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副部長

副部長

繼尋走得有點急,在地鐵工作人員奇異的目光中,他三兩步跨上扶手梯,拐進了那條熟悉的林蔭道。

小區在海邊,不遠處就是沿海而建的海濱公園,這個點健身步道上還有許多夜跑的年輕人。

繼尋家是離小區正門最近的那一棟,他刷卡進去,乘電梯到十樓。

一開門就聞到了早上定時炖好的排骨湯,鮮甜暖和。但在這樣一個晚上屬實有些不合适了,繼尋忍着胃裏翻湧而上的惡心,幾步上前關掉了保溫設置,拉開了客廳的落地窗。

這邊是居民區,站在陽臺上,一邊是遠處市中心璀璨奪目的百層大廈,一邊是海濱公園裏零星的觀賞夜燈。繼尋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他想查一下末班地鐵的時間表。

屏幕解鎖時,通知欄也跟着亮起,顯示有兩個未接來電。繼尋點開來,看了眼聯系人,猶豫了下,沒有回撥。

未讀信息也有一條,時間是十幾分鐘前。

10月29日22:24

老媽:兒子,媽媽今年不回國,機票太太太貴啦,你照顧好自己哦,媽媽愛你。

媽媽是去年被公司外派到國外工作的,她出國時繼尋還在讀大四,兩人有一年多沒見面了。

繼尋把這條信息來回看了兩遍,回複道:好的,你也注意身體。

剛才地鐵上的兩個人說他的記憶被更改過,但他完全沒感覺啊。繼尋還記得送媽媽出國那天在機場吃的雜糧煎餅,媽媽當時還笑話他說“中西結合,煎餅配咖啡”。

他的記性挺好的,從最近幾天到幾年前,完全沒有空白對不上的地方。

倒是那班地鐵,他當時太着急回家了,刻意忽視了那些怪異的地方。比如,他坐的真的是最後一班地鐵嗎?

繼尋又回客廳開了電視,深夜檔的節目歡樂愉快,那些嘻嘻哈哈的聲音暫時安撫了他的不安。然而晚上的夢境就沒有這麽輕松了,一次次不斷的跳樓、空無一人的地鐵、停不下來的詭異的笑聲充斥了他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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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點,南方的十月底,天氣依然很熱,空氣幹燥,彌漫着塵土的氣息。繼尋戴上口罩去地鐵站,早班地鐵人很多,多到讓人安心,他的視線在周圍逡巡了下,沒有看到昨晚的兩個小孩。

單位進門有幾道門禁,他進行了虹膜掃描,系統叮咚響了下,亮了綠燈。7:30,他踩點到了單位。

此時四周靜悄悄,門口是停車場,時間還早,車還沒有停滿。

廣場再往前是很高的臺階,臺階上方是辦公樓,辦公樓一層套一層,大門旁邊的牌子上寫着“特殊調查部”幾個字——一個負責監測各地異常現象的不起眼部門,英文縮寫為DSI。普通人就算聽過也記不住,是個非常低調樸實毫無存在感的單位。

早上有個會,繼尋背着電腦包,匆匆忙忙趕去會議廳。

繼尋在行動三組,組長名叫任光,組員有三位,藍亭、茜茜和繼尋。此時任光沖姍姍來遲的人招招手,繼尋忙貓腰擠到了組長旁邊的座位。

“陸子洋副部長找你,”任光壓低嗓音說,“他讓你一會兒會議結束去找他一下。”

繼尋呆了一下,又覺得這種傳話并不會有什麽要緊事。

“有說找我幹嘛嗎?”他問。

“估計是轉正後例行談話吧。”

繼尋點了點頭,對任光說:“組長,我一會兒也有事想和你說一下。”

任光都不知道他在磨蹭啥:“什麽事?你現在就可以說呀。”

繼尋覺得自己還需要時間考慮一下:“晚點吧,現在開會呢。”

今天的會議安排比較早,南邊一個城市發出了求助報告,這次派的是調查六組和行動七組,沒有繼尋什麽事,會議結束後他就去任光的辦公室等他。

在突然出現的不明人士和組長之間,他顯然更信任後者。然而任光一看到他就問:“你去找陸副部長了沒?”

“還沒有。”

繼尋在組織語言,想要報告一下昨天晚上地鐵的事。可惜任光只當他小年輕畏懼領導,還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也別怕,也就轉正有機會見這一次,往後想見還見不着呢。”

繼尋:“……”

他沒搭理這無用的安撫,糾結了一下,還是說出了昨晚地鐵的異常。他沒有提那奇怪的兩個小孩,因為他潛意識裏覺得中二學生的妄想并不重要。

“隊長,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任光也沒想到繼尋要說的事這麽奇怪,遲疑了一會,他問:“你覺得你當時趕上末班地鐵了嗎?”

“可能沒有,”繼尋回想着,“地鐵上的廣播不太對,有一句‘倒計時五分鐘’。”

“但它還是把你送到站了?”

“對。”

此事是很奇怪,但地鐵站離單位這麽近,部裏檢測儀完全沒反應,要查也大概率查不出什麽來,更何況全憑繼尋一面之詞,真的要求調查的話,調查的重點很可能不是地鐵站,而是繼尋。

因而任光認真道:“你先不要和其他人說,上報的事情交給我來,到時如果部裏有要求配合調查的話,我再通知你。現在你就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不要太在意。”

繼尋:“……好的。”

他真的有點詫異了,也許這種事情提都不要提才是最合适的。

臨出門前,任光又提醒了他一次:“記得去找陸副部長。”

“好的。”

繼尋在電梯裏碰到了自己組的隊友藍亭,藍亭奇怪道:“一大早的,你怎麽魂不守舍的?這是要去哪裏?”

“……25層。”繼尋回答。他盯着腳下看,電梯裏的深藍地毯上繡着一團團的雲,看得人眼花缭亂。

藍亭幫他按了樓層,問道:“25層……這是轉正談話是嗎?”

“對。”

“哈哈,”藍亭幹笑了兩聲,拍拍他道,“那我理解了。”

“有什麽問題嗎?”繼尋不明所以。

藍亭思索了下要不要告訴他,但想想還是給新人打個預防針比較好。

“轉正談話是陸子洋副部長負責的吧?”藍亭說,“我當時可尴尬了,他就讓我坐那裏,也不跟我說話,就自己處理事情,接待一堆人,接各種電話,我就跟個透明人一樣坐了一小時,到點了,他就說‘你可以走了’,還笑得人畜無害。”

繼尋:“……”這人原來是這樣的嗎?

“這哪叫轉正關心,”藍亭一副有心理陰影的樣子,“這完全是種折磨,我真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如坐針氈,什麽叫做職場欺淩,什麽叫做官大一級壓死人。”

“我就沒受過這種氣,”藍亭最後總結道,“這種關心,送我都不要。”

電梯門打開,25層比起忙碌的樓下,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走廊裏靜得出奇,地毯抹去了鞋跟的聲音,整個長廊又空又靜。

副部長辦公室前連接着秘書室,繼尋敲了門,問秘書林心恬:“陸副部長在嗎?”

林秘書拿起坐機給裏面打了電話,得到回複後擡頭對他笑笑,顯得非常友善:“進去吧。”

陸子洋副部長在接電話,他站在窗前,白襯衫挽到了手肘,背光下能看見他柔軟的發梢,透明帶着點光。

他示意繼尋先坐,一手按着電話,一手給他倒了水。

繼尋在沙發上規規矩矩坐好,聽到陸子洋聲調溫和地在回複:“好的,就這樣吧……我們明天開會時再說。”

繼尋感覺自己有點緊張了。

好在沒一會兒電話就挂斷了,房間裏安靜極了。

陸子洋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他一開始似乎還在想工作的事,只面無表情地撐着腦袋。過了會兒,他把目光放到了對面的人身上,停了一停,眼睛彎了起來,露出一個稱得上是平易近人的笑容。

“好久不見。”他開口,聲音很好聽,淡然沉靜,咬字清晰。

繼尋想說他們上周末才剛見過,間隔并不久。

“你上次……”陸子洋的牙尖抵了抵下唇,笑了笑道,“是哪個地方不滿意,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繼尋:“……”

這話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但落在繼尋耳朵裏,完全是種提醒。

他擡眼看他,試圖轉移話題:“我以為您找我是要談工作上的事。”

“哦?”陸子洋也不生氣,好笑道,“我不可以先關心一下下屬的日常生活嗎?”

繼尋不易察覺地抿了抿唇,他想說我們說好在單位不聯系的,但他沒敢這麽頂撞。

“而且是誰不回信息,弄得我只好讓人把你請過來當面談談的?”陸子洋的語氣依然平和,臉上挂着淡淡然的笑容,似乎也并不在意。

繼尋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好道歉,說:“對不起。”

這顯然不是陸子洋想要的回答,他還是看着他,等他開口。

繼尋心想,這麽明顯的事情還非要問個清楚,是覺得還不夠尴尬是嗎?

他于是硬着頭皮回答道:“沒有不滿意,我那天只是困了想回家。”

這答案敷衍到不行,陸子洋簡直沒脾氣了:“你可真是……”

他倆不知道約了幾次會,關系就一直停留在約會吃飯看電影上,繼尋都不知道陸副部長這麽有耐心的。

“你是要和我分手嗎?”陸子洋問。

他依然笑着,只是語氣有點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繼尋。

繼尋愣了下,忽然就覺得愧疚,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子洋又問他:“你喜歡我嗎?”

繼尋說:“喜歡。”

也不知為何,陸子洋忽然就有點沉默了,他收斂了那似是而非的笑容,稍稍嚴肅的表情讓他整個人顯得有點空。

好半天,他終于開了口,認真道:“可是我不覺得。”

他說:“我們交往多久了,半年多了吧?每次都是我找你,你找過我一次嗎?我發的信息你都選擇性回複呢。”

繼尋被說得有點難受,他想反駁,但确實沒有任何理由。

陸子洋還是看着他,略略笑了下,沒有計較他這心虛的表現。他似乎在思考什麽,視線往遠處去,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我想分手,”陸子洋說,“我就告訴你一下……你自己應該也知道我們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你并不愛我。”

繼尋完全呆住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心裏一下子覺得落寞又悲傷。

陸子洋站起身,回到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座機電話,沒有再等繼尋那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的借口。

“以後別聯系了。”他最後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複雜,裏面是繼尋不理解的情緒。他就這麽看着他,按下通話鍵,叫了林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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