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67章

姜姒妗心髒仿佛停了片刻。

她在害怕什麽?

她害怕好多好多。

裴初愠的這個問題,讓姜姒妗久久回答不上來。

最重要的是,她和裴初愠的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他的地位讓他有很多試錯的機會,而她一旦和他綁上關系,就是舍命陪君子。

他望向她的眼神太黯淡,讓姜姒妗沒辦法裝作鹌鹑将什麽都隐瞞在心底,她只能磕磕絆絆地說出原因。

她說:“我怕,你心悅我……只是一時。”

等他不再喜歡她時,她要怎麽辦?

姜姒妗不知道。

她說得那麽含糊,嗡嗡不清,甚至有點悶堵在嗓子間,但裴初愠聽得一清二楚。

裴初愠覺得很沒道理。

他問她:“因為我是裴初愠?”

他如今口中的裴初愠不是指他這個人,而是在說這個姓名在大周朝的地位。

姜姒妗想要否認,但又覺得不對。

她也糊塗了,迷惘地望向他。

裴初愠從不知道原來他站得太高,也會是一種困擾,往來,他很少有情感上的糾紛,唯獨的就是和賢王妃的糊塗賬。

他明知道賢王妃想要做什麽,卻是顧念親情一而再地放任。

裴初愠很清楚,如今衆人的追捧和恭賀都是因他的身份和權勢,他不想再見數年前裴氏的慘狀。

他向她說抱歉,認真地聽取意見:

“是我做得不夠好。”

才會叫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他不可能放下手中的權勢,如果他不是裴初愠,他甚至連站在她身邊的可能都沒有。

這番話,他沒有和姜姒妗說,他擁住她,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晦暗難辨,他重複低聲:

“是我做得不夠好,我該告訴你,是我沒你不行。”

他一點都不介意在這段感情處于位卑的一方,他口吻平靜卻是格外認真:“淼淼,不要胡思亂想。”

姜姒妗怔怔地仰起臉看他。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臉,俯身親在她額頭,沒有一點欲念,他說:

“淼淼,我也是人,也只有一顆心。”

這段感情是他費盡心思求來的,也是他從別人那裏偷來的,他對這段感情的看重絕對不低于任何人,甚至包括姜姒妗都不能和他相比。

他再是權高位重,在感情一方面也沒有試錯的餘地。

姜姒妗全然沒有想過裴初愠會和她說這些,在她眼中,不論裴初愠在她面前如何表現,裴初愠都該是驕傲矜貴的,他不該這麽卑微地祈求她。

沒錯,是祈求。

她在他的話音中聽見他在祈求她相信他。

姜姒妗心髒驟痛,一點不講道理,她忽然拉住裴初愠的手,眼淚洶湧地掉下,她搖頭說:

“裴初愠,我信你,我信你的。”

她不斷地告訴他,不想再見他這幅模樣。

裴初愠不置可否,他只是抱住她,下颌抵在她頭頂,征求她的意見:

“等年後,我們就回京城吧?”

回京城,成親。

姜姒妗在他懷中不停地點頭,沒有一點猶豫。

今日的月色很亮,一輪明月照亮整個衢州城,街道上人來人往,口口聲聲還在議論剛才的那場煙花,熱鬧逐漸落寞,但有人會永遠記住這一日。

年後,不過初七,裴初愠一行人就要返京。

随之一起離開的還有姜姒妗,前一日傍晚,姜母摟着她,側過臉擦了一把眼淚,她低聲說:

“聖旨賜婚,裴閣老又久居京城,你必然是要在京城成婚的。”

這段時間,姜母和姜安昃其實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去京城給姑娘住持婚禮,但她們同時又在想,如果她們不在,裴閣老必然要再一次給姑娘殊榮,或許會讓姑娘從其餘尊貴的地方出嫁。

她和老爺害怕,怕拖了姑娘後腿,讓外人笑話姑娘的娘家只是個商戶。

姜姒妗得知她們這個念頭後,又氣又急,直接紅了眼:

“娘是不打算認女兒了麽?!”

她知道娘和爹爹在想什麽,不等二人說話,她就咬聲掉下眼淚:“爹和娘是要置女兒與不孝不義之地麽!”

一攀附到裴初愠,成親時連父母都不能參加,再有尊貴,外人也會說三道四。

姜母被她的一番話說得心都要掉了,忙忙保證:

“瞧你,只是說話,怎麽還掉眼淚呢!”

“去去去,在你成親前,娘和你爹一定會到京城的。”

這一晚,雲晚意也來了姜府,她也要和姜姒妗一起去京城,是姜母拜托的:

“你表姐一人去京城,我怕她心底覺得孤單,你陪你表姐一起去,正好在京城玩玩,等到時,你再和姨母一起回來。”

姜母有私心,她和雲晚意的母親是同胞姐妹,如今姑娘眼看着就要有出息,她也希望姑娘和她娘家親近一點。

雲母也心知肚明,不僅沒有阻攔,甚至還早早替雲晚意備好了行李,給她拿了不少銀錢,只讓她好好地陪着她表姐進京。

雲晚意身處其中,很明顯地感覺到表姐和裴閣老定親後,族中人對表姐的态度變化。

知曉她和表姐關系好,她那位一貫利益在上的爹爹最近都對她和顏悅色不少,不止如此,只要她說是去找表姐的,再也沒有人限制她出行。

雲晚意輕扯唇,覺得有些諷刺,也覺得心中有一股火越燒越旺。

姜姒妗知道一點表妹心底的想法,她沒有拒絕娘親的安排,只是在雲晚意彎眸來找她時,叮囑了一番:

“不管你要做什麽,都要考慮清楚後果,不要将自己置于進退兩難的處境。”

雲晚意聽出表姐的苦口婆心,她一頓,随後伏在表姐懷中,隐藏住有點泛紅的眼眸,她不曾離家過,這是第一次。

但是沒有人在意她的想法,也沒有人在意她會不會難過,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和表姐交好。

雲晚意吸了吸鼻子,許久,她沉默地說:“表姐,謝謝你。”

謝謝表姐不吝啬地讓她借勢,才能叫她如今一切進展都還算順利。

離開京城的那一日,衢州一片風和日麗,她們是要乘船離開的,同欽差隊伍一起,待真正準備要上船時,安玲不禁低聲驚呼:

“天爺……”

不是一般的畫舫,三層高的船,姜姒妗一行人是最先上船的,只聽見仿佛有炮聲響起,上船的位置有人在核實身份,氣氛格外肅穆,禁軍身穿盔甲圍着船而立,将船身圍護得嚴嚴實實。

最叫人震撼的不是這些,而是船身兩側高高懸挂的“欽差出行,閑人退避”“肅靜”等燈籠,莊嚴肅穆,根本無人敢靠近,只遠遠看一眼,都覺得要放輕呼吸。

等感覺腳下微微晃動,姜姒妗擡頭看了眼,船隊已經緩緩離岸,朝着京城而去。

姜姒妗一行人正往京城而來,殊不知京城中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亂成一團。

裴閣老要成親了。

還是和一個商戶之女,這也就罷了,這個女子曾經還嫁過人,正是不久前才去世的周應奉。

這一系列消息傳來,叫京城衆人都覺得目瞪口呆。

唯一不覺得意外的估計也只有昭陽郡主和沈吟秋兩人。

昭陽郡主最近不想回賢王府,自從宮中賜婚聖旨下來後,母妃不知道怎麽的,直接摔碎了一套杯盞,彼時,昭陽郡主正在府中,被母妃吓得一跳。

等回過神,昭陽就不由得皺眉:

“母妃,您到底怎麽了?”

她怎麽覺得母妃對待表哥的态度和她似乎有點不一樣?

昭陽心底有了狐疑,再觀察母妃的種種行為,就很快意識到不妥,尤其在母妃說出“他請旨賜婚,居然一點都不和我商量”這句話時,昭陽心底倏然咯噔了一聲。

她臉色變了又變,頭都疼了。

說到底,自家母妃和表哥只是姨母和外甥兒的關系,表哥不計較母妃曾經對他的袖手旁觀已經是顧念親情了,母妃怎麽還想要倚仗着親情拿捏表哥?

這不是癡人說夢麽!

昭陽有意撥回母妃的想法,在府中住了一段時間,但她發現母妃好像魔怔了一樣,怎麽說都不聽,甚至臉色越來陰沉,叫她都有點害怕,忍不住搬出了賢王府。

昭陽忍不住和婢女紅絨道:

“她在府中這種态度也就罷了,我現在就擔心一件事。”

紅絨跟着她許久,自然知道她的想法:“郡主是擔心王妃還沒有放棄撮合陳姑娘和裴閣老?”

昭陽煩躁地點頭:

“我瞧表哥對姜姑娘是有真心在的,我最怕的是她不止想要撮合表哥和陳姑娘,還想讓姜姑娘退位讓賢。”

昭陽剛升起這個念頭,就覺得頭皮發麻。

母妃怎麽不想想,要是表哥真的那麽容易就娶了別的女子為妻,怎麽可能至今後宅都還沒有一個女子?

她和表哥相識許久,也就見他在遇見姜姑娘時态度有所不同。

昭陽很清楚如今賢王府能在京城,甚至朝中有如今的地位,和表哥脫不了關系,如果沒有表哥,一個不受重視的當今聖上皇叔,不過是看在皇親國戚上的面子情罷了。

昭陽只能寄希望于母妃還沒有那麽糊塗。

想到這裏,昭陽就不受控制地頭疼起來,她招來紅絨:

“去打聽打聽,欽差一行還有多久能到京城。”

紅絨很快應聲退下。

昭陽坐了片刻,還是覺得不妥當,與其寄希望于母妃醒悟,她還是得做點準備。

想至此,她決定回府去找父王,她管不了母妃,父王總能管得到吧?

姜姒妗不知道京城的事,她如今正難受得要命。

她沒有想到過她居然暈船。

她剛上船時還沒有感覺,等她盯着水面一會兒後,忽然,就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一聲幹嘔。

從那以後,她就再沒出過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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