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重蹈覆轍

第56章 重蹈覆轍

許思祈接過程嶼年的水, 潤了潤喉。

“太晚了,”譚雪意看了眼時間,“思祈要不要今晚在我們這兒歇息?”

“不不不用了奶奶!”許思祈吓了一跳, 忙擺手拒道。

“那嶼年你送下她, 把思祈安全送到家。”

程嶼年低沉地應了聲。

許思祈站在綠化帶旁, 看見那輛車牌號為宴A開頭的車,略微震驚:“師兄,你是開車回浔南的嗎?”

鼻腔裏漫出單音節的“嗯”,程嶼年再無過多解釋。

“.....”

不知道為什麽,許思祈總覺得程嶼年的情緒不太對。雖然一貫話也較少, 但現在卻有種沉浸在私人世界中,與外界抽離的狀态。

似乎從看見他父母出現在熒屏中開始?

許思祈舔了舔唇, 想張口, 卻又忍住。索性安靜聽着車載空調發出的沙沙聲。

車輛被吞沒在夜色裏,程嶼年側臉被沿路的橘燈打上斑駁的光影,面容晦暗難辨。

兩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輪胎與地面摩擦出聲響,汽車穩穩停在了許思祈報的地點。

她的身體被慣性推得輕微向前, 又被安全帶牢牢拉回。伸手解開插扣的瞬間,許思祈突然啓唇。

她右手指着不遠處, 眼眸明亮,唇角輕漾,“欸,師兄,你看——”

程嶼年順着她的手往遠處望, 視野盡頭, 是一家燈火通明的便利店。

“我想起來個問題。”她彎唇。

“就是有一天呢,小牛、小豬、小狗、小羊它們一起去便利店, 牛豬狗都挨揍了,小羊卻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許思祈偏頭望他。

程嶼年看着她被暖氣吹過後緋色的臉,眼尾隐壓笑意,他蜷了蜷指,“為什麽?”

“因為啊…”許思祈壓低聲音,有點兒故作神秘的意思,“因為二十四小時不打羊啊!”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許思祈笑得肩膀顫抖,“我第一次聽的時候都快笑死了,這些諧音梗都誰想的啊,太逗了!”

旺旺仙貝。

二十四小時不打烊。

許思祈自顧自地在樂,樂完後卻發現想逗的人根本沒笑,只是安靜地注視她。

...唇角凝固。

氣氛變得尴尬的前一秒。

程嶼年耷着眼皮,低聲,“看來我也不是聰明的人。”

許思祈:“!!!”

許思祈:“不不不——”

她忙側頭,身體不自覺地靠近了他,“我那是跟小朋友開玩笑的!而且要是師兄你不聰明的話,那我們這些普通人怎麽活啊,每天都被自己蠢死嗎?”

“我确實不聰明。”程嶼年搖頭,淡聲重複。

“”許思祈睜大眼,搜腸刮肚,一籃筐要說的話就在舌尖打轉。

程嶼年卻垂睫道:“其實,我看見了。”

“...啊?”許思祈疑惑。

“栀子花。”程嶼年聲線低沉,“醫院裏,頂樓陽臺上的栀子花,我看見了。”

“……”許思祈手指半僵。

要不是被刻意提起,那麽遙遠的事,她都快忘記了。

栀子花不只是栀子花吧…

當初寫紙條時小許思祈有多盛氣淩人,現在的她就有多無地自容。

她寫了什麽

明明自己犯公主病,卻讓別人給她道歉,然後幫她寫作業,買吃的,才“勉為其難”地原諒他

時間原來并沒有消融記憶,反而帶着幾何倍數增長的力量,讓許思祈的耳朵迅速爬上一層羞恥的紅熱。

她輕咳一記,不自在地偏了臉。

程嶼年黑沉的瞳孔裏倒映着女孩生硬的表情,他緩聲:“我後來去找過你。”

許思遽地擡頭。

程嶼年又挪過視線,望着漫漫冬夜,“但是護士說你媽媽轉院了。”

“哦,是…”許思祈低眉應道,下巴抵住圍巾。

“對不起。”

三個字落入耳蝸,許思祈反應了好幾秒,才确認程嶼年在向她道歉。

許思祈吸了吸鼻子,仰頭,粲然一笑:“師兄你在說什麽啊明明是我那時候不講道理在先,而且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幹嘛跟我道歉”

“對不起。”程嶼年看着許思祈,語氣認真地又重複一遍。

“……”

許思祈眼尾浮上淡紅,鼻音很重,聲音卻輕,她搖頭:“沒關系。真的,沒關系的。”

“那個時候,奶奶跟我說了一句話。”程嶼年遠望着便利店的紅藍門牌,嗓音滞了半晌,“她說我會後悔。”

“當時我不太理解什麽是後悔。包括現在,我也并沒有你說的聰明、厲害。我很笨——這不是自謙。”

許思祈動了動唇,沒說一字。

“我從小就不太知曉常人的感情,愛恨情仇、喜怒哀樂...一方面是覺得無聊,更多的是費解。”

“我只喜歡自己待着。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那些清楚的、可以按照邏輯推演的、有唯一結果性的東西上。”

“那很好啊。”許思祈寬慰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常人一樣愛來恨去地糾纏,那多累啊。”

程嶼年輕搖頭,“但是我後悔了。”

許思祈閉上了嘴。

“聽見護士說你離開了,我後悔了。”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程嶼年輕蹙眉,“但那時候我特別、特別不舒服。”

“很多人誇過我聰明,我自己也這麽認為。但奶奶說得很對,我非常傲慢,又蠢。”

“......”許思祈抿唇。

“但直到現在,”程嶼年澀然勾唇,“我也沒有變聰明。”

許思祈嘴唇輕張,正想說話,擱在腿上的手機卻發出“叮”的輕響。

是姨媽在微信上問她在哪,怎麽還沒回來。

程嶼年掃過一眼,沉默片刻,他淡聲道:“...下車吧。”

他率先下去,許思祈慢了半拍,裹着衣袖去擰把手。

冬夜的冷風像刀般割着臉。

許思祈看着五米外高大沉默的身影,她走過去,攏了攏被吹亂的頭發,伸手挂在耳後。

站定在程嶼年前面,許思祈收起了平時的嬉笑,神情鄭重地擡頭:“可就是這樣的啊...”

“人都是這樣的啊。誰能保證一輩子都不後悔呢?神仙也做不到吧。”

“而且什麽是聰明呢?”她問,“聰明難道就是永遠都做不讓自己後悔的事?那不是聰明,覺得自己永遠不後悔——這才是真正的傲慢吧。”

女生聲音清柔和緩,紅潤唇瓣一張一合,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有重量般,密實地往他心髒裏鑿去。

“我們都是會犯錯的人。如果後悔了,不能挽回的,再回顧除了讓自己痛苦沒有任何意義;可以挽回的,記住經驗教訓,下次不讓自己重蹈覆轍,就好了。”

程嶼年的喉結輕滑,“不要重蹈覆轍?”

“嗯。”許思祈堅定地點頭。手機震響,姨媽給她打來電話。

她接起,“喂,姨媽?我已經到小區門口,對,馬上回來。”

挂掉電話的同時,許思祈擡頭,彎唇一笑:“師兄你已經很聰明了,真的,不要再聰明了,給我們這些普通人一條活路吧。”

程嶼年垂眼淡哂。

許思祈見他笑了也放下心來。她拉了拉自己的格子圍巾,指着小區的大門,“那師兄...我回去了?”

程嶼年颔首。

只是許思祈剛轉過身的瞬間,右手就被人從後重重扯過——

樹葉在簌簌地響。

她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後腰被人箍過,鼻尖順勢磕上了寬厚的胸膛,許思祈瞳孔放大,全身僵硬地一動不動。

寒風嗚咽。

沉悶的聲音順着從上方落下:“是你說的,如果後悔,就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上次在機場看你走的時候,我後悔了。”

他說着今天第三次的“對不起”。

許思祈剛才問他,那什麽是聰明呢?

程嶼年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聰明,就應該水到渠成地讓她習慣自己,而後慢慢上瘾,一步步走過來,直到完全離不開他。

但理論亂學一通,沖動散漫地撥撥手指,就輕而易舉地打破他長久煎熬下來的克制。

程嶼年嘆氣,更用力地抱她,聲音低啞。

“思祈,其實...我也沒那麽好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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