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逢何必曾相識(3)

第三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3)

事實證明,夏悠确實是個行事果決、并且執行力極強的女生。

為了能盡快參加輪滑社的集體訓練,她果斷逃掉了星期五的早課。清早出門,輾轉着奔去市中心的大超市,給自己買回了一雙粉嫩嫩的單排輪滑鞋,還順帶着将護膝、護手、頭盔等一系列的輪滑護具也一并集齊了。

從市中心回學校的路上,夏悠難得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尋到了一個靠窗子的單人座位。之前四處奔波的時候,她還沒覺得有多疲憊,可是此刻倚在公交車的藍絨布椅背上,她忽然就像松了弦的吉他,懶懶散散地縮在角落裏,困倦得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車窗外,天色暗啞昏沉,連綿的樓宇飛馳着掠向遠方。

夏悠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發呆,無聊地觀看人行道上實時上演的一幕幕啞劇——三三兩兩的女生笑鬧着結伴而行,年老的婦人慢悠悠地遛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土狗,染了亞麻色頭發的小哥蹲在發廊門外抽煙。

這些尋常而又溫暖的畫面拼湊在一起,勾勒出一座完整的城池,那是僅存于象牙塔外的、她所不熟悉的西安城。

車身颠簸搖晃,夏悠胡亂地東想西想,正有些倦倦欲睡,忽而就看到了昨日遇見的長發少年。隔着寬闊馬路,她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夏悠努力從腦海中搜刮出零零散散的印象,可這些瑣碎片段遠不足以勾勒出少年的音容笑貌。她只依稀記得,這位輪滑大佬不論遠看還是近看,都很像個搞藝術的流氓。

公交靠站剎車,夏悠猛然驚醒,才發覺剛才一切都是在夢中。

她完全不知這車現在開到了哪裏,慌張地四處張望,想尋覓個公交站牌,看看自己有沒有睡過站。可這車廂裏偏偏擠滿了人,她視野之內只能看見前座女人的後腦勺,和旁邊男人的大腿。

就在她茫然無措的時候,售票員操着一口濃重的西安當地口音,從車廂的另外一端大聲喊了過來:“康家灣,康家灣有下的麽?”

還好,還沒有過站。

夏悠這才舒了口氣,随即又懶懶地倚到了窗邊,繼續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一個清朗悅耳的男聲從她頭頂傳來,似乎還伴随着一聲低笑:“我說丫頭,你可真是心寬體胖啊。一個人坐公交也敢打盹,就不怕自己一覺睡到秦嶺去?”

人在閉目養神的時候,聽覺似乎格外敏銳。夏悠覺得這男生的聲音真是好聽,所以一時貪婪,偷偷将其保存在腦海裏,反反複複地描繪了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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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幻想着這樣的場景——某個女生在公交車上迷迷糊糊地打盹,恰巧被外出辦事的男朋友遇到,于是便引發了方才那句并不嚴厲的訓斥。想着想着,她輕輕地笑了。

下一瞬間,那令她沉醉的聲音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夏悠,我在說你呢。”

這出乎意料的一聲輕喚,令夏悠心頭沒來由地一顫。她趕忙睜開眼睛,側過頭去打量起身邊的男生。

少年穿着淺灰色系的高幫帆布鞋,搭配一條嘻哈風格的磨白做舊牛仔褲,褲管上怪異的骷髅圖案恰巧對着夏悠的臉。她将視線繼續上移,便看到一件寬松的黑色連帽衛衣,左胸口的位置醒目地印着龍飛鳳舞的大LOGO,仔細辨認似乎能看出是三個字母——CRC。

再然後,她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臉。

即便是在光線昏暗的車廂裏,夏悠依然能清楚地辨出他眼眸的顏色,不是平凡的褐色,而是優雅的琥珀色。堅毅的眉峰,挺拔的鼻梁,平整而清爽的短發,将少年的臉龐襯得愈發英俊清雅。

這般幹淨的容顏,叫她移不開視線。

他就這麽靜靜地望着她,眸光溫潤平和,令人覺得溫暖一路融進了骨血裏。

有那麽一瞬間,夏悠忍不住心生歡喜。她想,上蒼真的很懂得體恤民情,竟然把如此俊朗的容貌和那樣迷人的聲線一起賦予同一個少年,然後還很大方地擺在公交車裏,供她免費欣賞。

這男生好看是真好看,可他到底是誰啊?夏悠蹙着眉頭琢磨了好半天,末了還是滿面疑惑地問道:“那個,不好意思啊,請問你是……?”

少年揚了揚眉:“怎麽,昨天剛踩了我,今天不僅轉頭不認賬,連人也不認識了?”

夏悠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落拓少年竟是煥然一新的輪滑社老大!

她結結巴巴地嘀咕了一句:“怎、怎麽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老大爽朗一笑,随即與她開起了玩笑,“難不成你們都坐公交,就我是跑着回學校的?”

不知為何,夏悠覺得他的笑容就像是一把無形燃燒的火焰,使得整個車廂忽然就燥熱難耐起來。

她趕忙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尴尬地摸摸額角,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昨天明明還是長頭發的……”

“所以我這就是去東大街剪完頭發才回來啊。”假如說,老大是個沉悶的男生,又或者夏悠是個令他完全不感興趣的女生,那麽,便不會有這後來的半句,“只是改個發型就認不出來了,丫頭,你這臉盲症還真不是一般的嚴重。”

臉盲症?夏悠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想多問幾句,又怕被他取笑,索性默默記在心裏,打算下午回到宿舍上網查個明白。

她沉默了片刻,好奇地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我名字?”

他笑說:“陸辰說有個叫夏悠的小姑娘,準備加入我輪滑社。”

夏悠聞言并不詫異,只是心頭幽幽地飄過一句感慨——輪滑社什麽時候成他的了?自大狂,一點都不知謙恭。

“公平起見,也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這樣說着,夏悠仰起頭,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少年的眉眼,哪怕自己羞得臉頰通紅,也不肯移開視線。她滿心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仿佛突然之間,胸腔裏就毫無來由地溢滿了好奇與雀躍,它們樂此不疲地互相推搡,沸騰不息。

老大垂着眼簾瞟了一眼夏悠懷裏的大紙盒,不答反問:“問這個有什麽用?你連輪滑鞋都買了,以後也只能跟他們一樣管我叫‘老大’了。”

夏悠歪着腦袋想了想,又追問道:“那如果我只輪滑,但不入社呢?”

他愣了片刻,而後低聲笑道:“不是我說你啊,夏小悠,你還真會想辦法套話。”

被“夏小悠”這個新鮮稱呼搞得頭腦一熱,她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袖口,撒嬌似的搖了搖:“告訴我吧,好不好?”

像夏悠這樣古靈精怪又會撒嬌的女孩子,總歸是讨男生喜歡的。所以,即便是威嚴滿滿的輪滑社老大,也沒能狠下心腸對她說出半句拒絕的話語。

他俯身靠近她,語聲輕柔:“那你記好,我叫許佳年,解釋起來大概就是‘許你佳年’的意思。”

*=*=*=*=*=*=*

某種奇怪心理作祟,夏悠厚着臉皮逃掉了本該支付的報名費和社團管理費,據說兩項巨額費用加起來總共……十五元。

下午三點鐘剛過,陸辰就打電話過來,約她五點半一起去吃晚餐,然後直接帶她去南操場參加今晚的訓練。

挂掉電話,夏悠立刻将新買來的護具全部拆封,笨手笨腳地将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而後,她對着鏡子打量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鏡子裏的女生看起來很有喜感,活像一只戴着頭盔的大螃蟹。

她想了想,覺得這幅形象還是太引人注目了,而好的八卦選手,應該隐藏于平凡人群中。于是,她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統統摘掉,一股腦地塞進一個塑料袋裏,準備晚上帶着它們去輪滑場地,以備不時之需。

傍晚時分,陸辰拎着一雙輪滑鞋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遠遠地就看到夏悠左手提着一只超大號的塑料袋,右手摟着一雙淺粉色的輪滑鞋,笨笨磕磕地朝他走來。

陸辰走上前去迎她,順勢接過她手裏的輪滑鞋,不解地問了一句:“怎麽帶了這麽多東西?”

夏悠轉頭看看他的側臉,嚅嚅地解釋:“唔,就是護手啊頭盔啊什麽的。”

陸辰點點頭:“初學是應該帶着護具,安全一些。”

兩人一邊閑聊着,一邊往校園中央的綜合樓走去,陸辰說,已經提前在綜合樓的美食坊訂了位置。

晚餐不過是很簡單的肉夾馍和擀面皮,夏悠還是吃得喜滋滋的。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除了最愛的甜食,第二鐘情的就是陝西當地的各色小吃。

匆匆解決掉盤子裏最後一根擀面皮,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擡頭望向陸辰,眉眼嬌笑着問他:“學長,雖然我不打算加入社團,但我真心想拜你為師,努力把輪滑練好!你能收下我嗎?”

陸辰沒想到夏悠會突然提起拜師的事,遲疑了片刻,避重就輕地問她:“昨天不是還說要正式報名入社,怎麽突然又改主意了?”

“這還不是顯而易見嘛,財政緊張,逃管理費呗!”夏悠撒謊完全不用眨眼睛。

陸辰當然不會被這憋足的理由騙過去,但他覺得也沒必要深究,于是搖頭笑笑,只說:“算了,随便你吧。不過拜我為師是有條件的,我覺得,你還是先考慮考慮再決定。”

夏悠一聽有戲,根本就不問是什麽條件,立刻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只要師父開口,什麽條件我都OK!”

“真的?”隔着餐桌,陸辰凝望着夏悠那雙晶亮的眸子,到了嘴邊的那句“每周不低于三次訓練”,忽然就被另外一個聲音篡改,“那你跟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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