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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夏小遲和向熠像是在場唯二的局外人。

經紀人一直在着重介紹向萦心的先生的了不起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其他工作人員捧場的吹捧，話題幾乎貫穿了整段對話的始終。

握手、簽名、合影，團隊裏的每個人都十分娴熟，像是一整套流水線産物。

在離開之前，夏小遲想起剛才在門口晃過的一眼。

在向熠還沒上遮瑕之前，眼下昭顯疲倦的淺淡青黑。

她腳步一頓，轉身，快步走回他身前，“你——”

只一個音，或許不用出聲，她折返的動作就有夠突兀，有其他工作人員看過來了。

夏小遲不安地握了一下拳，眼神飄了飄，往下壓了幾度嗓音，“你該休息了。”

不是敷衍的客套，更不會讓人覺得是在說教，她确信她的眼神傳達的情緒是擔憂和關心。

因為她看到了向熠眼底被輕松和善意包裹的笑意。

“謝謝你。”他也低聲說。

*

自從向熠用“好久不見”的措辭跟夏小遲打過招呼，向萦心總用一種被背叛的吃瓜表情看着她。經紀人對她的态度更是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親自将她送到VIP座位上。

剛一坐下，向萦心就橫眉，“好啊小遲，你認識向熠，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給我！”

夏小遲連連擺手，否認三連，“我不認識，真的不認識，我怎麽可能能認識向熠！”

向萦心死活不相信。

夏小遲頹然嘆了口氣，抛出合理的邏輯鏈條，“你想啊，我要是認識向熠，為什麽還要蹭你的票才能來生日會。”

“好吧，也有道理。”向萦心想了想，“那向熠為什麽知道你姓什麽？”

夏小遲忍着羞慚的臉紅，将濱江大道上尴尬到極致的偶遇三言兩語敘述了一遍。

“這……确實不能算是認識。”向萦心惋惜地搖了搖頭，旋即又興奮地歡呼起來，“可是向熠記住了你诶！”

不說還好，一說夏小遲又萎了。

是啊，向熠記住她了，但這能算是好事嗎？

好不容易才忘記了濱江大道上的尴尬，她剛才居然無比多事地讓向熠休息，向熠聽了得怎麽想？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某位頂流女明星，多半會對如此多事的半陌生人說：“休息？你知道我一分鐘能掙多少錢嗎？”

像一朵盛夏中午日曬過度的小白花，夏小遲眼見着蔫了下去。

“咳，請問——”坐夏小遲旁邊的女生湊到她們面前，好奇地問道：“你們是公司新簽的藝人嗎？”

“啊？”夏小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

近日持續降溫，冷風嗖嗖，放眼望去，觀衆席裏羽絨服雪地靴是标配，穿個羊絨大衣長筒靴的都算是精心打扮過了。

夏小遲和向萦心的紅毯造型确實太引人注目了。

女生還在繼續說：“你好漂亮啊，一定會紅的！可以給我簽個名嗎？等你紅了以後我就可以拿出去炫耀了。”

“我不是藝人，只是今天穿得比較浮誇而已。”在注視和冷風的雙重攻擊之下，夏小遲默默地披上了大衣。

她沖女生眨了眨眼，“能見到向熠的重要場合，你懂吧。”

“嗯嗯我懂我懂。”女生會意地連連點頭，很惋惜地樣子，“不過還是好可惜啊……剛才看到劉哥送你們過來，我以為你是劉哥簽的藝人，我還跟我男朋友打賭，說你肯定會紅呢。”

女生錯開半個身子，露出身後一臉麻木形似壯丁的男朋友。

“謝謝，但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觀衆而已。”夏小遲有些哭笑不得。

離開場時間越來越近，會場內的氣氛也越來越騷動，有人開始尖聲叫向熠的名字，引起一片一片哄然。

坐夏小遲旁邊女生拿出一個精致的奢侈品禮盒，邊仔細檢查邊憂心地對男朋友念叨，“唉，我給向熠買的生日禮物，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夏小遲沒忍住插話道：“向熠不收禮物的。”

周圍有人聽到她們的對話，也湊過來，紛紛點頭。

向熠只收過粉絲手寫的信件，或是親手做的一些很有紀念意義的小東西，從來不提倡粉絲贈送昂貴的禮物給他。

女生臉上抑制不住的失望，“啊，這樣啊……”

夏小遲和向萦心漫無目的地聊了一會兒天，看着天色漸漸暗下來，會場四面八方亮起了五顏六色的應援燈。

她忽然想起來，問向萦心：“所以生日會到底是做些什麽啊？”

沒等向萦心回答，隔壁的女生先開口了，一臉興奮，掰着手指積極告訴她，“向熠要唱歌、跳舞，還有一小段現場音樂劇表演，內容可豐富啦！”

“砰。”

所有的燈光同時熄滅，會場瞬間浸入一片黑暗。

“開始了開始了！”

獨亮的舞臺燈光中心，升降舞臺緩緩升起，一聲仿佛清冷月光的清透男聲是俘獲耳朵的魔咒。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環境裏保持冷靜。

“啊啊啊啊——”

應聲而起的尖叫浪潮快要沖破耳膜。

每一首歌都是全場大合唱，夏小遲努力雙手搖着不知道誰塞過來的熒光棒，跟着完全不在調的合唱出聲。

節目一個接一個。

所謂的生日會，其實就是一場演出。

單純作為一名觀衆，夏小遲無疑快樂到了極點。

但是，在她的概念裏，生日總是閑适放松的。

像這樣辛苦慶祝生日的方式，向熠真的會感到開心嗎。

節目的間隙裏，她忍不住會掃興地思考這個問題。

不過，畢竟名頭是生日會，總歸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有別于其他演出的內容。

節目過了大半之後有一個現場互動環節，由主持人随機挑選三個現場觀衆上臺，讓向熠實現他們的心願。

第一個被主持人選中的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很可愛，有些害羞地請向熠唱一首最近短視頻裏很火的伴奏歌曲。

歌是很萌，但更加口水無內涵，無疑是配不上向熠的。

而經過向熠現場改編後的版本，卻是絲毫不做作，自彈自唱，一首口水歌竟然唱出了年度金曲的質感。

連勉強陪旁邊女生來的男朋友看了都直呼圈粉。

第二位幸運觀衆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大哥，說想聽到向熠親口對他說一段電視劇裏對女主角說的告白臺詞。

向熠是衆所周知的演技炸裂，看向壯漢大哥的眼神依然深情款款，低沉的嗓音蘇到爆炸。

畫面實在好笑，底下的觀衆早就笑倒成一片。

壯漢大哥的part結束，主持人上臺，挑選今天最後一個和向熠近距離接觸的名額。

所有人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紛亂的萬人會場裏此刻異樣靜谧。

夏小遲甚至聽到了此起彼伏吶喊着“選我選我”的無聲聲浪。

向熠放下話筒，側過身去，和主持人快速說了句什麽。

夏小遲眼前一晃，一種極為莫名的預感猝然擊中了她——

向熠會叫她上臺。

就像小時候課堂提問，遇上自己不會答的題目，偶爾突然天降一陣來源不明的預感，知道老師将會點自己起來回答問題。

完全沒有來由，全世界的鎂光燈仿佛都于她身上聚焦，焦灼和期待毫無準備地混雜在一起，心髒高提、血液停滞，呼吸都被遺忘在世界另一端。

舞臺上，主持人玩笑地搓了搓手，“哎呀”一聲，“最後一個，我還有點緊張。”

向熠笑了，看了眼臺下，順着主持人的玩笑往下說：“那不如讓鏡頭自己決定吧。”

“咚”的一聲，心髒下墜到暗無天日的深淵深處。

她看見她的臉，忽然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會場寂靜一瞬，然後爆發出一陣劇烈歡呼，鼓掌尖叫不絕。

主持人配合演出效果，非常誇張地“哇”了一聲，“攝像大哥，說好了随機，你是看顏值選的人是吧！”

夏小遲知道，是向熠讓主持人選的她。

可是，為什麽呢？

因為整個觀衆席裏只有她最臉熟嗎？

她想不到有什麽別的原因，在一片尖叫聲中渾渾噩噩地上了臺。

主持人問她，有什麽話想對向熠說。

“向熠替你實現心願的機會，實在很難得的哦！”主持人一個勁地煽動情緒，反複對臺下觀衆說：“讓我們期待一下，這位漂亮的小仙女會對向熠提什麽請求呢？”

夏小遲呆呆地盯着向熠發怔。

上一個節目是現場舞臺劇節選片段表演，向熠扮演一位作家，全套黑色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細框眼鏡，黑色瞳仁在鏡片後含笑望着她。

夏小遲滿腦子只有“斯文敗類”四個字在瘋狂飛馳。

一個請求都提不出來。

明明是向熠的生日呀，應該讓她來滿足他的願望才對吧！

她停頓的時間太長，好像冷場了。

在主持人以抛梗代替催促的時候，夏小遲茫茫然地回過神來，無神地拿着話筒，嗓音幹巴巴的，“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開心。”

臺下不免稀稀拉拉幾聲失望的噓聲。

觀衆們對她報以了極大的期望，以為她的水平至少得超越剛才的大哥，誰知道她竟然提了這麽一個樸素得近乎敷衍的請求。

那麽向熠呢？他也覺得失望嗎？

“謝謝你。”向熠禮貌地點了下頭，微笑着說。

夏小遲有點心慌，沒有底氣。

主持人上來接她的話筒，她大腦一片空白地遞了出去。

剛才，向熠在後臺對她說“謝謝你”的時候，微笑是具象的、有溫度的、有內容的。

而現在，是鏡片的緣故嗎？她覺得他的“謝謝你”那麽遙遠。

生日請求的最後一步是合影環節。

向熠握住話筒的手自然垂下，和夏小遲靠得很近。

“我剛才思考了一下。”他在她完全沒料到的情況下低聲開了口。

攝影師揮着手，左左右右地指揮站位，夏小遲像機器人一樣跟随指令搖晃，木楞地“嗯？”

向熠的聲音又近了些，很低，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應該很難做到每天都開心，所以不想做出具有欺騙性的承諾。”

夏小遲在有限運轉的大腦中拼命思考向熠說這番話的含義，他是在解釋嗎？解釋他剛才為什麽只說了謝謝？

可是她又沒有生氣……

身側傳來的提議給予了一個肯定的回應，讓所有的胡思亂想都被釘住，然後煙消雲散。

“不如你另外提一個要求？”

然後心跳就成了高速行駛的蒸汽列車，“嗤嗤”往外冒着滾燙的熱氣。

夏小遲揪住了紗裙上的星光，緊張、驚喜，甚至還有幾分受寵若驚的虛榮，“我……我還沒想好。”

輕笑的鼻音在她高頻振動的耳膜上輕輕滑過——

“那就下次吧。”

“咔嚓。”

快門聲響。

在這個瞬間，夏小遲無比肯定，這句話就是她木偶心髒的牽引繩。

為什麽說“下次”？

他是覺得，還會有……下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