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不是沒見過沈焰流淚,但絕大多數都是在歡愛的情動時,除此之外,哪怕是那人趴在他胸口的那次,也不見得有一滴淚。

可如今那個驕傲又倔強的男人卻哭了……因為自己受傷。蘇佳年說不清是什麽感受,他想笑又想哭,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口,化作一腔綿軟到可包容一切的愛意……他多想伸手将人抱進懷裏,用盡全力的愛撫,安慰他自己沒事?

動起來啊——蘇佳年在內心吶喊,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湧入四肢,被麻痹的觸感開始回歸……先是指尖,再到手掌,再到砰砰直跳的心口……閉合的眼睑在顫抖中緩緩睜開,一次光湧進來,刺得他眼眶發酸,淚水唰地淌了下來。

沈焰剛平複下起伏的心緒,擡頭就見蘇佳年滿臉淚水,吓了一跳,“你、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哪裏疼了?你躺着別動我這就去叫人……”

蘇佳年一看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外沖,“別……”他說話太急,幹燥的喉嚨一陣發癢,本能咳嗽起來,腦袋一漲一漲的疼。沈焰見他難受成這樣,又是心疼又不敢離開,只得上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對方被淚水浸濕的臉,又倒了杯水,一點點喂他喝下去。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蘇佳年甚至能看見男人下巴上新冒出來的胡茬——他見過如此頹敗的沈焰,一宿沒睡的眼睛裏全是血絲,幹燥起皮的嘴唇微微滲着血,唯獨端着水杯的手是那麽穩,好像生怕弄撒到他身上……蘇佳年忽然覺得頭好像沒有那麽疼了,反倒是胸口悶得快要發瘋。可惜麻藥餘勁尚在,手臂一時半會兒還擡不起來,蘇佳年舔着唇上的水漬,可憐巴巴的開口:“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此時的青年看起來要比平時虛弱的多,滿頭繃帶也不損他的英俊,沈焰看得一時走神,末了臉色微紅:“你這小子,真要疼起來還是得找醫生,光撒嬌有什麽用?”

“那你親一下嘛……”蘇佳年噘着嘴:“就一口。”

對方幼稚的樣子着實可愛,沈焰有些招架不住,板着臉敷衍的吧唧了一口,後又很快退開,走到桌前:“你餓不餓?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買了很多……”

“我想吃皮蛋瘦肉粥。”蘇佳年有些艱難的偏過腦袋,看着對方修長帥氣的背影:“不過現在麻藥還沒過,要等一會……沈哥你先吃給我看好不好?”

“啊?”

“你肯定也餓了吧……所以你先吃,等吃飽了才有力氣喂我,對不對?”

“……”

“好不好嘛。”

“……好。”

沈焰從昨天出事開始到現在滴水未進,如今面對一桌食物也沒什麽胃口,蘇佳年說什麽他就吃什麽,味如嚼蠟的塞進嘴裏,多少也恢複了一些體力。只不過蘇佳年可能怕他餓着,幾乎将桌上有的都點了一遍,弄得最後沈焰都吃撐了才作罷。

揉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打了個嗝,沈焰下樓将有點涼了的皮蛋瘦肉粥熱了一下,端上來一口一口的喂給對方。蘇佳年終于恢複了一些力氣,這會兒靠在床頭,安安靜靜的舔着對方遞來的勺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笑。

窗外的太陽逐步高升,溫暖的光芒落在兩人身上,勾勒出一條漂亮的金邊。沈焰看着陽光下那個讓他心動的青年,瞳孔被映照成琥珀色,裏面盛滿了他的倒影。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可兩顆心就這麽默契的向彼此靠近,最終順其自然的貼到了一起,鮮活地跳動着。

沈焰放下碗筷,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沒由來的開口:“……等出院後,你搬過來吧。”

“我看你每天都敲門……就挺不方便的,還有咖啡,我聽說狗到了陌生的環境會很拘謹,需要一段時間來适應……所以它肯定也不想跑來跑去的……唔,還有就是,我那房子的隔音比你那邊要好,就算你半夜唱歌也不至于擾民……”他一口氣說了很多理由,蘇佳年聽着暗自發笑,嘴上卻道:“不要。”

沈焰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噎了一下:“……為什麽?”

“因為這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話。”蘇佳年伸出手指,勾了勾對方下巴上的胡茬:“沈哥,我要聽你心裏真正的想法……告訴我吧。”

“你要是不說,我可不會同意搬過去的。”

沈焰有些好笑,心想先前還是對方求着哭着要住進來,這會兒反倒不樂意了……不過事到如今,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于是沈焰清了清嗓子,雙手捧起對方漂亮的臉蛋,逮着那水汪汪的唇“吧唧”親了一口,宣布:“我喜歡你,想跟你同居,怎麽樣?同不同意?”

蘇佳年乖巧的眨了眨眼,開始變本加厲:“只是同居而已嗎?”話沒說完就被沈焰捏住了兩頰,不過對方沒敢使勁兒,只輕輕揉了兩把就松開,“你小子都這樣子了,還想那事兒呢?這回得虧運氣好,要是還有下回……”他說到這裏時,聲音不由自主的變輕了:“你要我怎麽辦?”

我活了快三十年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你,你要是沒了,我該怎麽辦?

許是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蘇佳年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抓緊了他的,将其死死握在掌心。

“不會有下次的,沈哥。”他吻了吻沈焰還有些發顫指尖——于他而言,沈焰何嘗不是他乏悶無趣的人生中最亮最熱的火,因此他寧願做那奮不顧身的、撲火的飛蛾……

“因為,我也舍不得你。”

……

接下來的主要任務,就是養傷。

其實蘇佳年在第三天就提出回去家裏住,但沈焰死活不同意,他一閉上眼就能看到對方滿身是血的倒在他眼前,于是無論如何也要對方再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對此蘇佳年有些無奈,但架不住男人态度強硬,只好點頭同意下來。

因為傷口在後腦,縫合時将那塊的頭發都刮去了,憑空禿了一大塊。沈焰倒是還好,反而蘇佳年覺得有些難看,跟剛剃了毛的貓似得郁悶了好一陣子,沈焰又哄又勸,最後還自告奮勇的下了一次廚——雖然做出來的東西味道就那樣吧,可蘇佳年還是烏雲轉晴,高高興興的吃得就差舔盤子了。

除此之外,因為傷到了頭部,沈焰這些天連工作都不讓他碰了,說是要好好休息,還特地弄了些游戲給他玩。結果就在兩人聯機打同一個游戲的時候,蘇佳年因為操作太菜先手死了,剩沈焰一個人茍到最後,決賽圈的時候他大氣都不敢出,等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兩人開心的擊掌歡呼……然後過來探班的封白恰好撞上這一幕,警告的叩了叩門:“聲音小點,不知道的還以為精神病關錯區了。”

“封醫生,”沈焰見到對方,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迎接——之前他打聽了一下這人的背景,是近幾年市醫院最有前途的外科大夫,那天本來人都下班了,接到電話又趕回來的……對此他十分感激,态度非常好:“您是來查房的嗎?”

封白瞥了眼他的表情,将對方所想猜了個七七八八……實際上他本來電話都沒打算接,還是蕭厲接通了按在他耳朵邊上,說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結果他被迫穿好衣服趕過來一看——嚯,就這點傷勢,其他人也能做好嘛,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手術,這讓封白有些略微失望。

不過如今,看這位沈總的反應倒是蠻好玩的……封白心裏閃過數個念頭,臉上連眼皮都沒抖一下,按照慣例給傷口換了藥。沈焰在一旁看得緊張無比,問:“您看這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

“有啊。”封白懶洋洋的收拾着器具:“斑禿太醜了,推薦全剃了,涼快。”

末了還補充一句:“這樣更能顯現出我的縫合線有多好看。”

剛被哄好又受到暴擊的蘇佳年:“……QAQ!!”

沈焰:“……”早知道他就不問了,這回又要多做一頓飯,唉!

安慰好被打擊到的小情人,都已經把“我陪你剃光頭”這種話說出來了,卻被蘇佳年一口制止:“不行,兩顆燈泡太亮了,對眼睛不好。”然後順勢撒嬌:“沈哥我想吃紅燒肉!”

“封醫生才說了最好不要吃太油膩的東西……”

“那換成水煮魚好不好,酸菜魚也可以!”

“……你也太高看你沈哥我了,最多清蒸,其他一概不會。”

“那……”蘇佳年想了一會兒:“那我想吃番茄炒蛋。”

“這個簡單,”沈焰一聽立馬松了口氣,“那我這就回家給你炒,再來個蛋炒飯怎麽樣?”

番茄炒蛋配蛋炒飯這個組合有些一言難盡,但蘇佳年也知道對方的水平僅限于此了,乖巧的點了點頭:“好。”

沈焰收拾好東西準備往樓下去,結果走到一半在電梯裏撞到了王助理,兩人都愣了一下。

最後還是對方先反應過來,面露喜色:“沈總,你終于還是來了,老爺子這幾天精神不錯,如果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沈焰這才想起,自己老爹似乎也在市醫院住院……

“咳咳。”有些尴尬的咳了兩聲,他還沒做好去見對方的打算,只是以有事急着要走的理由,先問了門牌號。

王助理似乎有些失望,“您真的不去看看嗎?哎……其實老爺子早就後悔了,私下一直惦記着你……”

王助理跟了老爺子十幾年,比起屬下更像是老友,可他這番話落入沈焰耳中卻未起什麽波瀾,他甚至冷笑着想,跟你提有什麽用?連電話都不打一個,要不是先前便宜弟弟出事,他還以為對方忘了他這個大兒子……

想着想着沈焰又有些心煩,匆匆告別王助理開車回家,可這一路上,滿腦子都是那句:他其實很惦記你……

呸!虛僞!沈焰憤憤的按了兩聲喇叭,可就是這樣,他仍無法否認自己在聽到的剎那有一絲心軟。

還好只有一點點而已。

一路風風火火的回到家,喂了咖啡之後沈焰開始做飯。他會弄的東西着實不多,十之八九都與雞蛋有關——畢竟這是個集萬能便宜食用方法豐富其好做的神奇食材!将昨天晚上的剩飯在鍋裏炒開,沈焰将已經打散的蛋液倒下去,香味撲面。

蛋炒飯很快出鍋,被盛入事先備好的飯盒裏,沈焰又開始忙活番茄炒蛋……他業務不精,最開始去皮的時候沒撕幹淨,後來又在鍋裏挑,捏着筷子弄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挑幹淨了,番茄都被熬成了湯汁,一點兒塊狀都不剩。

于是沈焰又切了兩個新的進去,這次記得撕幹淨皮。

就這麽忙忙碌碌的一個多小時過去,等他提着飯盒去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晚上挂號的人多,沈焰只好從樓梯走,結果在路過樓下的VIP區時,看到王助理背對着他,正推着輪椅,輪椅上坐了一個人。

從沈焰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對方後腦花白的發,有一瞬間他甚至恍惚——那個人,似乎比先前見時,要老了許多。

兩人低頭,似乎再說什麽,沈焰沒再看下去了,他心情複雜的轉身,走回樓上。

或許是那人的白發過于刺眼,直到進了房間他還有些走神,蘇佳年一邊吃着雞蛋料理大全,一邊還不忘問他:“怎麽了?咖啡又尿床上了?”

沈焰搖了搖頭,問他:“好吃麽?”

蘇佳年看了眼碗裏被攪成糊糊的食物,舀了一口送進嘴裏:“挺好吃的……”就是有點鹹。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說明這是沈總親自做的!

于是他一邊吃一邊喝水。

等終于填飽了肚子,蘇佳年換了個姿勢坐着:“現在可以說了吧?”

沈焰本想出去抽根煙,聞言擡頭:“說什麽?”

“你到底在煩惱什麽……”蘇佳年用沒打石膏的手把人拽到病床邊,一臉純良的威脅道:“不說清楚的話,我就要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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