒子也曾這樣,以倔強的目光看他。
可他忘了,只覺得冒犯:“我生你養你,你不好好報答我,居然還聯合外人算計我,你就是這麽對你老子的?”
“生我養我?”雲小幺再忍不住,反唇相譏,他指着自己尚且開裂的唇角,又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猙獰的傷痕,“你莫不是忘了這些傷是如何來的?自小你便對我非打即罵,這也算是個父親?”
雲富貴誇張地呦了聲:“這是有人撐腰翅膀硬了啊,陳望答應娶你了?”
雲小幺還未說話,在他懷裏的方翠珍忽然爬了起來,動作迅猛地扇了雲富貴一巴掌,痛心疾首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畜生。”
雲富貴沒料想方翠珍會動手,這下被打了個正着,他擡起眼,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打我?”
“我早該打你了,否則也不會學了你爹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方翠珍又痛又怒,胸口劇烈起伏着。
“方翠珍!”
方翠珍瞪向雲來福,她這兩年瘦了許多,眼眶突出,瞪大眼時露出幾分兇相:“雲來福,我要與你和離。”
此言一出,三人一塊愣住。
雲富貴更是不由上前一步:“娘?”
方翠珍面色冷漠:“我擔不起你這聲娘,以後你跟着你爹,小幺我帶走。”
電光火石之間,雲來福在一連串的驚詫下,終于品出一絲怪異,他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原來是想走。”他的笑裏全是惡意,“我是他爹,沒有我點頭他哪都別想去。”
雲小幺還算鎮定,只是抿住的唇出賣了他的心思。
方翠珍也有一瞬間的慌亂,可她很快鎮定下來:“不答應咱就官府見。”
“和離可以,但他你別想帶走。”雲來福看穿了他們的打算,瞬間有恃無恐。
他打罵雲富生與雲小幺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方翠珍若是咽不下這口氣早就跟他算賬了,等到今日才發作無非就是有了後路。
看不出來啊...雲來福眼神怪異地往雲小幺身上打量了幾回,就這幅模樣居然也能勾住男人。
陳望的口味真他娘獨特。
先前他就覺得奇怪,兩家并無交際,陳望怎好端端地替雲小幺出頭,原因竟在這呢。
雲小幺被自己親生父親的目光看得不舒服,那目光如有實質,像是一條毒蛇,黏膩陰冷。
很惡心,仿佛他是赤.裸的一樣。
他正想開口,卻聽見一道聲音傳來:“那就和離,現在就把和離書寫了。”
幾人同時往聲源看去,見是何玉蓮母子。
何玉蓮空着雙手走在前頭,後邊的陳望則拿着東西。
雲小幺認出了那個陶罐,是他先前還回去的,瞬間明白二人的來意,想必是來送東西,卻又看見這不堪的一幕。
何玉蓮跨進籬笆院門,陳望跟着她,身姿挺拔,從容不迫。
雲來福看到陳望,前日被打的疼痛瞬間席卷上來,氣勢本能弱了幾分,色厲內荏道:“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何玉蓮壓根不把他放眼裏,走到方翠珍身邊,給她撐腰:“這老男人多看一眼我都嫌惡心,你還想伺候他到什麽時候?趕緊和離了。”
“小幺他...”方翠珍還沒說完,就被何玉蓮暗中拍了拍背,頓時就讀懂了何玉蓮的言下之意,“寫和離書,簽字畫押。”
雲小幺聽了也松口氣,方翠珍能與雲來福和離那是最好不過,至于他,找時間偷跑就行,并不礙事。
本來他擔心方翠珍會受雲來福威脅,好在陳家嬸子來了。
雲富貴适時道:“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跟爹和離,我日後可不會給你養老送終。”
“呸,你也好意思說這句話,真是不害臊。”
“你再說...”雲富貴說着就想動手。
陳望望過去,聲調平平:“你想做什麽?”
雲來福趕緊拉住雲富貴,倒不是他怕了陳望,而是陳望這小子下手狠,萬一打出個好歹,他沒錢醫治。
雲小幺看見他的動作,嘲諷一笑,雲來福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小人而已。
所以他以前為何會如此懼怕這個人?
那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
陳望聽見他的笑聲,淡淡看了過來,只是掃了一眼又收回視線。
雲小幺:“...”他看我做什麽?
他看了看自己,還是臭烘烘的,難道風又往他那邊刮了?
雲小幺默默站遠了一些。
聽雲富貴說出這句話,方翠珍是真的心寒了,她自問對雲富貴沒有半絲錯處,可兒子卻以此事要挾她,心灰意冷之下也只能把眼淚往肚裏流:“和離。”
雲來福見她初衷不改,臉色終于難看起來。
他本可以強硬說不,但方翠珍若真鐵了心,上告到官府,衙門也會同意他們和離。
雲來福還要臉,再說他不認為方翠珍離了他能過得好,最終還不是會回來,想靠哥兒給她送終,哪有這可能。
*
和離需要裏正寫下和離書,對財産做出處置,男方還得歸還女方的嫁妝,雙方确認無誤之後簽字畫押即可。
但方翠珍嫁給雲來福時所帶嫁妝并不多,就算雲來福此時将那點微薄的東西交還給她也無甚用處,而方翠珍也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帶走雲小幺。
但雲來福不同意,他清楚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還故意把雲富貴塞給方翠珍惡心她。
雙方在裏正家裏争執不休,吵鬧聲在外邊都能聽見。
而何玉蓮與陳望就在外邊等着。
何玉蓮聽着裏邊的吵鬧,對陳望道:“看來雲來福是想在小幺身上扒下一層皮。”
陳望不置可否。
這個世界還講究什麽三從四德,哥兒與女子一樣諸多束縛,倘若雲來福真的不答應放雲小幺走,他是跑不了的。
而雲來福扣住雲小幺,無非是想獲得更多的東西。
陳望可不覺得他是念着什麽父子情誼。
雲來福想要的很明顯,一是錢,二是糧食,雲小幺在他那完全就是一件可以議價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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