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厘頭

無厘頭

繼尋覺得自己還算冷靜，但那只是理智上的冷靜，感情上他被本能填滿了，那種靠近陸子洋時緊張害怕的感覺久違地冒了出來，讓他從心底裏發顫。

林心恬站在病床邊，小小聲對他說：“別吵架了啊。”

繼尋擡眼看她，沒有接話。

這可能不僅僅是吵架的問題了，看到陸子洋的那一刻，繼尋覺得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病房都是一個問題。

“你可以回去了。”門口的陸子洋對林心恬說。

他的聲音平淡，沒有起伏。

繼尋給了林心恬一個求助的眼神，林心恬回以真誠的鼓勵。

門被關上了，單人病房靜悄悄。

繼尋的心髒發着抖，他把接過的花束放到了床頭櫃上，和部裏的康乃馨、藍亭的藍玫瑰一起擠在小小的四方桌面上。

低頭的那一瞬間，繼尋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但這些細碎的念頭無法成型，他只能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平複心情上。心跳很快，很沉，他說不清自己是種什麽樣的感受，痛苦、茫然……可能還有一點恐懼和悲傷。

繼尋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在擡頭時能有足夠的力量露出一個單純友好的笑容：“領導您好，昨天部裏已經慰問過了，麻煩您跑一趟，真是非常感動，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陸子洋也不靠近，他就站在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男友看。這小男友長相漂亮，像個過分精致的洋娃娃，皮膚白瓷一般細膩，眼珠很黑，暈着一層晶瑩透亮的光。

陸子洋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雖然不記得這人，但肯定是在哪裏見過的，他又看了他一會兒，這才一點點走近。

繼尋：“……”

繼尋眼裏的陸子洋像個不斷逼近的危險物品，這種壓迫感讓他的腦子又開始疼，額上的冷汗冒了出來，手也不自覺抓緊了被子。

Advertisement

那些心理建設似乎一下子就崩塌了，他的情緒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脆弱。

自己之前分析了什麽來着？繼尋想道。

他一條條理過思路，非常仔細地回憶過細節，但在見到陸子洋的那一霎那，所有理性都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壓制性的恐慌所替代。

任務開始以後，他被迫沉浸在危機感下，之後便是昏迷、檢查、寫報告、應對詢問……他完全沒空再細想，當然這原本也不是用心分析就能有結論的事。

所以，此時此刻，看到這個“陸子洋”，繼尋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且毫無準備。

“你叫我領導？”陸子洋在他床邊坐下，語氣溫柔到了極致，然而繼尋只感到毛骨悚然。

陸子洋的睫毛垂了下來，望着那雪白的床單，眼睛眨了一眨，顯得有些無辜：“你怎麽這麽久不聯系我……你還在生氣嗎？”

他從繼尋眼裏看到了顯而易見的畏懼。

“……嗯？”陸子洋側了下頭，輕輕笑了下。

這麽怕我？我是家暴了出軌了還是怎麽地了……

這個距離很近，繼尋能看見陸子洋臉上軟軟透明的小絨毛，看起來乖巧極了。

作為副部長，陸子洋長得有點過于年輕了，笑起來更是安撫人心。但繼尋滿腦子都是浴室粘稠的血液，他總覺得這人下一秒就要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後腦勺。

“你在想什麽？”陸子洋又問。

他從來都很有耐心，語氣不急不躁，臉上笑容不變。

繼尋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平穩，只有尾音微不可查地發着抖：“您可以去看一下二隊的舒聞禮隊長，他就在隔壁。我沒什麽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陸子洋無視掉了這廢話，他想再确認一下自己的感覺——雖然這人裝作若無其事，但這反應，應該是害怕，沒錯吧？

他于是靠近繼尋，伸出了手。

他沒想幹什麽，但繼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後躲，甚至還閉上了眼睛。

陸子洋：“……”

繼尋感到自己的額頭被按住了，那只手溫暖有力，緊接着，輕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看着我。”

繼尋只好擡眼看他，他看到陸子洋帶着點金色的瞳仁，裏面有自己的倒影。他只停了一下，便立刻移開了視線。

陸子洋：“……”

這也許是正确的做法，潛意識就是潛意識，潛意識總有它的道理。

“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呢？”陸子洋問，看起來還有點傷心。

繼尋：“……”

他想起來了，他的策略是裝作不知情。

面對未知的、能躲過部裏監測、替換掉王國副部長的不明生物，他只能裝傻，他沒有能力對抗這種級別的存在，他必須裝傻。

但是……他現在還能這麽做嗎？這人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倆關系的？

繼尋的腦袋震顫得厲害，胃一陣又一陣地絞，這完全是種生理反應，他控制不住。眼前這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适，聲音一下子變得關切起來，太關切了，以致有些虛僞了。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繼尋想從床上起來，想離這人遠點，這是自遠古時期就有的、人類面對野獸等可怕存在時印在骨子裏的逃跑本能。他于是一聲不吭地掀開被子要下床，陸子洋沒有阻止他。

但突然的位置轉換對病人來說實在有些不合适，繼尋一站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腦子像是翻了幾個滾，光線都好像暗了，太陽穴到後腦勺針紮一般地疼。

他都沒注意到自己什麽時候摔下去的，陸子洋扶住了他。等回過神的時候，繼尋才發現自己正跪在地上，胃裏抽搐，還在一下下嘔吐着。陸子洋蹲在他旁邊，拿開了他捂在嘴上濕淋淋一片的手。

“哎呀，怎麽能下床呢？”聞聲趕來的護士又把人塞回了被子裏，挂上了止吐的點滴。

點滴在管子裏規律性地滴落下來，不管繼尋願不願意，但他費力掩藏的畏懼和戰栗早就一覽無餘。

護士臨走前委婉地提醒了陸子洋：“探視時間已經過了哦，這位領導您要抓緊離開了，病人要休息了。”

陸子洋微笑着點頭，顯得親切又配合：“好的。”

一陣人仰馬翻後，病房裏又安靜了。

陸子洋拿着護士給的紗布，幫他擦掉了嘴角沾上的嘔吐物。

“你要漱個口嗎？”

水杯遞到了唇邊，繼尋睜開眼睛看着他，陸子洋看起來沒有什麽情緒，只安安靜靜地捧着個杯子。

繼尋便漱了口，還說：“麻煩您了，不好意思。讓護工來就行，您快回去吧。”

陸子洋一時沒有回答，好半天他忽然笑了，聲調恬淡地說：“別生氣了吧，好嗎？”

繼尋搖了下頭，這個動作讓他腦袋疼得更厲害了，他忙止住動作，按着額頭，盡量平穩地回答道：“我沒有生氣……您有點過于關心我了。”

“什麽意思呀？”陸子洋問，聲音依然輕緩關切，“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嗎？”

“……”

繼尋費力地判斷着情況。

他原本的分析裏還有一個空間錯位的可能性——他那個晚上見到的只是另外一個世界自殺的陸子洋。所以他的陸子洋在空間錯位恢複後，能夠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面前。

但現在看來這個選項已經可以被排除掉了，現在的陸子洋根本搞不清狀況，他連分手這件事都忘記了，他不是原本的陸子洋。

見繼尋不回答，“不明生物”便站了起來，嘆了口氣，幽幽然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

繼尋：“……”

這話其實很無厘頭，不是一只不明生物會說出口的話，但繼尋卻感覺心都提了起來，他有點詫異地看着他。

面前的陸子洋一副傷透了心的樣子，聲音都含糊綿軟了很多：“你明天出院？”

“……對。”

陸子洋便一字一頓道：“那明天我來接你。”

繼尋有點驚恐了：“您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還沒有好好談談呢。”陸子洋說。

他笑了下，顯得包容有愛，又附帶上恰到好處的傷感，整個人仿佛自帶柔光，溫柔聖潔到了極致。

“那麽親愛的，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