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劇團

劇團

聲音從遠處傳來，霍爾所有感官立起，他一下子站起身，遙遙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不要！！！”

這一次聲音充斥着更加驚慌的恐懼，勇者唰的一下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看見霍爾已經飛快跑遠，尤利娅也一邊罵一邊随後跟上：“這家夥又亂跑了！”

奧蘭也跟在尤利娅身後，還沒反應過來的莉希頓了頓，轉眼望向身邊一臉毫無興趣、一動不動的洛德，她眨了眨眼，也轉身跟了上去。

森林裏，一個女人着急地跑出草叢，跑沒幾步，女人停了下來，表情驚恐地看着她來時的方向。

她身上穿着顏色明亮的裙子，面容姣好，她着急地左顧右盼，沒有血色的嘴唇顫抖着，她的眼裏尋找着某人的身影：“傑西……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應，森林的寂靜在無聲無息地回應她，這份寂靜仿佛要出現什麽，然後将她吞噬。

“難道被那只魔獸……”她的腿無力地往後退，肢體動作有點浮誇，口裏還在呢喃着她愛人的名字：“啊，我的傑西……”

忽然，草叢響起嘈雜的聲音，急促而詭異，這樣的動靜沒有在她的知曉之內，女人猛地轉頭過去，臉色沒有剛才的悲痛，而是疑惑驚訝，最後警惕地皺起眉頭。

草叢窸窣聲停了下來，一個背着大劍的少年出現，他的長圍巾上，還露出花栗鼠的小腦袋，随後陸續出現一個又一個人影。

女人看了看他們，“你們……？”

就在這時，另一處草叢更是響起劇烈的沙沙聲，巨型的身軀踩踏草從而出，鼻尖噴灑着熱氣，長長的角聳與頭顱之上。

女人視線從洛德頭上的雙角與魔獸的角之間徘徊，她比他們還驚訝：“诶？魔獸？！”

一只草食性的犀角獸沖出草叢，看見一堆人類擋着它的道路，它被激怒，頂着粗壯的雙角直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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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朝着那個女人的方向，卻是朝着霍爾的方向。

霍爾眨了眨眼，抽起大劍想要與犀角獸那雙粗壯的角對抗，犀角獸即将沖到面前，最後一刻，他突然被人拉到一邊，躲過犀角獸氣勢兇猛的撞擊。

霍爾轉眼看了看扯着他的尤利娅。

魔獸的沖撞沒有停止，朝着一個方向直沖，仿佛自己粉身碎骨也固執于自己的方向，巨大的撞擊沒有人能阻擋，沿途的生命都會碾壓至塵土之中，兇猛地轟隆出一條毀壞的痕跡。

莉希也在洛德的幫助下，躲開即将而來的魔獸，餘光卻看到奧蘭宛如一朵靜默安好的蘭花站在原地。

蒙着白紗緞帶的眼眸似乎才察覺到什麽，緩緩偏轉過臉，面對着下一秒就要碾過來的龐大軀體。

血肉四濺——莉希的腦海裏浮現想得到的景象，想到這樣的畫面，她驚恐地睜大眼睛。

下一刻迎來的卻不是血色畫面，琴弦的聲音振動，美妙的音符飄逸響起，奧蘭輕撫着手裏的裏拉琴，似乎也在輕撫着犀角獸急躁的心靈。

犀角獸在離他咫尺之間停了下來，暴躁的情緒随着琴聲逐漸安撫了下來，琴聲悠揚了一會，奧蘭停止了彈奏，他緩緩擡起手靠近犀角獸的角，犀角獸噴灑的鼻息厚重地呼吸着。

奧蘭将手輕輕放在角上，輕緩地撫摸着，犀角獸安穩了下來，随後從奧蘭身邊慢慢離去。

“你沒事吧？”尤利娅拉着事件觸發者的霍爾靠近奧蘭，因為身邊這個亂跑的家夥，差點又有人被卷進他的黴運之中了。

奧蘭的嘴角輕輕揚起，搖了搖頭。

這時，草叢又響起一陣聲音，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吸引而去，難道魔獸又回來了？

只見一個男人沖了出來，到處張望着：“噢，我的羅拉在哪裏？”

男人終于看到被驚吓住的女人，他跑了過去，握住她的手：“我的羅拉，野獸沒有将我的軀體撕碎，我的身與心都回到你身邊……”

本來受驚吓的女人聽到這句話，神情卻如同本能一樣變回含情脈脈的模樣。

“啊，我的傑西，死神沒有帶走你，你回到我的身邊……”感覺到到周圍其他的視線，女人突然驚醒了過來，她一把揪着男人的領口，神情從含情脈脈變回本來的神态，語氣也忽然轉換，破口大罵：“媽蛋，不要演了，你沒看見這裏這麽多人嗎！什麽野獸，我可是真正遇到了魔獸，只是排練一下劇場而已，怎麽倒黴催的遇見犀角獸！”

男人也轉變了神态，一臉震驚：“你遇見暴躁的犀角獸了？誰讓你入戲太深跑那麽遠，我也是跑了好遠才找到你。”

“呵，也不知道剛才誰說要和我排練一下。”

“是嗎，也不知道因為誰總是記不住臺詞……”

他們兩人吵吵鬧鬧好幾輪，等到莉希幾人沉默地看了好一會，正想要離開的時候，那女人忽然轉頭看向他們，帶着純粹的疑問：“話說，你們幾個是誰？”

女人本就沒想要從他們那裏得到回答，看了他們一圈，瞅了瞅洛德特別的發色和雙角，最後停留在他們一兩人身上的制服外套，“是那個魔法學院的學生？你們怎麽從那麽遠的地方來到這裏？”

當然沒有人接她的話，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啊，抱歉，我沒有探究你們的意思，雖然我沒有真正見過你們的學院，但是我們劇團裏總會出現這樣的戲劇人物，和你們相似的制服不可能沒有見過，而且我們劇團裏還有一個從你們學院畢業的學生。”

正說着，又有幾人出現，帶頭的人滿臉胡渣，緊皺着眉頭看着他們兩人，男人和女人同時回頭，說了一聲：“團長！”

團長聽着兩人解釋着，視線從他們轉移到莉希他們身上，當看到那一抹白發的身影，他的眉角動了動，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難道是……這麽多年了，你……”團長上上下下看了奧蘭一圈，“……一點都沒有變。”

奧蘭擡了擡頭，似乎在腦海裏翻找着有關這個人的記憶，團長繼續說：“你還在滿大陸跑嗎？”

對于這個人，奧蘭似乎一點也想不起來。

天空此時已經開始逐漸昏暗，天色漸晚，夾着厚厚的雲層，空氣中水汽騰升。

團長擡了擡頭，望着天空，“這裏的天氣總是變化莫測，我們的劇團的營地離這裏不遠，你們要一起過來？”

不遠處，好幾輛馬車停靠在樹木邊，車上一箱箱道具物品像是來往城鎮的商隊一般，旁邊，三兩個帳篷才剛剛搭好。

剛才的女人對正在帳篷前捆紮繩子的青年揮了揮手，“威廉，他們是你們魔法學院的學弟學妹哦。”

被叫喊的威廉扭過頭，放下繩子走了過來，他對尤利娅和霍爾打完招呼後，他不解地問：“你們是學院的學生？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我們剛好完成考核任務，正想回去。”尤利娅解釋着。

“考核任務！？現在考核任務的難度都那麽難了，需要跑到這裏來？”

尤利娅有點不解，點了點頭，的确，他們好像比其他學生去得遠一些。

此時，奧蘭坐在不遠處，望着尤利娅那邊，卻感覺到有人将什麽遞了過來，他轉回頭，白紗下的雙眼微眯。

藍眸少女将一杯水遞給他，奧蘭拿在手裏，道了一聲謝，看着她正想走開将水分派給其他人，他忽然對她開口：“你的魔法……”

莉希聽到奧蘭似乎在對她說話，她停了停，轉身回看他。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原來詩人你的名字叫奧蘭，以前遇見詩人的時候，都沒有将名字告訴過我們。”

藍眸少女已經走開，奧蘭側着臉面對聲音的方向，團長手裏拿着麥酒走過來，自顧自坐在他身邊。

“我還記得遇見詩人的時候，父親母親還在，我只是一個躲在他們身後的膽小鬼，不過，要不是詩人，那時候大家都被魔獸吃掉了。”團長陷在回憶裏，他盯着奧蘭好一會，“這片大陸很大卻又很小，這麽久都能重新遇見詩人你。”

“我會救你們？”奧蘭依舊平靜地回應着，“這樣的事情我可能已經忘記了。”

“詩人忘記也有可能，說實話，詩人為什麽一直這麽執着地游歷大陸？難道吟游詩人都想要走遍大陸每一處地方，知曉它們的故事？”

奧蘭沒有立刻回答，忽然的沉默讓團長也頓了頓，奧蘭随後微笑着，“也許是這樣。”

莉希走了一圈，最後坐回火堆旁，洛德已經将幾顆果子拿到她面前，剛開始遇見的女人坐在他們對面，她介紹着自己：“我是倫娜，剛才你們看到的那家夥是凱羅。”

透過火光，她饒有興致地盯着洛德那漆黑的頭發、粗壯的雙角，還有那張好看的臉。

“你的外形真的很特別，很亮眼。”她邊說邊湊了過來，“怎樣，要不要跟姐姐走啊。”

莫名被人接近的洛德斜眼看了過去。

“洛德算是我們家族的人，就算要讓出去，還需要我父親的同意。”首先開口的竟然不是少年，而是少女的聲音傳來，倫娜反而像是能吃瓜一般的興奮，一下子坐在少女身邊。

少女正小口咬了一下果子，倫娜貼了過來，深深地瞅了一眼洛德，“可是，他真的很不錯啊，那雙角多威武，那發色簡直就像充滿未知靜谧的夜色一樣……”

聽到這裏，莉希狠狠咬了一大口果子，心想着洛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吸引異性了，是因為那雙變大的雙角？

角能吸引獸人，她還能理解，現在連人類也喜歡了？

“……你說那不是很适合嗎？”倫娜還在繼續說着。

陷入沉思的莉希沒能聽到她說了什麽，頓了頓：“适合什麽？”

倫娜歪了歪頭：“那雙角和發色，很适合扮演魔王啊。”

咳——！

咳……咳咳！

莉希差點被口裏的果肉噎到，猛地喝了一口洛德遞過來的水，平複了幾下後對倫娜說：“洛德是獸人，還是草食獸人，怎麽扮演得了嗜血可怕的魔王。”

“哦？是嗎……”倫娜是不太相信，現在那黑發的家夥看過來的眼神就已經很可怕了。

空氣中水汽越來越濃烈，随着天色漸暗，雨一滴一滴垂落地面。

劇團的人也騰出多餘的帳篷讓他們得以躲避雨水，留宿一晚。

夜晚，莉希突然驚醒，她的手下意識按地在心口處，她似乎又做噩夢了。

她看了一眼睡在身邊的尤利娅後，從被窩裏起身，拿起外套披在身上，花栗鼠還窩在外套的口袋上。

雨後晴朗的夜空澄清濃黑，營地的火堆還燃燒着，她走在火堆前坐了下來，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倫娜和凱羅的聲音。

【哦，我的傑西……】

【我生命中的天使羅拉……】

聽着他們端起的語調，莉希知道他們還在排練中。

就在這時，響起一聲輕輕的聲音——

“你，睡不着？”

莉希轉頭往聲音的來源，幾步外坐着的奧蘭也正朝向着她，手裏抱着那把裏拉琴。

莉希裹緊了外套，盯着火苗點了點頭。

他輕笑了一下，擺弄着琴身，“這把琴沒有修補好，我也睡不着，沒有修好琴，彈奏的聲音就不可能完美無瑕。”

“就算修好，也不可能完美無瑕，沒有什麽是完美無瑕的。”莉希頓了頓，她也驚訝于自己會冷不丁地反駁他。

奧蘭：“那不應該更要用盡一切方法讓它趨于完美。”

排練的聲音依舊淺淺傳來。

【傑西，你要娶她？】

【不是的，羅拉，那只是祖父他自己的意願，并不是我內心想要的。】

莉希轉回目光，重新盯着噼啪作響的火焰。

那邊，奧蘭将那根神明給的斷枝拿出來，斷枝放在琴聲的裂縫上，他嘴裏緩緩吟唱着咒語，細閃的星光在他身上環繞。

他的手撫在斷枝上，再次擡起手時，斷枝已經成為琴的一部分，融于裂縫的細縫之間，變成一道镌刻在琴身上的美麗花紋。

奧蘭擡起修好的裏拉琴，似乎想讓她瞧瞧，他修好了，它能變得完美無瑕。

莉希看了琴一眼，那把修好的琴仿佛在跟她宣示着主人的話語。

遠處沉浸于戲劇的兩人又傳來聲音。

【無論你身處在什麽地方，無論你身處在哪裏，我都能找到你。】

凱羅突然單膝跪在地上。

【無論生老病死，我依舊在你身邊。】

莉希和奧蘭都望了過去。

或許是莉希剛才聽到劇團團長與奧蘭的對話，目光聚焦于倫娜與凱羅的劇場排演，恍惚中，她的嘴巴仿佛在自言自語，無意識地說出心中所想。

“你為什麽想要走遍大陸呢？”

話音一落，氛圍包裹在一片寂靜之中。

奧蘭沒有看向她，他同樣望着那片俨然成為劇場舞臺的樹林。

凱羅握起倫娜的手。

【……我的羅拉，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天使。】

【你就是我的女神。】

“我也在尋找屬于我的女神。”奧蘭的聲音透過火焰的搖曳汩汨而來。

月光與火光交揮，樹蔭之下，凱羅吻着倫娜的手。

莉希的視線從倫娜身上轉回到奧蘭身上，他白色的發絲和緞帶随着晚風飄動。

他也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莉希有些出乎意料，她還以為吟游詩人只愛詩歌與自由，可現在，她覺得，也許吟游詩人都是浪漫主義的，連尋求憧憬之人也充滿着不一般的浪漫色彩。

奧蘭仿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頓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他看着她。

即使看不見白紗下的眼眸，莉希也感覺到掩藏在那之下的冰冷極的視線。

裏拉琴從他懷裏掉落，奧蘭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為什麽……”

莉希：“？”

“我，為什麽會對你說這些。”

冰冷的氣息頓時充斥着周圍，鋒芒畢露，夜晚的風即刻像是刀尖磨砺着皮膚。

那是殺意。

純粹的殺意。

莉希擡起頭看向他，一瞬間的殺意從他身上散發而出。

在外套裏窩着的花栗鼠驚醒起來，它探出頭，感覺到極其危險的氛圍，尖聲吱了一聲。

花栗鼠的聲音引起排練的兩人注意。

“這麽晚了，你們是睡不着嗎？”倫娜已經走到火堆前。

空氣中彌漫的殺氣已經消失，奧蘭靜靜地、像旁觀者一樣伫立在那裏。

“那樣的話，要不要喝一杯熱飲，我們去過的地方有一種可可飲料。”聽着倫娜的話，凱羅已經到馬車旁去拿。

“對了，要不要聽故事，我們可是演過很多故事。”

聽了倫娜講到了半夜，莉希打了打哈欠，終于忍不住抓着外套走回去，睡意朦胧地躺回被窩。

莉希不知道，旁邊屬于男人的帳篷裏，一雙眼睛閃着金芒，一直在黑暗裏睜着，視線随着莉希走到而轉動。

在裏面側躺着的霍爾害怕地抱着自己的大劍，他……他又想要去吃人了？！

莉希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還在睡夢中的尤利娅熊抱住。

尤利娅睜了睜眼，露出笑容，使勁地蹭了蹭她。

很快，她們已經收拾好自己，當她們走出帳篷見到洛德，尤利娅還不忘說一句：“我可愛的莉希手感真好。”

在洛德身邊的霍爾身體一抖，危險感瞬間立起，他不敢看身邊想要吃人的家夥。

劇團的人也已經整頓好，與他們去往的方向相反，握着馬車缰繩的威廉看了看尤利娅他們将要出發的地方，“你們馬車确定在那個方向？”

沒有理解威廉的問話，尤利娅确定地回答他。

告別了劇團，他們繼續朝前走，越往前走，卻感覺到空氣愈加潮濕。

很奇怪，前面是有河流還是瀑布？

森林越來越稀疏，水流的聲音更甚，走在最前方的霍爾将一片垂下的巨大葉子推開。

光線照射進來，一片開闊的景色壯闊地出現在眼前。

藍白的天空，藍寶石般清透璀璨的海洋，水天相接，一望無際。

海浪聲不間斷響起，白色的水花一遍又一遍拍打在軟質的沙灘上。

莉希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着滿是沙子的地面，他們怎麽會在海邊！？

“我們不是在王國內嗎？”

尤利娅滿是疑惑和震驚的聲音響起。

“不對!我們王國可是內陸國家，沒有一處能看到海！”

是啊，他們王國能見到高山、平原、甚至寬大的河流，可是絕不可能看見海。

“我們已經不在王國內。”莉希不禁呢喃出聲。

所有人看向她，最難以置信的事實讓所有人都沉默着，除了一人。

奧蘭往前走進沙地之中，風吹拂起他幾乎及地的長白發，紫色的發帶也随風飄舞，他輕輕開口，話語随着海風吹拂而來。

“這或許是那個神明的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