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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夏小遲捏起其中一只，輕輕塞進耳朵裏。

向熠自然地拿過另一只戴上。

夏小遲的呼吸出現了一霎空白，趕緊低下頭。

一想到，她正在和向熠分享一組耳機，慶幸和惶恐都是隐秘的。

耳機的降噪效果豎立起高聳的屏障，将整個現實世界隔絕在浸潤音樂的二人世界之外，時空停滞在此刻，連同空氣中的塵埃。

風格各異的旋律撥動着氣流，時而高亢，時而婉約。

是夏小遲從來沒有聽過的旋律，但大寫的向熠風格太過明顯。她帶着被天籁攪得松軟的心情望過去，“這是你的新歌嗎？”

她覺得她好像眼眶有些泛紅。

向熠微微偏着頭，食指跟着節拍在桌上輕點，笑着看她。

他已經得到了她的評價。

不需要多餘的誇贊，她的評價全都寫在臉上，陶醉深陷的靈動神情勝過千言萬語。

向熠拿起手機，夏小遲忙去看微信。

【我打算做一個原創音樂劇。】

夏小遲先是一怔，而後頗為訝然地看他。

作為粉絲，她是不是有些失職？她什麽都沒有聽說過。

而且，似乎演音樂劇的偶像明星不算太多？

他說做一個音樂劇，是作為主創團隊之一，還是打算親手從無做到有？

向熠一如既往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回答她。

【還沒有開始，還在磨劇本，大概年後會正式宣傳。】

【這是我錄給演員的demo。】

觸及職業盲區，夏小遲全然茫然的神色，“難道不是給他們曲譜就可以了嗎？”

【不是，通常作曲會錄一份demo，否則歌手不太知道該怎麽唱。】

應該是行業裏人盡皆知的規則，但向熠解釋得很耐心。

夏小遲“哦”了聲，沒有再說話。

耳機裏音樂仍在流淌，此時任何出聲打斷天籁的話語都不應該存在于時空。

還在打磨期的歌曲，同樣的旋律有好幾種版本，放到一曲沒有填詞的純音樂版本，向熠跟着旋律随意輕和，朦胧的鼻音帶來一種沉靜又缥缈的虛無和放松感，窗外飄着小雪，近處的視野中是他略顯幹燥的嘴唇。

安逸氛圍像是開啓浪擲時光的鑰匙，夏小遲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

後背感知到輕拍而醒來，身上蓋的毛毯順着肩背滑落，夏小遲第一反應是彎腰去撿，然後才在消毒水的味道和陌生的家具擺設中緩緩清醒，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

向熠還在看劇本，被她的動作牽動，側頭看她，“醒了？”

因為生病而喑啞的嗓音，歪打正着地符合将将醒來的黏稠氣氛。

“唔……”夏小遲有些沒回過神，渙散地四望一圈。

天已經黑了。

大熊在房間另一邊，往餐桌上擺放餐盤，時不時往夏小遲這裏瞥一眼，滿眼滿臉都是天崩地裂的不可置信和痛心疾首。

剛睡醒總是木然的，夏小遲下意識折起手中的毛毯，溫柔的淺咖色，還帶着體溫，很柔軟的手感。

她亂瞟的視線落在向熠靠近她的那只手上。

他擡起來，稍微握了握拳，又放開。

剛才那只手一直是自然垂下的嗎？

夏小遲恍恍惚惚想起來，向熠的手，剛才，似乎，在自然放松狀态下，呈現了一個……很适合放置側臉的弧度？

一些細碎的記憶碎片從眼前閃過，大腦登時疾風驟雨，她突然意識到大熊震撼表情的原因了。

她剛才！居然！把臉！埋在向熠的手上睡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直是晴天霹靂，內裏百爪撓心。

屋裏無聲無色電閃雷鳴，無差別噼裏啪啦狂劈，唯獨沒劈到向熠。

他是唯一一個神色如常的人，給夏小遲發微信，【餓了嗎？】

夏小遲肚子發出的咕嚕聲比她本人要誠實。

醫院是按人數安排的單人餐，向熠說怕過病氣給他們，自己在病床上吃。

夏小遲被迫和大熊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吃飯，毫無遮擋地接受大熊的震撼攻擊。

她剛坐下來的時候，大熊甚至對她豎了一下大拇指。

病房餐本就做得口味清淡，夏小遲被自己的狂放震驚得如同游魂，更是食不知味。

期間護士進來換了一次吊瓶。

護士面帶标準的職業微笑，溫聲細語，目不斜視。

如果不是帶上門的時候見縫插針不動聲色瞄了夏小遲好幾眼，夏小遲還以為她真的見多不怪對名人日常以及八卦毫無興趣。

夏小遲将頭埋得徹底，一溜煙鑽進病房內置的洗手間裏，躲避八卦揣測的目光。

洗手的時候，她看着鏡子霧蒙蒙裏的自己，後知後覺想起來一個問題——

向熠找她，原本是要做什麽來着？

專程邀請她來看劇本聽demo順便請她吃吃喝喝嗎？那當然不會啊。

烘幹雙手，剛将衛生間的門拉開一條縫隙，大熊明顯壓低的聲音順着門縫飄進來，“熠哥，我真的得告訴劉哥了，今天都這樣了，再不說，我怕劉哥以後大刀劈死我。”

尤其是“今天都這樣了”這句，往上強調了好幾個八度。

向熠嗓子發炎，沒聽到他的回應。

夏小遲默默收住了往外的步伐，重新将門關上，等他們聊完。

她背靠在門上，緩緩吐了一口氣，也感到迷惘。

如果對方換成是其他任何一個男性，她都會思考，這個人是不是對她存有好感。

但這個人是向熠。

有當紅女演員在拿到最佳女主角的頒獎典禮上當衆告白，有富家小姐豪擲千金包場只為親眼見偶像一面，當然外面還有成千上萬的忠實粉絲。

如果娛樂圈狗仔足夠敬業靠譜，那麽這些閃耀奪目的美人都沒能成功在向熠身邊停留。

況且，即便向熠不是明星，就憑他的身量氣質，只往那兒一站，自然能招得無數女人前仆後繼奮不顧身。

要說向熠喜歡她？

她的确長相比大多數人好一點，家世比大多數人好一點，學歷和工作比大多數人好一點，但也只好了一點點而已，性格更是溫吞貧乏，在向熠面前還屢次傻乎乎的，單挑哪一點都絕對是不值得拿出來說道炫耀的地步。

向熠怎麽會在覽遍星光之後喜歡上她？她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地方嗎？

所以什麽都不可能。

不能往那種方向想，她怕自己會一頭栽進虛妄的鏡花水月裏溺斃。

*

從洗手間裏出來，房間裏沒有大熊的身影。

忽然之間只剩兩個人的壓迫感襲來，夏小遲硬着頭皮走到向熠床邊，不敢直視他，吞吞吐吐，“對了，大熊在電話裏說你找我……”

捏在手心裏的手機震動兩下。

【上次說的願望，想好了嗎？】

“啊？”夏小遲一愣。

差點都忘記了，在江城生日會的舞臺上，他說讓她另提一個心願。

她當時以為他只是順口一說，又以為他們不會再有見面機會，是真心沒有當真的。

第二條微信進來，像是解釋。

【抱歉，過了這麽久才問。年前工作比較多，一直到今天才有機會休息。】

夏小遲不明白。

她看進向熠的眼睛。

那樣誠摯的神情告訴她，他是認真在等待她的回答，并且打算真心執行。

夏小遲陷入了糾結。

說到心願，如果單純作為粉絲，她當然希望向熠越高産越好，希望他盡可能多的創作出更多更多更多的作品，讓她的眼睛和耳朵都大飽口福。

可是，她現在還算是純粹的粉絲立場嗎？

一連幾次見到如此疲憊的向熠，她只希望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名利皆是身外物，她只是心疼他。

“我還沒有想好，可不可以先存着，以後等我想好了再提嗎？”夏小遲怕向熠以為她在敷衍，趕緊晃了晃手機，開玩笑說：“我有你微信了，你如果食言了，我會在微信上‘追殺’你的。”

向熠笑了，颔首，還是額外發了一條微信作為正式回應：【可以。】

“你要不要……也向我提一個願望？那天是你的生日，不應該由你來滿足我的心願。”夏小遲試着問，同時也感到一絲不自量力的無奈，“只要我能為你做到的，雖然你可能不太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對視，也能察覺到向熠的笑意漸深。

【我有沒有暫存的權利？】

夏小遲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怔，忙點頭，“當然有的。”

敲門聲響了幾聲，大熊從門外進來，提醒說醫院的探病時間到了。

“熠哥，司機在門口等了。”

“啊，我該告辭了。”夏小遲去門邊衣架拿外套和包，邊穿邊對向熠說：“我走啦，你注意休息，對了，傷口一定要記得消毒——”

說着說着猛然收住，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婆婆媽媽。

向熠輕笑了聲，叮囑道：【到家給我發微信。】

夏小遲點頭應下，羽絨服拉鏈拉了幾次都沒對準。

“不急。”向熠發聲寬慰道。

終于穿戴整齊，夏小遲跟着大熊往外走，腳步在門口停下，像是有感知一般轉身，正落入向熠的注視裏。

他依然拿着手機，看向她的目光依舊柔和，卻如有實質。

夏小遲高高揮了揮左手道別，不知道為什麽，右手不自覺攥緊了背包肩帶。

向熠微笑着，也擡手作為回應。

她覺得向熠那時是想說些什麽的。

但他最終什麽都沒說。

*

上了車，夏小遲伸手拉過安全帶。

大熊站在她的副駕窗外，看着她，張了張嘴，又合上，再張了張，再合上，一副“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的惆悵模樣。

夏小遲現在看到大熊就心虛得厲害，勉強支起手晃了晃，故作輕松道：“熊哥，今天謝謝你，拜拜啦。”

大熊繼續欲言又止了很久，轉身回到獨棟裏擡出一個紙箱，從車窗口遞進去，“這是向老師給你的。”

夏小遲懵懵地接過，随手翻了翻最上層的東西。

是向熠自出道以來發行的CD，還有電影的高清碟片，每一張都簽上了名。

居然還有向熠出過的一張純音樂膠片，她跑了好多地方都沒買到，在二手網站上已經快炒到天價。

她更加不好意思看大熊了。

上次順走東西就算了，這次還連吃帶拿上了。

而且還不知道她睡着的時候有沒有在向熠手上流口水……

越想越絕望，夏小遲幾乎是落荒而逃，破罐破摔地升起了車窗。

駕駛座上還是上次那個愛笑的司機大叔，夏小遲照例打開手機地圖，“師傅，麻煩你了，我家地址是——”

話沒說完，司機大叔就接話道：“我記得的，花井路對吧？”

夏小遲意外地“呀”了聲，彎了彎眉，真心誇道：“您記性真好。”

“那是！”司機大叔手上打了圈方向盤，笑得大聲爽朗，“我給向老師當了六年司機，頭一回送小姑娘，能不記憶深刻嘛！”

夏小遲一下就沉默下來。

腿上的箱子沉甸甸的，她的心也沉甸甸的。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鵝毛大雪在夜色中紛紛揚揚地飄蕩，将偶然經過的城市高樓壘砌成了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