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焰怔了一下,失笑:“你說什……唔!”他沒想到對方真的就這麽親上來,一時沒能躲開,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蘇佳年仗着身上有傷,故意将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塞進沈焰懷裏,搞得對方掙紮也不是不掙紮也不是,就這麽無奈的親了好幾分鐘,直到喘不過氣才分開。

抹去男人嘴角溢出的唾液,蘇佳年再一次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沈焰給他親的眼前發黑,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你小子……”他張嘴到一半,不知怎得就沉默下來,最後從懷裏摸出一包煙。

沈焰來到窗邊将窗戶打開,點上煙吸了一口,白霧氤氲中,他閉了閉眼。

“我在樓下……遇到我爹了。”指尖的煙頭顫抖了一下,一縷煙灰飄落,散在風裏。“他看起來老了很多,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混蛋……但是,我還是無法原諒他。”

沈焰想起母親死去的那一年,他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沒日沒夜的躲在被子裏哭,仿佛天塌下來都沒那麽可怖……明明只要安慰一句就好了,明明只要那個男人……那個被他稱為父親的男人,能多關注一下他就好了。雖然嘴上并沒有說,但他其實一直在等……可等來的只有男人一個又一個的新歡,和一個又一個的私生子。

他也曾脆弱過,可脆弱并不能改變殘忍的現實——為了完成母親的意願,他不得不強大起來,不去依靠、不去寄托,只憑自己一人風霜雪雨的走到如今……而直到這個時候,卻發現那人似乎惦記着自己。

多可笑啊,仿佛他還在乎似得——他最困難的時刻,那個被稱作父親的男人不曾出現,甚至将他徹底遺棄在黑暗裏。如今那個人病了,老了,可能甚至活不了幾天了——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想要父孝子慈一家團圓……可沈焰想問,憑什麽?

他需要父親關懷的時候,那個人在哪裏?

既然他從未完成過身為人父的責任,那麽他也沒有做孝子的義務,何況沈焰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大度,至少在接手公司後,一直承擔着對方高額的治療與住院費,可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更多的東西,他給不了,也不想給……

可是為什麽會那麽難受呢?我應該是恨他的才對……

正如此想着,一只有力的手臂圍上他的腰,沈焰回過頭去,發現蘇佳年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溫熱的體溫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傳來,撫平了他心中焦慮。沈焰有些感動的拍了拍對方的手背,末了像是想到了什麽,皺起了眉:“你怎麽下來了?”

他掐滅煙頭,回身就要把人帶回床上,被蘇佳年哭笑不得地抱住:“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而且都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了,我是撞到了頭又不是癱瘓……”

“那也不行,萬一又磕着碰着呢?”沈焰執意要他躺回去,蘇佳年卻抱着他的腰不松手,還将下巴擱在他肩頭磨蹭了好一會兒,突然道:“……你要是不想原諒的話,就不要原諒好了。”

沈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指得是什麽,本能回答:“我從沒原諒過他。”

“那就繼續這樣好了。”蘇佳年說:“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抱着這樣的想法去看看他……別讓他影響你,更別讓他給你留下遺憾。”

“……你是說……”

“去看看他吧沈哥,但千萬別原諒他。”蘇佳年偏了偏頭,在男人耳邊落下一吻:“說不定看完之後,你會好受一點……”

沈焰沉默了片刻,說:“我會考慮的。”

他說罷,回吻住愛人的唇,窗外是白雲藍天,陽光驅散了最後的陰霾,留下的是一片光明的未來。

沒有什麽坎是邁不過去的,特別是,有一個人能牽住你的手的話。

後來沈焰回到家裏,翻出了數年前的老舊照片……自母親死後,父親就将老宅裏的合影全部取下,本來是打算丢棄,被沈焰偷偷撿了回來,藏了許多年。

他雖然留下了照片,可從未細細翻看過——一是害怕觸景傷情,二是他怕看完後自己會忍不住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他已能夠心平氣和的看待這一切。沈焰擦去婚紗照上厚厚的灰塵,露出兩張年輕的臉。

照片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卻依稀可見是一對俊男美女,那時候的他們沒有芥蒂、沒有分裂,有的只是兩顆火熱且愛惜彼此的心。

沈焰看着那照片上的兩個熟悉的陌生人,突然覺得父親當年将其燒掉的決定是正确的——只有再一次看見過去的美好,才能更加體會到如今是多麽的千瘡百孔,奄奄一息。

于是沈焰拿着照片來到樓頂,選了個沒有雜物的地方,将其點燃。

他的瞳孔裏閃爍着燃燒的火焰,以及那兩張被焦黑蠶食的臉……一點一點,當婚紗從潔白化作焦土,當誓言從真心化成利刃……

這些都與他沒有關系了。

上一輩的人,上一輩的事情,過去了,被時間消磨幹淨了,慢慢的也就放下了。

他也會有那一天的。

……

蘇佳年的出院定在一周後。

他已經拆了線,但剃掉的那塊頭發一時半會兒是長不出來了,只能先帶帽子遮掩;除此之外,石膏手還需要一個多月才能拆掉,其餘就沒有什麽別的問題。

自從上次在病房抽煙被封白聞出來以後,沈焰也暫時性的戒煙了,換了根棒棒糖在嘴裏叼着,總是會被蘇佳年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奪走……唔,然後交換一個帶着甜味兒的吻。

有時候是橘子,有時候是葡萄,有時候是蘋果……不過蘇佳年還是最喜歡牛奶味的,于是沈焰口袋裏的棒棒糖都換成了牛奶味,有時候被親煩了,直接往對方嘴裏塞一根了事。

不過這麽親親摸摸的,都是男人,難免也有擦槍走火的時候,但每每準備脫褲子,封醫生都會準時準點的敲門查班,沈焰有些受不了了,才同意蘇佳年出院的提議……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是掐着時間點火的。

總之為了慶祝蘇佳年出院,沈焰特地在市內最好的飯店定了位,還準備了包場的鮮花,打算浪漫一把,将之前虧欠的都補上。這天兩人收拾好東西,沈焰下樓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突然有幾名醫生推着滑輪床一路飛奔,路途中的人們自動避開,就連沈焰也不例外。他看着手裏的單據,心裏盤算着晚上吃飯時要如何告白,想得正高興呢,就聽見不知誰說了一句:“剛才那個被推進去的……好像是沈老爺子?”

“嗨,別說了,心髒驟停——之前還好好的呢,到底是上了年紀了,之前就腦溢血差點沒了,不好好休養天天讓人推出來“散心”……這次也不知道又受什麽刺激了,哎……”回話的是一名小護士,似乎是看着事發的,“也不知他兒子女兒都去做什麽了,老人一個人住了幾個月的院,除了他助理基本沒人來看過,也是可憐……”

她話沒說完,肩膀突然被人按住,吓得尖叫一聲,轉頭對上一張蒼白的臉。

沈焰張了好幾次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在哪個房?”

“誰……?”

“沈鑫。”

“哦……哦,”小護士報了個位置,對方頭也不回的跑了,心想這兒子來得夠晚的……只可惜,老人這次恐怕兇多吉少了。

沈焰一路狂奔着到了樓上,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王助理,二話不說沖上前,一把提起對方的領子:“到底怎麽回事!”

對方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這會兒又被沈焰扯得喘不上氣來,艱難地開口:“沈……總……咳咳、咳……”

沈焰黑着臉将人放開,等對方咳夠了,他也冷靜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氣:“……怎麽回事,不是之前都好轉了嗎?”

王助理抹了把臉,“……之前自從我告訴他你會來醫院之後,他每天都讓我推他出去,在醫院裏轉一圈,只希望能遇到你……醫生告訴他靜養,可他死活不聽,結果、結果……”已經上了年紀的男人閉上眼,聲音中帶着破碎的泣音:“他看見了……你與你那個小情人……”

“你寧可與情人私會也不願意見他……”

後面的話,沈焰已經聽不清了。

他看見對方的嘴巴一張一合,面容悲恸,表情凄惶,滿是皺紋的眼裏盛滿了淚水,順着樹皮一般的面龐淌下,隐沒在皮膚的溝壑中。

從對方激烈的肢體語言——王助理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以至于五指都沒入皮膚,沈焰感到了疼痛,也感受到了對方責備甚至仇恨……像是他殺死了那個人一樣。

開什麽玩笑……這他媽跟我有什麽……關系……

沈焰這般想着,呼吸卻仿佛不受控制得急促起來,他像個突發哮喘的病人,心跳驟然加快,過呼吸導致眼前陣陣發黑,他踉跄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倒進一個溫暖的懷裏。

蘇佳年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對方上來,下樓途中又恰逢聽到護士談話,急急忙忙趕過來,就看見沈焰崩潰的倒下——他不顧自己還打着石膏的手,上前用身體接住了搖搖欲墜的男人,摟着對方虛軟無力的腰倒退幾步,靠在醫院冰冷的牆壁上。

沈焰在他懷裏發抖,男人将嘴唇咬出了血,來壓抑那滾到喉頭的苦痛,蘇佳年不得不把一根手指塞進他滿是血漬嘴裏,迫使他不得不張開嘴喘氣……他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安慰,只得一遍又一遍的親吻着沈焰顫抖的耳廓,極盡溫柔。

王助理的聲音回蕩在醫院冰冷的走廊裏:“……他一直惦記着你,這些年不管說什麽都要把位置留給你,他只想見你一面而已,見一面而已啊……”

可是卻連這一面,都沒來得及見上。

不過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出來,說了聲抱歉。

王助理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抱着醫生的腿嚎啕大哭,對方卻說:“病人自被送過來之前,心跳就已經停止了……”

沈老爺子是被活活氣死的。

被他冷落了幾十年、忽視了幾十年,死到臨頭才突然想起要補償的親生兒子。

想到這裏,沈焰突然笑了,他笑得不能自持,笑得站都站不穩,整個身子由蘇佳年支撐着,将臉埋進對方帶着醫院消毒水味道的胸口。

蘇佳年肝到了一陣溫暖的濕潤,他知道那是沈焰的淚,可是他什麽也沒有說。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沉默的、溫柔的守護神,用受傷的手臂環抱着對方此時無比脆弱的身體,親吻着男人頭頂的發。

片刻後,沈焰終于緩過勁了,他擡起頭,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淚。

他只說了一句話:帶我走。

蘇佳年将沈焰帶回了家——因為手受傷的關系沒法開車,他叫了輛的士。途中沈焰坐在靠窗的座位邊,始終扭頭看着窗外流動的景色,蘇佳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這個動作牽扯到他大拇指的破口,微微的疼痛傳來,卻抵不上心中半分。

就這麽在壓抑的氣氛下到了家,剛進家門,沈焰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蘇佳年站在門口,沒有選擇貿然進去。

他在等對方主動打開門——打開房門,也打開那扇封閉的心門,他已經做了足夠多的事情來證明自己的真心,而事到如今,卻依然無法抵消心中的忐忑……

沈焰父親的死因他從那個助理不成調的哭嚎中理解了大半,其中關鍵居然與他脫不開關系——這個認知讓蘇佳年無比恐慌,像是一腳踏出懸崖的人,如果沒有誰能拉上一把,他就會從高空墜落……

而下一刻,一只手拉住了他。

眼前的房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沈焰站在裏面,拉着蘇佳年的胳膊,将發愣走神的青年一把扯到床上——柔軟的被褥接觸身體,蘇佳年剛回過神來,就感到一股重量壓在他身上。他擡起頭,看見沈焰逆光之下的眼睛,因哭過的關系還略有些紅腫,卻再不見脆弱。

年長的男人俯下身,吻住了比他小了好幾歲的戀人的唇,伏在對方耳邊低沉沙啞的吐出兩個字。

“……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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