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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沙啞的鳥鳴在粘滞的空氣顯得不太真切，一縷縷慵懶的陽光穿過樹蔭在桌子上投影出斑駁的光景，頭頂上的風扇吱吱呀呀有氣無力地揮舞着三條胳膊。

老師在前面講得如癡如醉，學生們在臺下聽得昏昏欲睡。

階梯教室最後一排的某個角落裏，大剌剌癱着的一條人形。

此人雙臂交疊，腦袋蹭着個舒适的位置埋起來，黑亮微卷的長發服帖地披散在背脊上，幾縷不堪重力的蠱惑，滑落，懸空地垂着，随着風扇帶起的氣流輕輕地擺動。

饒是上課睡覺這種不甚美好的事實，但是，逆光給李悅越整個人嵌上了毛茸茸的金邊，流暢的身形，隐約朦胧的美感。

啧！又在睡覺！

雍方本是從後門匆匆經過，偏偏不經意地瞥見了一只熟悉的身影，待後退半步，就看到了與他面對面卻安詳閉目養神的某人，瞬間滿頭黑線。

睡神！

一朝踏上神壇，賴了這麽多年，還不肯下來。

“下午兩點就上課，這不合理！”這是她小學時候，眼淚滂沱地揮着小拳頭對王老師的抗議。

“瞌睡基因怕是植入靈魂了的，我也沒有辦法啊。”這是她高中時候，指着捏青了的大腿，故作委屈地向他攤手解釋，不是她不努力，是基因不給力。

四年不見，她還是這樣。

別人可能不知，當李悅越天生嗜睡。可他，是看着她從一只口齒不清只會流哈喇子的蠢貨，長成了一只理直氣壯偶爾耍小聰明的蠢貨，怎麽可能不清楚她上課睡覺的真相呢。

無非是覺得無聊，又不敢學其他同學搞小動作，或者做別的作業，只好默默發呆罷了。

小學二年級某個下午，班主任王老師碰上了來接她回家的家長，便告了一狀，可李叔叔笑着說“你就讓她睡吧，好好休息才能好好學習”，這話讓班主任啞口無言，也讓她理直氣壯了這麽多年，且越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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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就在他們不到一米處，聽得可謂真真切切。過了這麽久，李悅越可能早就忘了，她是怎麽從戰戰兢兢變到理所當然，他可是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太陽大得晃眼，某人的老爸把某人寵翻天。

從小牛奶罐裏泡着，可總不能被罐子保護一輩子吧。

似想到了什麽，雍方臉上的笑意不受控制地蕩溢開，整個面部線條都變得柔和了。而下一秒，那光彩奪目的笑容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迅速收斂，黑眸四下掃視。

此時正值上課，樓道裏安靜無人。于是，抿唇，迅速活動面部肌肉，調整到那副為人熟知的胸有成竹的淡淡的表情，手肘輕輕一撐，背部從借力的陽臺圍欄上移開，側身擡腳，從某間教室的後門離開。

許久，一抹似有如無的弧度無意識地彎起，手指在屏幕上輕快地舞動。

“嗡——”

手機自發振動，高頻敲擊着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李悅越猛得從淺眠中驚醒，鐵質的喝水杯從桌子上掉落，在水泥地上翻着跟頭，發出更為巨大的聲響。

頓時，講臺上的滔滔不絕也跟着戛然，整個教室陷入了詭異的靜谧之中。

……，這種緊張的氣息簡直不要太熟悉。

從小到大，老師們都喜歡用這招——用目光壓死你，而她以一招應萬招——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雖然英勇獻身承認錯誤是傳統美德，但是浪費老師時間打擾大家睡覺就不好了。所以，她決定裝死，畢竟趴桌者衆，這時候要是輕舉妄動，絕對會成為老師面前的紅人。杯子什麽的，都滾那麽遠了，撿起來還能繼續好好趴桌子麽？

某個大牛說過，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解決所有的難題，自然也能夠等來老師的不計較。

況且此老師的确相當好，在學期第一節課之前就體貼地明示了他的原則：只要乖乖簽到，不影響在認真聽課的同學，一切都好商量。

唔……也可能是他比較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填鴨式的知識灌輸，會把全班灌倒。

李悅越放飛腦洞描摹着老師從第一次發現學生睡覺的驚訝憤怒，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和課前注射一劑體面的預防針。

不一會，果真恢複授課，催眠曲延續前奏，李悅越在這樣的背景音下小幅挪動手臂，探到機身，開鎖。

——雍家二爺：該換邊兒了，肌肉受力不均，會導致發育失衡，輕則影響體型美感，重則平地摔成癱瘓。

哈，是雍方，又在埋汰她上課睡覺了。此人愛好一本正經地盜科學之名行恐吓之舉，那時候傳紙條被老師逮到過幾次，可他數學課寫數學公式，物理課寫物理原理，還解釋為學科靈感和科學意識。整個一大忽悠，老師們全被他騙了，還當他是認真思考的好學生呢。

縱使沒太當回事，李悅越還是悄悄使了使力。呃，果然壓得太久，半條胳膊都麻了，毛茸茸的刺痛感，根本不敢換邊趴。于是，切換單手模式，編輯微信。

——方方，我的右胳膊不見鳥QAQ

消息很快回複過來。

——雍家二爺：速度換！神經壓迫，血液循環不暢，長期如此，恐會截肢。

哈哈哈，果然。

接下來要怎麽措辭調戲呢，李悅越頭抵桌面，雙手鄭重地捧着手機，皺眉思考。

正嚴肅地愣神間，掌中之物歡快地蹦跶起來。她慌亂地捏緊手機，企圖阻止它的高頻振動，同時，貓着腰從後門撤離。

空氣中拉起一根柔亮的銀線，高彈，反光。

壓皺了的課本頁面上浸染着一灘哈喇子：《自然辯證法》是德國哲學家弗裏德裏希·恩格斯一部尚未完成的着作，是恩格斯多年來對自然科學研究的總結。對19世紀中期的主要自然科學成就用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進行了概括，并批判了自然科學中的形而上學和唯心主義觀念……

李悅越從教室裏逃出來，一直走到拐角樓梯間，才将手機貼近臉頰接起：“喂？”

“嗯，”她一手持着手機，一手撐着教室外牆，右腳還不安分地踢着牆角，似乎電話那頭的陳述讓她稍嫌無聊。

“嗯……啊？”她聲音陡然擡高，驚訝地翻轉身體，以背部大力抵靠着牆面，深吸一口氣，刻意壓低聲音，聲調卻還是不自主地上挑，“真的嗎……那……什麽時候……今天……嗎……OK！”

啊啊啊啊啊！

“親愛噠，幫我收書和我的杯杯，麽麽噠～”她手指在觸屏上飛舞，傳消息給室友。反正已經點過名，她要溜號了。她試過了，中途逃跑老師是不計較的。

“嘿嘿，哦也！”手心向上單手握拳，李悅越比了個搞定的手勢，可下滑的軌跡還沒到位，痛呼先傳來，“啊啊啊啊！”

帥不過半秒，胳膊肘又麻了，這牆怎麽弄這麽硬，學生千千萬，學校應該清除這種潛在危險物體。

額，手肘麻到小指的這條神經是叫什麽名兒來着。

“尺神經。”樓上辦公室裏，雍方的語調波瀾不驚。

從她探頭探腦推開防盜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了。此時，他淡定地擡了擡眼，輕吐三個字，附帶一個不算太猖狂的鄙視眼神，複又繼續敲打着鍵盤。

“嘿嘿嘿，我又忘了呗。”李悅越故作腼腆狀摸摸後梗脖子，自顧地搬來一把椅子放到雍方旁邊，坐下，撐着扶手反複蠕動身軀，終于找到最舒适的姿勢才消停下來，繼而伸展雙臂趴在鍵盤邊上，側過臉，認真地打量着目不斜視地某人。

“方……”

話未脫口，就被一不明物體迎面偷襲，大半截話被嗆回嗓子眼不說，重點是不爽眼前美景被擋。

“雍方！你幹嘛！”李悅越不滿地扯開覆于臉上的濕巾控訴。

“擦擦，”屏幕前的某人頭也不回地開口，絲毫沒有放慢手上的動作，覺察到李悅越還愣在一邊不明所以，頓了頓，菱唇微啓，“口水。”

“……，”李悅越囧，抹着嘴角小聲嘟囔着狡辯，“不是你說唾液有殺菌功能。”

她也沒想這樣丢臉，他就不能好好提醒下。

“記性不錯，再接再厲。”

字面上褒揚，實際上意有所指，牛13啊。李悅越幾度張嘴，還是接不上更好的下聯。算了，讓他讓他，誰讓他要比自己要小一個月呢，不跟小娃子計較。

悅耳的敲擊聲以右手小指一個Enter鍵完美謝幕，搞定。雍方就着李悅越湊過來的腦袋調整屏幕角度，起身讓出位置，到飲水機處接了杯白開，轉身倚着桌子，遠遠地看着。

李悅越接過電腦就輕車熟路地雙手并用，鼠标鍵盤噼裏啪啦一陣響，雙眼盈滿了活力的光芒。看吧，哪裏還有半小時前睡意朦胧的影子，這手速，快拼得上職業選手了吧。雍方端着杯子掩藏唇角繃不住的笑意。

“啊啊啊啊！煜鍋的機場圖！方方，快過來，你看看他這腿得有一米二吧！”她果然又去刷明星了。

“嗯嗯，知道了。”雍方低頭輕抿一口，一臉無奈地看着李悅越手舞足蹈樂不可支。一把年紀了才學人家追星，跟着一群中學小女生參加什麽後援會，舔屏舔得手機都進水休克了，也不知道她的電腦屏幕還能支撐多久。

“大海啊全是水，羅駿煜啊大長腿！我奮鬥的目标！我碼字的動力！”

“……，咳咳，”他是真的差點被嗆到，“你……加油。”你開心就好。

Well，追星族的腦回路，嗯……其實，他也不知該怎麽評價。他深深地記着那天的她盤腿端坐，奮力撕開一包方便面決定開坑寫文當作家，依當事人的說法是要寫出名氣當個編劇，堂堂正正走到偶像面前，跟他平起平坐。這麽久了，也确實開坑無數。

“你晚上有空沒？”結束了一波刷圖的李悅越忽然歪着腦袋，雙眼彎彎。

“說吧，什麽事？”這不就是她過來找他的原因麽，居然等這麽久才說。

“嗯，有個好消息，”李悅越正襟危坐卻笑容誇張，就在他以為她又要抑制不住洪荒之力，搖着他的胳膊炫耀時，居然舔了舔上唇，及時剎住了車，“……你猜？”

強行賣關子？雍方挑眉，不答，看她能忍多久。

果然，李悅越還是等不及地講了出來：“有個很喜歡的小說在拍電視劇。”嗯嗯，電視劇的劇本她有參與。

“然後？”

“可以去劇組探班。”

“所以？”

“我想去，想讓你陪我一起去。”

雍方深深地看了眼面前故作俯首嬌羞對手指、病嬌柔弱易推倒的人，又呷了口水，才說：“又是羅駿煜？不去！”

上次被坑去看了粉絲包場電影，差點被腦殘小蘿莉們分吃了，他真的不是什麽男粉！

看着雍方不為所動，李悅越繼續忽閃着眼睛賣蠢，又呈上了壓箱底的砝碼：“去嘛去嘛，不僅我的男神會來，你的女神也會來，開心不？他們是對手戲哦！”

…………

燈火輝煌，車水馬龍。

不論雍方究竟是磨不過她的撒嬌賣萌勉強答應，還是抵擋不了女神的強大吸引力才跟着出門，總之，他現在出來了，就在她身邊。

nono，準确地說，是跟在她後邊，不過這些都不要緊。

等會，可以奴役方方小弟逛商店拎包包，再帶他去餐廳的靠窗情侶座面對面吃個飯……

李悅越蹦蹦跳跳地暗自盤算耍着小心機，嘴上卻喋喋不休地安利着煜哥，出道作、成名作、最新專輯、最近動态，不過大腦，如數家珍。

嘿嘿，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地方前進着，人生得意須盡歡啊須盡歡。

“我家煜哥哥下個月……”李悅越繼續炫着煜哥，一個不經意地轉身擡眸，觸不及防地，她對上了雍方的眼睛。

那雙黑眸深邃，似有千言萬語缱绻。

···

忘……忘詞了。

“方方——”她剛剛說到哪裏了？難道說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呃，第二個“方”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被他的劈空一掌打斷了。他今天怎麽總是搞偷襲？

疼，好大的力氣，這小子什麽時候練了防身術，是怕她撲上去麽？

是了，她是垂涎他很久。

李悅越被推得踉跄半步，慣性使然，她又順勢退了兩步才好不容易找回了熟悉的平衡感，可是，這不甚熟悉的不可控感是……

額——呃？

鞋跟掉了？

難道是臺階？

她急忙低頭确認，入眼是一個……黑，洞？

下——水——道？！

這條路有下水道？

沒時間糾結究竟有沒有下水道了……誰特麽的缺德偷井蓋！詛咒他吃泡面沒調料包，上廁所全是調料包！

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求救的話來不及出口，她本能地伸手，也撲空了——

英雄救美終究沒有上演，可見電視劇小白文真真是注了洗腦狗血橋段。

眼角餘光裏，雍方的身影與城市的流光溢彩融為一體。沒有吭聲，沒有動作，神态肅穆，表情隐藏在劉海的陰影下變得模糊。李悅越哀嘆，任憑是誰碰上這種大變活人的事也會吓到呆滞吧，何況，他其實是個呆貨。

就這樣好好看着他吧，終于能肆無忌憚地看着他了。

疾速地下落，目光在平齊地面的一瞬，視力突然變得清明，她看到了雍方的慌張失措。

足以。

李悅越閉上眼睛。

如果她摔成殘廢，摔成失憶……

罷了，那個地址，他應該會去的吧。

早就想成全他的。

所以，圓滿了。

好吧，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