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朝政(三)
朝政(三)
下午載淳照舊要幫蘊珊幫她批折子。
蘊珊道:“兩宮太後将話說得那般明白,皇上不疑臣妾麽。”
載淳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有沒有幹政,難道我不知麽?縱然就是‘幹政’了,也是我準的。但凡于國政有益,你說兩句話又何妨。前朝大臣能說話,為何你不能說?難道我自己的枕邊人,不比那些老頭子們可靠?”
倒是實話。
而且他的句讀确實也需要她。
蘊珊便照舊如昨日一般幫他。
對榮祿的處置,皇帝明面上是說體恤他身兼多職的辛苦,給他在百官面前留了臉。
慈禧太後雖大怒,但載淳最恨旁人洩密給太後,因此雷霆震怒也頂住了。
而且如今禁軍之權收回,他面對太後時,不自覺也多了幾分底氣。
只是礙于孝道,不好在天下人面前難看,被訓斥時仍低頭跪着做恭順狀。
慈禧知道他現在手裏有了兵,沖他發作一通,見沒有用,便也不急着一時硬逼,只開口為榮祿讨其它好處。
載淳按蘊珊囑咐的,凡是要錢、要爵、要榮寵,都可允,其餘決不相讓。
母子拉扯一番,到最後慈禧太後幽幽嘆道:“皇兒親政了,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轉念又道:“不,這些絕不是你想出來的。都是皇後教的,是不是?”
說罷,注視載淳。
載淳仍低着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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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你養你,趕不上床邊給你吹枕頭風的!”慈禧待要繼續罵他,知道兒子已非往日,暫時按捺住了,只說道:“皇帝跪安吧。”
載淳從長春宮出來,随侍太監問擺駕哪裏,載淳略站了站,說回乾清宮。傍晚敬事房來問今夜召哪宮娘娘侍寝,載淳猶豫片刻,已拾起皇後的頭牌,最後又擱下,點了珣嫔。
每回珣嫔至禦前侍奉,都精心打扮,模樣亦是喜孜孜的。雪白的臉,又大又水汪汪的眼睛,純真無瑕。看了讓人沒理由不愛。
夜裏載淳臨幸了她一回,各自沐浴過,待要睡去,合了合眼,又睜開,見珣嫔在暗影裏,眼睛亮汪汪的,在瞧他。
載淳道:“看什麽?”
月绮含羞将臉往被子裏縮一縮,說道:“臣妾看皇上呢。”
載淳道:“我有什麽好看?”
月绮越發羞澀,輕聲道:“皇上的龍顏,是很好看的。”
他按理該高興才是。
他按理該高興才是。
可他想起蘊珊,又難過,又有些不忿,便合上眼道:“別看了,睡罷。”
幹政……枕頭風……皇後的聰明……載淳心亂如麻,許久沒能睡着。
他聽得出旁邊的珣嫔也沒能成眠。
他想去儲秀宮看看。
他想把皇後的心剖開來看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喚人道:“什麽時辰了?”
外頭人答道:“回皇上的話,醜時三刻了。”
載淳翻身起來道:“朕出去看看月亮,你自睡便是,不必等朕。”
“皇上,臣妾陪皇上同看。”月绮也連忙起身。
“不必,你好生睡去。”
正月尾的北京城天氣仍極寒,夜風中隐隐有雪意。
載淳叫人服侍更衣,披一件銀貂披風,匆匆出了景仁門,令左右不許聲張,大步悶聲往儲秀宮去。
進了儲秀門,不許人通報,他徑直往寝殿去,見東廂亮着燈,燈前坐着個人影,像是在寫字。
她竟是真的,他不在,她便睡不着麽。
載淳快走幾步,推開門,蘊珊沒料想他來,忙擱下筆,起身請安,又上前道:“這麽晚了,皇上何事突然過來?夜裏天寒……”忙叫人給地龍添炭,又叫人奉熱茶和手爐來給他。
載淳皺眉道:“你這屋子,怎麽這麽冷?”去握蘊珊的手,她的手冰涼。
蘊珊道:“臣妾冬天裏習慣冷一些的,并非下人們伺候不周。”冷,是為了讓自己別忘記,前世最後那個冬天,自己在這儲秀宮後殿是如何忍饑受凍。
這宮裏應該沒人敢苛待皇後,于是載淳便放下這茬。
走到她書桌前,看她在寫什麽,只見厚厚一摞新寫的字,都是經文。
“皇後的孝心……呵,倒是強過朕許多。寧願不睡,都要抄經。”
他為她輾轉難眠,她卻在這一心想着做個讨婆母喜歡的孝順媳婦……
這般盡孝,到底是真孝心,還是為了幹政?
如果孝心是假的,那她待他到底是真是假?
未等蘊珊答話,他瞥見了她地上有幾只廢紙團,其中露出半截字,似是“相思”字樣。
他彎腰欲撿,蘊珊叫聲“皇上”,似是想攔他,他将紙團展開,只見裏面寫着: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其餘幾個紙團,也是如此。
她是對誰相思?她要跟誰決絕?
載淳起了一點疑心,正當疑惑不安之際,轉身去看蘊珊,只見燭光裏,她兩眼淚盈盈的,正注視着他。
答案已是明了。
載淳來不及思考,一步上前,将她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蘊珊的手臂,也輕輕回抱着他。
“你在對誰相思?你要跟誰決絕?為什麽要與我決絕?愛我,就那麽令你痛苦麽?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他問。
蘊珊沒有答,只是默然任眼淚滑下。
載淳一個少年人,初次動心去愛一個女子,自以為用盡了十分力,卻只得了一些影影綽綽的回音。他愛得如此委屈,本就心頭酸澀難捱,此刻積攢的苦楚再也存不住,說道:“你若愛我,便愛我,別把我推開。你若不愛我,想把我推開,就推開到底,別讓我看見這些,別讓我知道我不在時你睡不着,更別在夢裏叫我名字。”
蘊珊道:“兩個月,皇上給我兩個月,兩個月之後,臣妾将所有心事都說出來,這顆心都是你的。”他聽了,氣得撒手,轉身要走,她連忙緊緊将他抱住,說道:“這兩個月裏,我不會再做将皇上推開的事,請皇上等我。”
他又心軟。
兩個月,是兩宮太後準皇後伴駕批折子的期限。
載淳答應了蘊珊“兩個月”的請求,心思卻不由得轉到這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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