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乖巧配合

乖巧配合

林心恬秘書送繼尋出去，這個時間結束得太快，她小心地看着倆人，沒有說多餘的話。

一整個上午，辦公室都沉浸在一種可怕的低氣壓中，幾位秘書不明所以，林心恬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繼尋去食堂吃飯，面對一餐盤豐盛餐食，毫無胃口。

分手大概是自己的錯，繼尋想到，他明明答應了人家的表白，卻一直不冷不熱的。

但那是因為他害怕，他最怕領導了，領導再友好他也怕。那完全是種生理本能，就像小動物碰到了大怪獸那種，純粹印在靈魂裏的顫栗，奇怪而毫無必要。

這事陸子洋估計也知道，所以一直都是慢慢來，慢到繼尋都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但大概沒有人會願意等他那麽久吧，會分手也是意料之中了。

餐桌上同一隊的隊友茜茜和藍亭都一臉關切地看着他，藍亭問：“你也對談話有心理陰影了嗎？”

繼尋搖頭，不願意多說。

食堂裏人來人往，繼尋看到林心恬秘書幫人打了好幾份飯，和幾位不認識的領導坐在一起，他沒有看到陸子洋。

注意到他的視線，兩位隊友也望了過去。

林心恬确實是很殷勤。打飯、拿碗筷之類的事情，幫同事做沒什麽，還會被感激，覺得你這人真好。但幫領導做，那味道就變了，有意無意的全是人情。

“哎我說，”藍亭覺得好玩，往那邊擡了擡下巴道，“你們能做到她那樣嗎？幫領導拎包、接送小孩、打印作業什麽的，我之前還看見過她幫領導洗車呢。”

茜茜搖頭：“我不願意。”

“大小姐，”藍亭笑了，“誰敢讓你幫忙洗車。”

茜茜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最好也努力一下。她是你同期吧，人家現在都是副部長秘書了，而你還在這辛辛苦苦出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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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亭聳肩：“你也可以呀，你跟你爸媽服個軟，說‘我覺得行動組好累哦’，你就輕松了。”

茜茜：“……”

這兩位吵嘴沒個停，而繼尋的重點完全是偏的，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話，他只問道：“領導？你們說陸子洋嗎？”

藍亭搖頭：“怎麽可能？我說的是她以前跟的那些小渣渣。”

“有什麽不同？”

“額嗯……”藍亭想了想，“職位越高越敏感吧。”

繼尋敷衍地點頭，覺得自己和陸子洋的關系算得上見不了光了吧，要是被同事知道，肯定也會淪為活躍氣氛的餐桌八卦。

茜茜見他一直心不在焉的，便關心道：“你怎麽了，看起來失魂落魄的。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嗎？”

“……”繼尋詫異地擡眼看她。

雖然對方一針見血，但他還是似是而非地回答：“我沒有女朋友。”

藍亭對這種話題十分感興趣，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笑道：“我不信。”

到這還完全是玩笑的氛圍，但繼尋沒有接話，還垂下了腦袋，氣氛便一下子凝重起來。

“兄弟你真失戀啊？”藍亭有點驚訝了，“你這長相也有被甩的一天？”

繼尋：“……”

“你不玩真的白瞎你的臉。”

繼尋都沒反應過來，就被藍亭一把攬過，他聽到這人在自己耳邊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不然晚上我帶你去見見妹子？哥教你，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繼尋：“……”他的想象力可能有點過于豐富了，這句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茜茜則戳着白米飯，正正經經地對藍亭說：“你不要帶壞小孩好嗎？”

藍亭沖她挑了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繼尋問他們：“如果你的戀人要和你分手，你要怎麽辦？”

藍亭意味深長地噢了聲，說：“這要看你想不想分手了。”

繼尋等他說下去。

藍亭笑眯眯：“這有啥難的，你想分手就分呗。不想分手就去求和嘛。”

繼尋：“……”

好吧，答案确實很明顯。

茜茜沒有加入分手求和話題，藍亭瞄了她幾眼，終于沒忍住問出了口：“話說你那個大鑽戒呢？最近怎麽不戴了？”

茜茜：“……”

茜茜收拾碗筷起身，用行動表明了拒絕回答。

藍亭驚呼：“我的天，我們全組是都失戀了嗎？”

茜茜眼睛往上，送了他一個禮貌友愛的白眼。

*

午休結束，林心恬回了秘書辦公室，下午忙忙碌碌，期間有人來找陸子洋，她一擡頭，才發現那間辦公室毫無動靜。

部長辦公室有兩個門，一個連接着秘書辦公室，一個開在走廊上，現在這兩個門都關着。

她抱歉地笑笑，說：“您坐下稍等一下，我進去問問。”

門敲了三下，沒有回應，林心恬等了幾秒，便把門推開了。

屋裏窗簾是合上的，也沒有開燈，整個辦公室光線暗沉。林心恬以為陸子洋還在午休，便把門重新合上，自己走進去拉窗簾。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是秋日特有的偏冷色調。她打開窗戶，風和聲音一點點吹進了這個停滞的空間。她轉過身，一擡頭卻見自家副部長正坐在辦公桌後，目光靜悄悄地投過來，一點動靜也沒有。

“……”林心恬按着胸口瞪大眼睛，緩了一下下，這才忍住翻湧而出的髒話，默默吐槽道，“吓死我了。”

陸子洋不知在想什麽，臉上沒什麽表情。林心恬過來，說某位領導找他，正在外面等。

陸子洋也沒接話，只撐着腦袋垂眸沉思着。

過了會兒，他慢騰騰開口道：“我今天去檔案室報30年解密的項目，回執他們說過幾天才會下來，這個回執我不需要了，如果他們催辦公室去拿的話，你幫我保管就好。另外再幫我訂個黃玫瑰吧。”

“黃玫瑰？”林心恬愣了下，這東西出現在公務對話裏着實有些奇怪，但她又馬上反應過來，說，“好的，要送去哪裏？”

陸子洋又再想了想。

這時外面傳來小領導詢問的聲音，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敲。

陸子洋便站起來，說：“晚點……不，不用了，還是算了吧。”

“什麽？”

“下次吧。”陸子洋繞過辦公桌，習慣性地敷衍了句。

他拉開門，看到門外的小領導。

“好久不見。”陸子洋伸出手，親和地笑了笑。

——

5點下班後，繼尋回了家。

那間公寓靜悄悄的，昨天的排骨湯還在電飯煲裏，他今天依然沒有碰它們。

他想起自己和陸子洋第一次見面，當時他喝醉了，陸子洋送他回來。第二天他驚恐地發現倆人在一張床上，而陸副部長相當之無辜，還說：“你昨天非要跟我上車，我送你回家你拉着我不讓我走，你還吐了我一身。”

一個戲谑的開場。

繼尋比自己想象的要難受很多。

他糾結了很久，主動對他來說非常難，何況是在被拒絕的前提下。但這個結果是自己造成的，他也确實應該承擔一部分責任。

夜色沉得壓抑，繼尋在陽臺上吹了好久的風，最後還是給陸子洋發了信息：“我們談談吧，好嗎？”

他等了很久，對方沒有回。這是陸子洋第一次沒有回他信息。

繼尋看着聊天界面，他們上次對話還是陸子洋找他。陸子洋說想你，說晚安，問繼尋為什麽不回信息，而繼尋沒有回答。他逃避得非常過分。

對繼尋來說，和陸子洋的約會就像是完成任務一般。每一次他都很有壓力，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字斟句酌，他盡量表現得乖巧配合，但還是在對方試圖親吻他時，下意識地選擇了躲避。

當他躲開時，他們的關系就已經看得見結局了。

但你要是問他是不是不喜歡陸子洋，他又會回答喜歡。只是他的喜歡夾雜着害怕和不安，而這到底是為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

繼尋一直就這樣模棱兩可地應對着，相當不負責任，而陸子洋對他出乎意料的包容，直到今天。

他真的得去找他了，那種後悔壓得他心髒又悶又沉。

陸子洋住在另一個街區，繼尋搭了公交車，心裏和第一次約會時一樣忐忑不安。

夜色沉寂，天色一片深藍。往別墅區走，沿途人越來越少，等到了陸子洋家前那條道，氛圍已經是寧靜安谧了。

太靜了，世界像是停止了一樣，連晚風吹過樹枝帶來的聲響都不見了。就像他此時的感受，徘徊不前，一片靜止。

繼尋擡起頭，路燈從樹林縫隙間透出，帶着夜晚的寂靜清冷，帆布鞋踩在路磚上，悄無聲息。那棟小別墅在街角處，可以看見二樓透出的光。

在他看見別墅的時候，聲音終于又一點點飄進了腦海裏，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有人迎面走來，推着嬰兒車，繼尋往邊上讓了讓，聽見不遠處剛結束晚自習回家的學生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陸子洋的別墅前有個小花園，鋪着草坪，擺着秋千。花園門沒鎖，繼尋徑自進去，走過一叢叢地燈，按了指紋鎖上的門鈴。

等了會兒也沒人來開，他給陸子洋打電話，聽筒裏一片忙音。

繼尋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心裏尴尬又慌亂。

他後退一點，目光在監控和語音通話處停留了一下，監控好像關掉了，他打開控制面板，猶豫了很久，還是按了密碼，他只是想試一下，但密碼沒有改。

“部長？”他推開門。

玄關的燈沒有開，周圍黑漆漆一片。

“我進來啦？”

陸子洋之前說過随時可以來找他，他家就是他家。當然這話估計已經不算數了。

繼尋轉過一個彎，才發現整個一樓都陷在黑暗中。

他又開始害怕。

“您別吓我呀。”他小小聲道。又不敢随便進去，便再次撥打了陸子洋的電話。

手機鈴在更加裏面的地方響起，隔得遠，有點微弱，顯得周圍空曠凄冷。繼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走了進去。

客廳再往裏是餐廳，餐廳旁是面向另一邊的落地窗，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周圍空無一人。餐廳的對面有一條走廊，走廊第一間裏面亮着手機屏幕的光，鈴聲還在響，位置很清楚。

繼尋一頭霧水地站在門口，手機在不遠處的桌子上亮着光，照亮了一小片牆壁。

“部長？”

他心裏驚疑不定。黑暗像層紗，輕柔地籠罩着他，他不知道紗的下面有什麽。

這個房間有一扇通往庭院的玻璃門，夜燈映照下能看見外面的一小片草地，這是一間書房，裏面沒有人。

繼尋走進去，低頭看那部手機，一條未讀消息，兩個未接來電，估計全是自己的。

“陸子洋？”他又試着喊了下，沒有人應。

也不知為何，繼尋心裏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純粹是種本能，把他的心壓得又悶又緊。他的腳步快了些，一間間房間看過去。

一樓沒有人，他往二樓走去，他記得剛才在外面有看見二樓亮着燈。

二樓一拐上去便是條走廊，連接着兩個房間和走廊盡頭的客廳，他先是路過兩間客房，裏面漆黑一片。他又往客廳後面的主卧走去，靠近時他看見裏面有一點光亮。

繼尋忽然就猶豫了，心跳一點點加速，那種凝滞的氛圍升騰着，他的直覺在告訴他趕快離開。

他在門口停了下，鼻尖敏感地聞到了一絲鐵鏽味。

“部長……”他的聲音很輕，輕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