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見猶憐

第22章 我見猶憐

周五晚, 一向能吃能睡的許思祈,竟難得有些失眠了。

她想翻身,但又怕吵到上鋪睡眠淺的師雪菁, 索性瞪着兩個大眼睛發呆。

媽呀, 明天見了孫老師怎麽辦可好。

那天她拍完自己後, 所有人都沒有發言。直到第二天清早,燈火闌珊發了個表情。

[微笑]。

就是那種大概中老年人都覺得是在表達友善,但落在年輕人眼裏,俨然成了嘲諷或無語的意思。

許思祈默默祈願。

孫老師大人有大量,根本不會計較她這種幼稚的把戲。

-

周六清晨, 烏泱泱的雲層布滿天空。

雨水滴答,砸在地面上, 濺起不小的水花。

許思祈被凍到, 在長袖襯衫外加了件厚外套,袖口稍長地裹住手,她撐着傘,往校門口走。

7:30集合, 還來不及吃早飯。她只好在寝室樓下的自動販賣櫃裏買了個面包,塞進書包, 等着空閑時吃。

錄慕課的學生,加上她,一共有六個人。

程嶼年早早地在校門口等候,7:25聚齊了人,大家分成3+4, 分開打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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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祈與其中一男一女, 還有程師兄坐一車。他們坐後面,程師兄坐副駕。

像是一種常見的初次相處模式, 後排三人開始不算自然地聊天。

那一男一女彼此很熟,他們稱,自己都是人文學院的,還是孫老師班上的學生。

那幫他錄課是應有之義,許思祈心想。

輪到她,許思祈輕聲道:“我叫許思祈,外院的,這學期剛好選修了孫老師的課。”

話一落,兩人相視一看,表情有種想一吐而快又怕太直接的忍耐,像在憋着笑。

許思祈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怕別人忍着辛苦,索性主動自嘲,聲音壓得很低:“對...就是那個讓孫老師叫‘老大好’并請安的倒黴蛋。”

說完這句話,也沒顧上前面坐着誰,他們直接笑出聲來。

“...哈哈哈!”那位女生笑得捶腿,“你真的,太逗了!太牛了!”

“我們當時還在想,誰這麽秀,敢這麽操作。”那男生也是個坦誠的主兒,“我們還把聊天記錄截圖,發到班群裏,把大家都快笑死。”

許思祈皮笑肉不笑,表情介于一種“我有點兒想死”和“I'm fine”的複雜。

“結果,更好笑的是...”那女生笑得都沒把剩下的話說完,斷了下,才勉強接上,“我們以為大家都裝死,當做無事發生,結果,你還拍了拍自己!”

“孫老師還發了個死亡微笑!”

“哈哈哈!”兩人笑得前仰後合,一點兒收斂的意思都沒有。

許思祈賠着笑,腦袋偏向窗外,指甲在衣袖裏偷偷掐了掐手心的軟肉。

許思祈,把陌生人都逗得這麽開心,真牛逼哦。

但某一刻,她似乎察覺到某種注視,回過頭。

在後視鏡裏,她對上了程嶼年的視線,淡淡的,眼瞳墨黑而沉靜,眼皮很薄。

雖然是瞬間而過,但許思祈居然讀懂了他的目光。

些許無奈,又像忍不住般失笑。

和她“做好事”、視死如歸炒魚骨時,一模一樣的欲言又止。

許思祈臉一下子又開始升溫,燒着她已經為數不多的羞恥心。

她甚至自暴自棄地在想。

是不是以後出醜多了,她就跟脫敏般,不在乎了。

·

到了名山公館,似乎剛好撞上上班早高峰,穿西裝打領帶的精英們腳步匆匆,紛紛提着包趕着上班。

這個地方屬于宴城的腹地,換一種更時髦的說法,也就是城市的CBD。

高聳入雲的建築連綿,或是集中的辦公樓,或樓下是商圈,樓上是各個公司。

不過E座并不好找。

他們幾個撐着傘,書包被雨飄濕,小腿肚也貼着泥點,眼睛來回尋着“E”的标識。

許思祈方向感極差,陪他們看地圖導航,差點兒沒把自己看暈,索性換了個更直接的方式。

程嶼年望着眼前順延而上的直梯,微一思索,還沒出聲,就見許思祈朝一旁走去。

她站在遮陽傘下穿着白金制服的工作人員旁,笑問道:“請問一下,E座怎麽走呢?”

那工作人員先是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從她簡單的低馬尾,到普普通通的外衣,最後是一雙鞋尖被雨打濕的休閑鞋。

雖然長相姣好,但打扮一般,帶着很明顯的學生氣。

他語氣也稱不上煩躁,但絕不算耐心,往直梯随意指了指,“上二樓。”

許思祈點頭,但覺得不夠明确,繼續問,露出兩個酒窩:“上了二樓,然後往哪邊走呢?”

工作人員煩悶地粗哼一口氣,單字回道:“右——”

上了二樓往右,還是太籠統了。許思祈輕抿嘴,雖然覺得對面人已經不太想搭理她,但又怕大家繞路後趕不上。

正向出聲再次進一步确認時,身後傳來了低語。

“思祈,”程嶼年叫她,“走了。”

許思祈明明沒與誰有肌膚接觸,卻覺得空氣震顫,把她電了一通,耳朵酥酥麻麻的。

她模糊地應了聲:“哦。”

看着前方高挺的背影,許思祈垂下眼簾,絲毫不介意将方向交給他。

他剛剛好像叫她,思祈。

-

跟在程嶼年身後,大家很快地找到E座入口。

四周的金紋瓷磚明亮地仿佛在發光,角落的龜背竹盆栽沉穩伫立,好聞的木檀香撲面而來。

延至電梯門口的深色地毯幹淨又軟綿,讓人不忍心将自己濕漉漉的鞋放上去踩踏。

或許是等電梯的人都垂頭看着手機,整個屋子安靜的落針可聞,大家都沒出聲。

有人偷偷打量着,又不想顯得自己局促,索性也掏出手機,緩解尴尬。

自古道,先敬羅衫後敬人。

制造一個很好的環境,仿佛身處于此的人也就變得高貴起來了。任何一種別樣的目光、突兀的聲音,都是一種窘迫而不合群的表現。

不說話、不張望,最自然。

大家不約而同地遵守着,呼吸都放的輕盈。

但程嶼年卻突然回身,朝他們道,“等會兒錄制,分兩個板塊,選課訪談和第一章導讀,大家先确認下拍攝順序。”

前面幾個等電梯的人從屏幕上收眼,看向他們。

打量的目光就如之前站崗的工作人員一樣,也許沒有惡意,但卻結結實實地讓人覺得在被标簽劃分,身份、職業、閱歷......

許思祈笑:“那我們怎麽分呢?大家自己選,還是扔骰子?”

其中一個女生回道:“選課原因要脫稿?導讀內容太長了,應該會有提示詞。”

“等會兒可以先排練下嗎?”男生問程嶼年。

就這樣,大家一句一句地接話,讨論。

聊到“鏡頭恐懼症”,有人說要是自己忍不住笑場,不斷NG,請千萬別客氣地擰他的大腿。

還有人說自己錄制前,一定要在大腦裏過一遍,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

到了22樓,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大家魚貫而出,青澀的眉目間皆是笑意與輕松,有的還在讨論着錄完課去哪玩。

盡管是一層樓,也被分成了好幾個公司,大家看着群裏的房間號,一間一間地尋着。

許思祈進門第一眼,就看見了一片綠幕,在四角鎂光燈投射下亮的刺眼,不同機位的大塊頭攝影機還在對着綠幕調适高度。

再往裏走,是個類似訪談節目的布置。

一個圓桌,三四把椅子,後面是一排書架。

孫老師已經提前到了,穿的一身正裝,頭發也像刻意撥弄過,盡管顏色花白,卻有種莊重的文氣。

“來了,”孫老師聽見聲響,招手,“大家路上辛苦了。”

幾個學生立馬接道:“不辛苦不辛苦!”

編導是位女老師,她走過來,面容親切,笑道:“就是這幾位同學了吧。”

她讓大家不用緊張,先整理下服裝,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地話他們這邊更衣室裏也有備用的。

話畢,看向兩位素面朝天的女生,猶豫了下:“我們這有化妝間,你們看看要不要化點妝?上鏡會好看一些。”

“當然,不化也可以。”

剛跟許思祈一車的女生點頭道:“可以的。”

許思祈慢了片刻,也笑道:“那麻煩了。”

許思祈不會化妝,倒也不是不想,主要是手殘。化妝這麽精巧的事情對她來說,難度有點兒大。

她曾也用眉筆給自己搗鼓了兩下,結果直接把自己化成了現代女張飛。

幸好化妝間裏也有化妝師,一個小姐姐染着粉紅頭發,妝容較濃但不會讓人覺得誇張。

她端詳了下兩個人,“給你們畫個淡妝?”

“好。”

許思祈在一旁等候,看着化妝師擡起那女生的臉,觀察了下。

外面接連冒出一些聲音,朗讀和交談的痕跡很重,似乎他們已經開始排練。

化妝師很迅速地給女生化了個淡妝,她整個人在色彩加持下,顯得眉清目秀,唇色紅潤,讓人眼前一亮。

許思祈由衷贊道:“你好好看啊。”

那女生先是一愣,随即略羞澀地笑了下,出聲道:“沒有沒有。”

輪到許思祈。

化妝師小姐姐剛用海綿球打好粉底,擡手想碰她的臉,許思祈往後縮了下,忙道:“等、等下。”

小姐姐以為她有急事,松手,“怎麽了?”

“姐姐,不好意思啊。”許思祈道歉,“但是...能不能手不碰到我的臉,直接化?”

其實自己倒無所謂,但不想整個過程動不動電她。

雖然這要求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有些人很在乎自己皮膚的自然狀态,不塗粉底,也不化妝,連自己的手都盡量不碰,倒也可以理解。

化妝師擡手,給許思祈開始上妝。

這女孩第一眼看上去很甜,還以為是因為她愛笑,眼睛很亮,有兩個漂亮的酒窩。

但細細觀察下,只覺得她皮膚白皙滑膩,五官勻稱和諧,睫毛纖濃又卷翹。

不塗粉底幾乎沒什麽影響。

她用極細極輕的手法給許思祈上了層妝,不到十分鐘,她出聲:“好了。”

許思祈睜眼。

她看向化妝鏡,第一感覺是,好像有點變化,但說不清。

不過還是蠻開心的,朝化妝師道謝。

旁邊女生看着許思祈,眼睛微瞪,脫口而出:“你好漂亮!”

許思祈莞爾,女孩子好像就是這樣,贊美都會禮尚往來。她樂道:“你也漂亮,化妝師小姐姐也漂亮,我們都漂亮,哈哈哈。”

“不是。”女生想進一步說清楚,自己不是商業互吹,是真覺得她很漂亮。

不是逢人都能用的可愛,是漂亮。

不過許思祈已經打開了化妝間的門,往外走,怕大家等候久了一般。

卻剛好聽見編導拿起場記板,跟攝影師對焦,喊了聲:“第一場第一鏡第一條,開始!”

女編導“咔”的一聲打板,迅速退出了鏡頭。

幾個學生像插入芯片的機器,迅速“活”了過來,開始與老師對視,彼此交談。

雖然表情略微不自然,有着較強的表演痕跡,但勝在沒有一絲卡頓。

程嶼年站在場地外,表情平淡,手裏拎着孫老師的西裝外套。

他注視着鏡頭裏的一舉一動,當聽到身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時,他微微側目。

視線從許思祈臉上掃過。

許思祈伸出手,輕揮,抿唇,無聲地跟程嶼年打招呼。

只一瞬間便收回,眼睛看向鏡頭下正發生的一切。

但總覺得斜上方落下了很強的注視感,她又偏過頭,擡眼,剛好和程嶼年的目光錯開。

許思祈以前看到一種說法。

對自己外貌不算特別自信的人,一旦特意打扮後,有時明明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卻更害怕別人的注視,寧願別人沒發現自己的刻意。

她對自己的外貌沒什麽實感,只覺得自己不醜,當然也不是大美女,所以完全沒有自信自卑一說。

但程嶼年的目光,讓她難得有點兒動搖。

不會......

化了妝的自己看起來很奇怪吧?就像小孩兒偷抹大人化妝品般的滑稽?

許思祈擰眉。

突然好想仔細地照一下鏡子。

-

錄完了選課訪談,下面就是第一章導論,輪到許思祈他們幾個。

因為要說的內容太多,所以編導在三腳架上立了個黑色的提詞器。

許思祈和大家分好各自要說的部分。

她剛走入鏡頭範圍,就被攝影師叫了聲,“那個女生,對,你的外套有點兒厚,拍出來可能跟大家不是很協調。”

果然,周圍人都穿的比較“春秋”,孫老師也褪去黑色西裝,只着一件淡藍色襯衫。

許思祈“哦”了聲,退出場地。怕所有人都等自己,所以隐去那種在人注視下的別扭感,手指搭到外套的羊角紐扣上。

但程嶼年卻出聲道:“那邊有更衣室。”

話畢,像是怕她找不到,還主動前行給她帶路,深色休閑褲裹着修長的雙腿。

許思祈連忙跟上,合上門的那刻,她擡眼,輕聲道:“謝謝...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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