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死志

死志

劉垠的手在陳笙後背虛空上驟停,在陳笙話裏遲疑不決,惆悵問他:“我們逃了,孩子們怎麽辦?”

“.......那你怎麽辦?”陳笙忽地擡頭望着他,眼眶盈盈淚水懸挂。

垂眸與他對視,劉垠又何嘗不想與他一起呼吸,一起并肩白頭,嘆息他已是亡命兇徒,再也不和時宜。

劉垠眼眸布滿紅血絲,倒映着陳笙哀怨的眼神,他想再撫摸他的臉龐,卻感到自己的雙手已經失去勇氣。

只有落下手掌抱着陳笙,與他眉心相抵,告訴他:“張赫床榻下有暗格,裏面有一封關于這個宅子的遺書,只要照着上面說的做,你和孩子們不會流離失所........”

“劉垠你.......”

聽劉垠沉緩交代,陳笙才幡然醒悟,劉垠裝着許多事根本沒告訴他,他早在暗中安排好一切,也不問問他是否想要,陳笙環他的手,漸漸松開。

劉垠卻将羸弱的他箍得緊貼自己,吻着他發心繼續道:“以後再也不用喝腥臭的藥,也沒有誰再敢來欺辱你,你還年輕,身體會慢慢好起來,将來尋機會,找一個賢惠持家的妻子,讓她陪着你好好過完餘生。

笙,你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劉垠喉間澀滞,緩緩道:“我沒告訴你我殺了我爹,害死了劉下,我停留太久了,我見不得日光,久居黑夜,我想.......”

對上陳笙悲傷的淚眼,劉垠驟然失聲,他又堅持說下去,“.......我想解脫。”

陳笙伸手撫着他的臉頰,問:“我是不是也讓你......”他哽咽着說:“再次背負罪名,讓你難受,我好笨,一直以為我們在一起是.......”

劉垠溫柔地貼着他的手掌,搖頭道:“不,是你讓我在這塵世真正活了一場,明白這舉世皆濁中還存有愛,做了一個完整的人。”

“那我們能不能不要分開?”陳笙乞求他。

“........我已經不配。”劉垠低聲說。陳笙握起的拳頭無力捶打在劉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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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垠.......你好自私.....”

陳笙開始不斷捶打劉垠,一次比一次用力,他哭紅了雙眼,甚至咬破嘴唇,劉垠任他發洩,陳笙傷心欲絕地貼在他胸膛上,抽噎着木然問他。

“安排好一切,為什麽這裏面獨獨缺你,你好狠的心。”

“世上男女數不勝數,各個比劉垠強,你就忘了劉垠這惡棍,若有來生,也離他遠遠的.......”劉垠說着再度哽咽。

一字一句如鋒利的刀刃,狠狠刺進陳笙胸口,痛到無法呼吸,劉垠将他揉在懷裏,淚水濕了劉垠的胸膛,滾燙和絕望交織在一起。

劉垠把他留在永遠不得相見的地方,他們之間從此聳立一道永不可翻越跨過的天塹,就如同他永遠也追不上劉下活着的地方。

萬般絕望陳笙跪起身,輕輕捧着他的臉,劉垠看着他的臉漸漸靠近自己,雙唇被柔軟冰涼的事物覆上,呼吸一滞。

在黑夜裏,陳笙發洩變得瘋狂,倆人仿佛置身在血池中掙紮,周身都是紅色,随手撈一把全是血紅。陳笙在震顫中啜泣,好似要把一生的淚水在此流盡了。

在掙紮中劉垠感受到強烈刺激,使得他意識模糊,亢奮激進,他努力想把餘生對陳笙的愛在此刻全部交代。

狂風暴雨後,一切歸于平靜,待全身酸軟的劉垠睜開雙眼時,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一處木板縫隙透出一線光亮。

摸到後背的傷口已被包紮,旁邊堆放着吃食,劉垠瞬間明白陳笙的瘋狂早有預謀,他用力敲着封死的木板,大喊:“笙,你放我出去!陳笙!陳笙.......”

劉垠喊到嗓子嘶啞,砸到手心手背都染上紅色,外面的陳笙面色蒼白,迎風而立,袖袍下緊攥的拳頭緩緩松開。

蔚藍的天空一望無垠,陳笙眉目深情,對天溫聲:“阿垠,就讓我護你一次。”

聽到陳笙的話響在耳際漸行漸遠,洛夜白的身體猶如在雲層下墜,周遭諸景驟然碎裂成螢,星星點點。

身側突然爆發咳嗽聲,懷裏驟然一沉,只見越秋河蜷縮,痛苦難受。

“怎麽回事?”洛夜白撈起越秋河,觸及冰涼。

“時限将至,劉垠要被問斬了。”越秋河掩唇道。

“他自覺對家人有罪,一心想死,縱然救了他也難活。”洛夜白捏開越秋河掩唇的拳,但見他唇間遺留殘紅,他皺眉問:“只是虛景走一遭,你如何虛弱至此?”

紅蓮無端出現,洛夜白突然長成,越秋河思忖間,倦意漸濃,“這裏怕不止劉垠與陳笙的故事.......”越秋河漸漸合眼,半響他道:“在劉垠人頭落地前,我們必須要他見一見。”

斷頭臺前,人聲鼎沸。

“打死他!打死他!”

“殺誰不好,偏偏要殺大張善人!将這兇徒也碎屍!”

“對!碎屍!碎屍!”

“碎屍!碎屍!”

此刻圍觀百姓,群情激昂,無比團結異口同聲,揮手吶喊,唯恐失了自身氣勢。

反手捆綁的劉垠罩了黑色頭罩,被衙役兇狠拖拽至臺,期間圍觀百姓見到劉垠,紛紛将手中備好的壞菜爛果投砸過去,有人撿着石頭砸向劉垠。

更有人端着雞頭狗血朝劉垠身上狠潑。

“阿爹,大家為什麽要砸他,他不是要被斬了嗎?”最邊緣的小孩騎在父親肩膀上疑惑不解。

“因為他窮兇極惡,殺了不該殺的人。”阿爹張望斷頭臺上的劉垠被摘了頭罩,眯眼迎望。

小孩迷茫問:“阿爹什麽人不該殺了?”

“好人不該殺。他殺了好人張赫,所以大家都憎恨他,一會斬頭,你可別看啊。”阿爹回頭囑咐。

“哦,那砸他潑他血的人算不算好人了?”小孩又稚嫩問,阿爹看着空中飛過無數雜亂事物,齊刷刷砸向同一個目标,劉垠面目被砸得辨不出人樣,身前變成一灘爛泥、髒血。

阿爹看得喉嚨堵塞。

劉垠被衙役壓跪,只聽臺下噪雜不絕,臉上蒙上菜泥,日光刺眼,腥惡臭氣灌入口鼻,連劊子手也忍不住接連在他脊梁上狠踩幾腳。

劉垠艱難喘息,額前鬓角被曬出汗珠,混合惡臭的髒泥滑落,聽到震耳欲聾的罵聲不絕于耳,劉垠在人群裏張望,一張張怒氣沖天的臉,破口大罵到面紅耳赤。

千古罪人劉垠他都受,唯是心口矛盾着,想再看親眼目睹那熟悉的月白身影,爛菜便砸在劉垠的眼角。

劉垠瞬間痛到心被撕裂,難受念叨:“傻小子,你可不要來啊,縱使你來了,我也告訴府衙,告訴天下人,我根本不認識你。”

“咻——”

“砰砰砰——”

陡然間,空中煙火爆開,接連不斷,白日烈陽,煙火不會完美,更似殘缺不全,卻在短暫有限時光裏,激情燃燒,澎湃熱血。

圍觀人群後,緩緩行來一輛白绫裹頂的馬車。

在白光煙火上空,劉垠仿佛看到了他最想見的人,心滿意足露出久違的微笑。

傻小子,你終究還是來了。

白绫馬車裏坐着陳笙,他頭上裹着白布,閉目聽着那一聲聲炸響,他與劉垠仿佛隔空并肩欣賞,那漫天的煙火,就如同在那個除夕的夜晚,璀璨奪目。

倆人彼此深情凝視,眼眸只有對方,死志無悔。

煙花散盡,時辰已到。

“啪!”

見劉垠牌名重摔在地,緊跟着劉垠脊梁一沉,後方劊子手在刀刃上吹酒舉刀,帶起風聲呼嘯。

劉垠額間火辣辣地疼,為了不讓陳笙聽到,他咬爛唇舌。彌留之際,他恍惚見到了他的娘,她拉着劉下的小手,緩緩朝他走來,溫柔地對他說:“阿垠,跟娘走吧。”

“哥,劉下想你,哥,我等你好久了。”劉下眉眼彎彎,露出小白牙。

“..........”劉垠眼角淌下的淚滾燙,赤誠地“咚”聲滴在臺上。

光亮刺眼的大刀用力揮下,“咔嚓”一聲,人頭落地。裹着白绫的馬車已經緩緩行駛。

“阿垠,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你若此刻拖不了身,回家我給你點燈,山上的夜太黑,你看到燈火,那便是笙等你的地方,阿垠,你一定不要、走錯了方向,你的笙、會一直、等你........”

陳笙坐在馬車裏,已是支離破碎,牢牢地抱着劉垠的衣物,如同抱着劉垠的胸膛,他癡傻笑哭,縱使心心相惜,卻再也追趕不上彼此的腳步。

“不好,來晚一步。”越秋河與洛夜白同時現身半空,洛夜白探視一番,疑惑:“不對,這裏根本沒有魂魄。”

“難道早已離體?不對,人頭剛落片刻。”洛夜白皺眉。

越秋河凝視地面上,衙役收拾人首分離的劉垠,他忽地看向洛夜白。

“幹嘛這般看我?我可什麽都沒做?”洛夜白情不自禁為自己挽回名節。

“你我可能都忘了一件事。”越秋河思慮沉重,對他道:“地府閻王說元聖十七年無生無死,生生不止,道阻且長,行則将至,你可還記得?”

洛夜白指尖撓着藍銀色頭發馳思,還未回答,倆人眼前諸景瞬息變化,碎裂又重組成相,洛夜白看到劉垠殺人分屍後,與陳笙執手逃離,沒日沒夜,提心吊膽,躲避張家派出殺手。

宅子裏的孩子也被張夫人洩恨折磨不休,死的死,丢的丢。

終是在一月後,有人在一處破廟發現兩具男屍,将倆人連在一起的是一支普通的箭,他們的身體被刀劍捅透,洛夜白看清了,那是劉垠和陳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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