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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寧随遠對着納洛堡的構造圖大致框出了一個搜查範圍,這座古堡一樣的學校有許多暗穴,蝙蝠當然不會藏在人氣旺盛的軍宿裏,所以這些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縫隙成了他們的主要搜查對象。

寧随遠叼着手電筒,雙手一撐鑽進了一個半米高的嵌在長廊牆體上的孔道裏,對于有幽閉恐懼症的人來說這項行為還挺吓人的,路陽總覺得換做是他就會卡在那些不規則的狹窄縫隙裏出不來,寧随遠的執行力太高了,他在外頭無所事事,事實上也沒什麽需要他做。

“遠哥。”他用筆将地圖上的标記塗掉了一個:“其實謝爾茲他人挺好的,也很照顧我,可是我真的覺得出賣身體換取錢幣的行為是錯誤的。”

“你不喜歡就拒絕。”寧随遠的聲音透過磚瓦,冷淡沉悶:“Clear。”他飛快的退出孔道,跳下地:“下一個。”

“我們真的要這樣找一晚上蝙蝠麽?”路陽擔憂道:“只剩兩個洞了,如果真的像謝爾茲所說的那樣……我們這一晚上不就等于白忙活了?”

“你不想做就回去。”寧随遠的回答依舊簡單明了,他從路陽手中接過地圖,按照指示疾步穿過校場。

路陽匆匆跟着:“你生氣了麽?”

“沒有。”寧随遠說,他在靶場圍牆的牆角鎖定了位置,利索的卧倒,用手電筒照着。

“遠哥,你真不像個機修工。”路陽再次感慨:“你應該參軍才對。”

“我去了,被他們拒絕了。”寧随遠的語氣終于有了一絲起伏:“他們選了一個Alpha,Clear。”他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手上的灰,去拿地圖。

“可能Alpha本來就比我們更适合這些事,畢竟他們很強壯。”

“那個Alpha做俯卧撐的時候像一只頂球的海獅。”寧随遠說:“海獅你知道麽?”

路陽腦海裏瞬間有了畫面,“噗嗤”笑出了聲。

“沒有繼承戰争年代的精神卻繼承了過多的優越感。”寧随遠說:“和平時期的Alpha就像是過肥的戰馬,油光水滑,不能打仗,只能被宰殺。”

“有時候我希望他們接受現實的鞭撻。”他低頭說:“可和平沒有錯,還是算了。”

“遠哥,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了。”路陽茫然:“我們只剩一處了是不是?”

“是。”寧随遠說:“離得不遠,就在那裏。”他指着校場邊緣處有一個平樓。

“那是個房子。”路陽說。

“是安息堂。”寧随遠說:“舊時代是教堂,後來成為了戰争中存放屍體的地方,屍體放多了活人就不敢靠近了,所以是廢棄狀态。”

深夜,路陽被寧随遠的這番話說的不寒而栗,他顫巍巍的朝寧随遠伸手:“遠哥,你也好博聞強識啊……”

他沒摸着寧随遠,因為寧随遠把鋼絲網塞到了他手裏。

“我進去後用這個把門封死。”

“那如果這裏面也沒有蝙蝠的話——”

寧随遠已經進去了。

路陽無奈,只能墊着腳将鋼絲網挂在木門的四角,他心裏忐忑極了,不知道如何面對“真的沒有蝙蝠”這個事實,這将意味着他一夜徒勞,他完不成任務,他要被趕回家了。

這比被柯什罵還要讓他難過。

這時,他聽到安息堂裏傳出詭異的風聲。

“刷”

一道黑影橫沖直撞的從裏面飛了出來,猛地撞上了鋼絲網,整張網被撞得震動,黑影扒在細密的網格上掙紮,撕咬,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是一只碩大的醜陋的豬鼻蝙蝠,路陽被他不倫不類的翅膀和絨毛吓得腿軟,“遠哥!真的有蝙蝠!”他慘叫:“遠哥!!”

“蹲下!”寧随遠的低喝帶着回聲,瞬間,一道銀光紮穿了蝙蝠的腹部,螺絲起子的前端絞進了鋼絲網的密孔中,蝙蝠被固定,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路陽抱着頭,半晌才回過神來。

冷汗從毛孔裏湧出來,瞬間浸濕了工裝服,他擡起頭,看見寧随遠已經走到門前,徒手将螺絲起子從鋼絲網上拔了下來。

寧随遠拿着起子,起子上串着蝙蝠,路陽莫名的産生了一種他遠哥在路邊吃炸串兒的錯覺……

“太酷了。”他說。

“維修報告你寫?”寧随遠說。

-

路陽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高效完成了維修報告就美滋滋的睡覺去了,寧随遠躺在床上卻不怎麽有睡意。

“每兩年學校都會對五公裏範圍內的蝙蝠進行消殺,軍事學校的清繳行動我想……毋庸置疑他的缜密。”

謝爾茲的話萦繞在耳畔,有些說不出的怪異,寧随遠坐起身,換了工裝服帶上手電筒出門。

納洛堡的校區內安置了若幹個廢物收容器,稀有金屬材質,抗腐蝕且封閉性好,各種垃圾定期有機修部的人來收。

寧随遠就将那只死蝙蝠扔在了距離安息堂最近的廢物收容器裏,連着那根螺絲起子一起。

深更半夜是不會有人來收垃圾,寧随遠帶着手套将收容器蓋子的卡扣解開,掀開蓋子往裏瞧。

須臾間,一個黑色的影子“嗡”的從底部沖出來,像一枚火箭,寧随遠撤的沒有絲毫的遲疑,可是尖銳的螺絲起子還是割破了他的額角。

那只“死蝙蝠”在飛翔,腹部插着那把螺絲起子,它迅猛的動作仿佛螺絲起子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一般,渾不受幹擾。

寧随遠退了幾步,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怪異的源頭,他紮穿那只蝙蝠的時候,螺絲起子上沒有血。

這時,他看見遙遠的天際飄來了一片黑壓壓的“雲”。

-

“幾年前加徹爾郡的山城爆發過一次蝠潮。”楊潇盯着天空神色凝重:“那時候沒你倆呢,是我跟季處一同出的任務,我們趕到的時候,蝠潮已經把整個山城都洗滌了……”她回憶着,似是有些毛骨悚然:“整個城都很安靜……你能想象推開一扇門,沙發上坐着三個像蠟皮袋子似的死人嗎?來不及逃就被吸幹了,而且毛腿吸血蝠破防能力很強,一般的玻璃擋不住,煙囪也能進,我們當時去到市長家想詢問情況,他們家黑黢黢的,我們以為拉着窗簾呢,誰曉得一靠近才發現窗框上吊着的都是閉着眼睛的蝙蝠……”

廖鵬驚恐:“潇姐你別說了!”

季珩已經從車頂部的天窗攀出去,他站在車頂上用望遠鏡遠眺,“不能讓蝠群過去,楊潇,開車載聲吶,我們得把蝠群引開。”

“明白。”楊潇道,她奔至車尾,将側方的聲吶儀升起。

季珩觀測着蝠群的動向。

“蝠群沒有反應,越來越遠了。”季珩當機立斷:“小高開車追!”

高德猛踩油門,裝甲車如同一頭鋼鐵巨獸般嘶吼着奔襲出去,季珩在車頂颠簸了一下匍匐卧倒,他一手攀住鐵欄一手仍舉着望遠鏡了望,風将他深棕色的短發撩起,露出濃密的眉和悍利的額頭。

蝠群一往無前,絲毫沒有被聲吶幹預的跡象,裝甲車的車速不慢,緊緊的咬着,可很快季珩就看見了一座刺入雲霄的白色的尖頂。

“我們離納洛堡越來越近了!”高德大聲道:“需要向納洛堡吹哨嗎!”

軍校分為高低兩個年級,高年級軍校生即為當地的軍事儲備力量,在發生極端事件時必須沖鋒陷陣,低年級軍校生大多未成年或剛成年,在獲得絕對資格之前與平住民一樣在政府的保護範圍之內,大多數情況下,為了防止引起地區的恐慌騷亂,極端事件發生時消息會保留在正式軍備階層,而吹哨則意味着吹哨點将由當地軍備部門為首,全地區統一進入緊急避難狀态,屆時城內的所有人為活動将一應停止,對整個地區的經濟體系而言是巨大的創傷,因而非必要時絕不吹哨。

季珩:“不用,先向哨崗塔臺發送‘警戒’訊號。”

高德:“已發送,哨崗無回應,我正在重複發送。”

車廂內,楊潇對着數據繁複的儀表盤手心冒汗。

“是這個參數啊!”她喃喃道:“當時管用,現在怎麽會不管用了呢!”

“聲波是蝙蝠傳遞的生物學信號。”廖鵬說:“你們當時提供的是什麽信號?”

“是‘覓食’。”

“看來得産生一個比覓食更強烈的信號才行。”他把楊潇往旁邊擠了擠:“我來。”

楊潇:“你行嗎?你剛才明明還在問蝙蝠是不是遷徙動物!”

“這不妨礙我知道絕大多數生物在遇險的時候會發出高頻的波,就像人類會尖叫着喊救命一樣!”廖鵬一手拿着筆在白紙上寫算,一手飛快的擺弄起儀表盤,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狂熱:“給我這個技術宅十分鐘。”

“沒十分鐘了!”高德道:“蝠群已經侵入納洛堡的邊界,見鬼了,我的訊號到現在都沒有回應,他們是沒人站崗嗎!”

楊潇的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加徹爾郡的那座死城,他們提前兩天向城內發送“警戒”,也是一直無人回應。

“吹哨吧長官!”她大聲道。

“再等等。”季珩舉着望遠鏡,巋然不動。

“不能再等了!”楊潇的面色發白:“你忘了當時我們——”

“我說,再等等!”季珩的聲音驟然一沉,那一瞬間,楊曉嗅到了一股濃烈的伏特加的味道——那是季珩的信息素。

她驟然間被壓制了,無法再質疑什麽。

季珩透過望遠鏡遠望,忽的低聲道:“掉頭了。”

渾濁的蝠群在納洛堡的城牆上方奇怪的迂回,打了個旋兒,朝着另一個方向飛過去。

季珩轉動鏡筒望向東面的森林,依稀看到了一個人在奔跑,閃電般的迅猛,以至于整個蝠群都被甩在身後。

“楊潇,給我焰槍。”季珩道,他低頭在耳朵裏裝好通訊器:“你們繼續調聲吶,我去前方探路。”

-

密林枝葉繁茂,蝠群在其中穿梭的速度明顯減慢,依舊遮天蔽日,空氣中都被灌入了某種腐爛的腥氣,寧随遠的喉嚨裏開始湧起鐵鏽味兒,即便他的身體素質絕佳,可從納洛堡裏翻牆而出,又高強度的奔跑了這麽久,心肺也吃不消。

那只和螺絲起子合二為一的詭異蝙蝠對他窮追不舍,不僅如此,還召集來了大量的同胞,發起了一場群體性的複仇行動。

寧随遠無話可說,他不想逞英雄,只是論起源頭,螺絲起子是他紮的,沒理由讓整個納洛堡跟着他一塊兒遭殃。

一分神的功夫他被絆倒,關節擦在地上擦生疼,後頸部落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緊接着就是一陣銳痛——他被咬了。

寧随遠從膝彎處拔出短刀毫不猶豫的向頸側削過去,刀刃撕裂了蝙蝠的側翼,發出“咔咔”的聲音,那東西卻貪婪到了不肯松口的地步,反倒将獠牙又刺進去幾寸,與此同時又有幾只蝙蝠降落到了他的手臂上,開始啃咬他的工裝服,這些吸血蝠的牙進化的極好,三兩下就咬破了他的衣服,獠牙紮入了皮肉。

就在這時“砰”一聲槍響,一梭子子彈與他擦肩而過,巨大的沖擊力将他身上的幾只蝙蝠帶走,在半空中燒成一團烈火,滾落在草地上。

随後又是幾聲槍響,火光和煙塵将蝠群短暫的撕裂,寧随遠終于得以喘息,他強撐着爬起來,踉跄着往前沖了幾步,看見了一個同樣沖他疾步奔近的高大人影——似乎是一個持槍的軍官。

越來越近了,碎落的月光洗去了陰影,那張刀削斧鑿般的清朗面孔漸漸浮現清晰,他微微挑着眉,神色不虞而冷漠,高挺的鼻梁與微微深陷的眼窩都堪稱英俊非凡,像是世界上最堅硬完美卻又不近人情的大理石雕。

這張陌生卻又不陌生的臉明明白白的落入寧随遠的瞳孔深處,好似突然熔斷了記憶的保險絲,他張了張嘴,思緒如洪流沖刷而過。

他忘記自己要說什麽,劇烈的眩暈和黑朦籠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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