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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銀裝素裹起江南,漫天薄霧的柔情水鄉,落了一層淡淡的霧蒙蒙。

姜姒妗不知道裴初愠和爹爹說了什麽,但她沒有很擔心,對于裴初愠來說,他見過場面不知幾許,姜姒妗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一切。

她再見到裴初愠是一個時辰後。

姜安昃的臉色說不上好或者不好,但裴初愠眉眼卻是舒展溫和,仍是讓人察覺出他骨子中若有似無的疏離,直到姜姒妗踏入前廳,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才散去。

見到這一幕,姜安昃心底長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他攔不住。

再看夫人,夫人對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姜安昃無話可說,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點難于人言的慶幸。

如果姑娘不樂意,他這就是在把姑娘往火坑中推。

幸好,還不是最壞的結果。

姜安昃:“淼淼,裴閣老遠道而來,你替我送送他。”

姜姒妗些許驚愕,一雙眸眼都稍微睜大了點,姜安昃在裴初愠看不見的地方,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這蠢姑娘,難道還要留裴閣老住宿不成?

裴初愠來的目的就是把他和姜姒妗的關系過個明路,倒沒有真的想在姜府留宿。

衛柏恰到時宜地出聲:“主子,林三傳來消息,城主府已經收拾好了。”

城主府是辦公之處,和知府的自家府邸是不同意義,裴初愠不是奉旨而來,但他來的這一路不是秘密,衢州知府早得了消息,将城主府收拾妥當,就等裴初愠撥冗入住。

孟知府有點提心吊膽,自新帝登基後,裴閣老要給新帝坐鎮,很少離開過京城,怎麽這一次難得離開京城,卻是來了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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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衢州發生了什麽大事?惹了裴閣老的眼?

沒人知道孟知府的想法,而現在的姜府,姜姒妗輕輕地垂臉應了聲,領着裴初愠朝外走,在踏上游廊時,有人握住她的手,姜姒妗吓得左右看了眼四周,頭頂傳來聲音:

“伯父問我何時來下聘。”

姜姒妗目瞪口呆,她半晌沒能說出話,下聘?

爹爹接受得這麽快麽?

她有點不敢相信:“你在騙我麽?”

裴初愠有點不滿意這個回答,他輕眯了眯眼眸:“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姜姒妗難得沒回答上來,她皺着臉,還是覺得不真切。

裴初愠卻覺得很正常。

姜安昃能把姜家商行做到今日的位置,早說明了他是識時務的人,也是個聰明人,回府後,奉延就在門口等他,不免有小姑娘故意的原因,但也足夠姜安昃了解到一些情況。

知曉躲不過,就只能迎頭而上。

姜安昃沒有賣女求榮的想法,也沒有想讓女兒當妾室的心思,裴初愠想起姜安昃試探性地問起他何時來下聘時的神情,是孤注一擲,也是破釜沉舟。

他是個聰明人,但為了這個獨女,也寧願放棄一些什麽。

彼時,姜安昃一錯不錯地看向他,裴初愠輕而易舉地看見他的雙手握成拳,不安和緊張讓室內陡然沉默下來。

直到裴初愠給出答案,室內氣氛才倏然一變。

姜安昃松了口氣,整個人有點卸力,勉強才維持住平常神情。

裴初愠不得不承認,小姑娘有一對疼愛她的父母。

有人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裴初愠回神,小姑娘仰起臉,擡着一雙杏眸看向他,咬唇輕聲問:“那你怎麽回答的?”

裴初愠垂眼看她,仿佛瞧出了她內心深處的一點忐忑,裴初愠陡然一頓。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和姜姒妗的位置不知何時轉變了。

這段關系的主導者不知從何時起竟變成了他,或者是從周渝祈身死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從他踏入姜府的那一刻。

但裴初愠不覺得志得意滿。

他很清楚,他能主導這段關系的原因是她如今終于肯對他動了心思,如果有朝一日,她對他失望,吝啬于再對他付出情緒,就像後來的周渝祈,兩人在這段關系中的位置就會再次發生改變。

終歸到底,他喜歡她喜歡得深,便叫他再怎麽在這段關系中看着鮮亮,也不過是被動的那一位。

裴初愠沒有拿喬,他握住女子的手改成了十指相扣,姜姒妗輕顫了下眼睑,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十指連心,她仿佛能透過指尖察覺到他的情緒。

些許輕松,他今日的心情好像格外不錯。

姜姒妗聽見他不緊不慢道:

“再等等,很快了。”

姜姒妗倏地回神,不由得皺起臉,這是個什麽答案?

沒等姜姒妗再問清楚,就聽見外間傳來一陣喧鬧,讓姜姒妗只好暫時将這個問題抛在腦後,她和裴初愠已經走到了府門口,三步作兩步地跨出去,終于看清外間發生了什麽。

裴初愠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他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眸,很短暫地冷淡扯了下唇。

府門口。

雲晚意和衛柏各自站在一邊,衛柏捂住眼,倒抽着冷氣,而雲晚意也一臉緋色,倒看不出羞赧,反而是氣惱得胸口不斷起伏,秾豔姝色,偏染上些許春意,明亮奪目,叫人有一剎移不開視線。

衛柏有片刻可疑地停頓,很短暫,轉瞬而逝。

姜姒妗左看看,右看看,有點一頭霧水,她不着痕跡地看了眼雲晚意,有點看不懂發生了什麽。

她不解地問了一句:

“發生什麽事了?”

她拉了一下雲晚意,提醒她收斂點,姜姒妗很清楚,衛柏是有官身的。

大周朝律例,白身打了官身是犯法,要杖責三十,甚至全家流放的。

雲晚意有點委屈地癟了癟唇,藏在表姐身後,不滿地瞪了一眼衛柏,但對于表姐的問題,她只悶聲說:

“沒什麽。”

衛柏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将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我冒犯了雲姑娘。”

雲晚意輕輕哼唧,驕縱得很,卻也透了點說不清的情緒。

衛柏越發不自在了一點。

姜姒妗瞧在眼底,她猜到了什麽,背地裏,她不着痕跡地掐了一把雲晚意的手,不輕不重的,沒叫雲晚意覺得疼,雲晚意卻是因此埋下了臉。

衛柏看見主子,才覺得看見了救星:

“主子,時間不早了,咱們該去城主府了,孟知府還在等着您呢。”

裴初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衛柏被看得有點心虛,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眼觀鼻鼻觀心,總歸不和主子對視。

姜姒妗也想起了在鐘鳴寺發生的事情,她不再耽誤時間,擡臉看向裴初愠:

“那你快些回去吧。”

她抿了抿唇,輕下聲音:“很晚了。”

在京城時,從來都是裴初愠送她回周府,她每次都是會被人看見,走得頭都不回,即使是裴初愠去周府見她,她也從未送過裴初愠。

這是第一次,她站在府門口,正大光明地送別裴初愠。

裴初愠也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到這件事,他細細感受了一番這種區別,不由得勾了下唇。

不枉他遠赴千裏來找她。

的确和在京城時不同。

裴初愠這一刻,其實很想抱她,但是四周都是人,尤其是她那位表妹還在,她在親人面前,臉皮要更薄,裴初愠終究是按下這個念頭,簡簡單單地看了她一眼,或者也不簡單,讓姜姒妗鬧了個耳根發紅,他才轉身上了馬車。

衛柏也坐上車沿,沖姜姒妗拱手,視線若有似無地滑過她身後的人:

“姑娘留步。”

裴初愠帶來的人都走了,但林一和林二還沒走,姜姒妗看了眼他們二人,林一直接道:“主子讓我們跟着姑娘,直到回到京城。”

姜姒妗再沒話說,她終于想起另外一件事,姜姒妗轉頭看向雲晚意。

雲晚意沖她眨了眨眼,試圖撒嬌賣癡,偏姜姒妗和她自幼一同長大,早不吃她這一套,拉着人徑直回了府內,提聲道:

“奉延,去姨母家一趟,道表妹今晚在家中歇下了。”

等回了姜姒妗自己的院子,姜姒妗才松了手,雲晚意恹恹地耷拉着個腦袋,不肯和她對視。

姜姒妗點了點她的額頭,沒放過她:

“說吧,你要做什麽?”

姜姒妗很清楚雲晚意是個什麽人,怪是鬼精靈,除此外,她最是會看眼色,只有官身才能穿顏色亮麗的緞料,衛柏那一身衣裳,就足夠說明他的身份。

雲晚意明知道這一點,依着她的脾性,她不應該在衛柏面前是這番表現。

雲晚意早知道表姐有時候很敏銳,但也沒有想到會這麽早被戳穿,索性她也沒打算瞞過表姐,想到這裏,她擡起頭,彎眸笑了笑,她眉眼和姜姒妗有三分相似,姜姒妗的美名響冠江南,在京城也少有人能出她左右,雲晚意自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不若姜姒妗溫婉自矜,也不若姜姒妗惹人憐,她眉眼常年透着一股驕縱,偏不叫人會覺得厭煩。

她站起身,拎着裙擺,在姜姒妗面前,也在銅鏡前轉了一圈,聲音有點飄:

“表姐,你瞧我穿的這一身衣裳。”

很簡單的緞料,也很簡單的繡紋,再細心打扮也只能勉強叫人覺得不錯,給雲晚意添不了姝色,甚至這般素淨的顏色也叫她有了許多黯淡。

雲晚意一點也不掩飾的她的野心:

“我也想穿漂亮的衣裳,戴漂亮的首飾,也想去京城瞧瞧人人向往之處是什麽風光。”

她不是表姐,沒有一對全心全意都是她的父母替她打算,她只能自己掙一番前程。

她有膽量,也敢賭,但也清楚自己的斤兩。

她不喜歡宋謹垣,也不會去看裴初愠這般尊貴的人,她自知能力有限,如今恰好能借表姐的一番東風,她才敢将心思落在衛柏身上。

姜姒妗怔住,她看着雲晚意擡起下颌,在這一刻,沒人能擋住她的光彩,她說:

“表姐,我想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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