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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綠腰把水從井裏打上來, 倒進盆中,洗三遍手,又熏上香。
這香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從深山裏面采的野花、松針、柏葉,加上廟裏面的那種檀香,混雜而成,顯得既沒有那麽肅穆,又更清淡,能被大多數人所接受。
這道準備工序,是她的貨品出類拔萃的秘寶, 別人傳言她手底的圖案, 引蝶撲香, 自帶生機, 實則是她不厭其煩,為針線日複一日地熏香所致。
準備就緒, 這才從箱子裏面取出前天摹好的壁畫, 放在桌子上面,又翻出已經縫制熨平的底布。
和平日的繡品不同, 昭覺寺的師傅, 這次交給她的活計是繡唐卡。
唐卡不光是裝飾之物, 更是修行法寶,它傳遞的是教義,相比一般的畫作, 色彩更鮮豔, 細節更繁瑣, 對運色和刺繡能力要求都更高,如果出現筆法的錯誤, 很可能影響到整幅畫的意義,進而冒犯到廣大信衆的感情,綠腰自覺十分珍重。
除了對這種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基本的敬畏心之外,昭覺寺給的豐厚報酬和來之不易的鍛煉機會,也是她所不舍的,因此每一步工序,都幾乎做到了極致,光是那底布,她就不知挑挑揀揀多少尺,又用裝着開水的碗底,熨了多少遍。
今日陽光正好。
綠腰坐在窗前,把曬好的棉綢和亞麻布層,從晾衣繩上取下,然後用針線把布縫在砺得十分光滑的木板上,将布面抹得平平整整,用炭筆在布上描繪出大致的輪廓和構圖。
不過她很快發現,布與紙不同,相比起來,極難着色,可能是怕浪費原料,心理上首先畏難,也可能是炭筆本身過粗,塗抹的線條并不流暢,時間過了很久,她連草圖還未完成,反而布上出現幾處污漬,幾乎毀壞了她辛苦縫制的布料。
放下炭筆,揉了揉眼睛,忽然聽見外面叫賣,一看牆上記着的日子,原來是貨郎進村了。
家裏最近正好都缺了幾樣東西,怕那貨郎走遠,她趕緊放下筆,跑出去。
遠遠地就見那挑着扁擔的貨郎旁邊,圍着一群大人小孩。
“我要買瓊鍋糖。”
這是從關中那面流傳過來的糖,用小米、大麥芽還有炒熟的芝麻做的,聽說酥脆香甜,小孩子們都饞得不得了,綠腰見很多小孩搶着要,也跟風買了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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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斤醋,用你那個鬼臉青的陶缸子裝了,錢一起付。”她說。
雜貨郎把東西遞來,綠腰出了錢,剛要走,就聽見旁邊人大嗓門喊:
“二兩桂花香油!”
這是村裏的小媳婦巧玲,頭發是自然卷,又因為厚,總是東一撮,西一卷,她人長得豐腴,配上這麽一頭頭發,其實挺有風情的,但是她自己不甚滿意,一直覺得那像個鳥窠,所以總在她那三千青絲上面下工夫,別人一兩的頭油用一年,她用不到一個月就見底。
她見綠腰,先拿胳膊肘拐上去打個招呼,“嚴大媳婦,你也來買東西了,好長時間沒見你了。”
綠腰笑了笑,“你又來打頭油啊?”
女人揉一把亂糟糟的頭頂,無奈嘆氣,“你看我這頭發,一點不讓人省心。”
兩人買完東西,女人邀綠腰到他們家去,說是最近給家裏小女子做衣服,如意扣不會打,知道綠腰手藝好,想叫綠腰給她幫一下忙。
綠腰想起自己手上那一攤子未完成的事,本來是想拒絕的,又聽見說是給她家小女做衣裳,終究是心軟了。
過去她娘和她并不親近,因此現在見了別人如何疼愛兒女的,總要忍不住心有戚戚,聽了這話,不能不有所動容,于是便應下來,跟上小媳婦巧玲,一路去了她家。
坡上的小院裏,日光充沛,嚴霁樓坐在窗邊,提筆勾描丹青。
剛才見寡嫂走了,知道她一早上坐困愁城,對那堆唐卡束手無策,這會兒趁她不在,便過去扶危濟困。
他見那畫,先蹙眉,倒不是因為難,而是勾起了不愉快的記憶。
不過随着提筆,蕪雜的思緒很快就壓下。
一直到綠腰回來,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桌前,見了布面上的圖案,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是一副藥師佛的傳統藍身慈悲姿态禪坐像,已經大功告成,藥師琉璃光王如來左手執持藥器,尊右手結三界印,尊身着寶佛衣,結跏趺坐于蓮花寶臺,神情平靜安詳,正統的藏密風格,天人合一的畫工,神秘、美麗而典雅。
用筆極為流利,近乎白描的線條,卻勾勒出精準到極致的布局,她幾乎覺得,中間那空白不必再用絲繡填充,目前的畫面就是剛好,好到再多一筆就是累贅。
這畫是誰畫的?
家裏除了她還能有誰?
有個神話故事,說是農夫下地幹活,夜裏回來總是家務全清,飯菜熱好,後來發現是家裏有個田螺姑娘,很久之前欠他一命,特來報恩。她呢,從前又沒救過什麽田螺,就算遇到,也喂進了肚子,此刻又哪裏來的田螺先生呢?
思索片刻。
“小叔叔,”她走過去,站在門口,天光湧入房中,照亮他的半邊肩膀,他正在寫字。
“是你嗎?”她把手裏的布揚起來。
看他沒有否認,“你畫得真好。”她說,“那個蓮花缽的藥器你怎麽畫出來的?”她臨摹的圖上并沒有這個。
嚴霁樓講:“我在書上見過這些。”
綠腰好奇,難道公婆信這個嗎?她從前倒是從沒聽嚴青提起過。
大約是看出她的疑慮,嚴霁樓說:“很小的時候了,在家裏偶然翻到這麽一本書,上面有很多這種圖案。”
那倒不奇怪,當地很多藏人收藏這些東西,當作重禮相送親朋知己,也是常有的事。
“那書還在嗎?”綠腰兩眼放光,時間緊,她本來就沒有錄下多少底稿,要是有現成的圖案,就能省下不少工夫,還能用來私下臨摹練習。
嚴霁樓搖頭,“不在了。”當時他在炕底下無意中發現這東西,覺得上面的圖案都很新奇,常常翻出來偷看,結果有一次叫他爹知道了,把他吊起來打一頓,書也給撕了。
綠腰覺得很遺憾,露出惋惜的神色。
嚴霁樓眼神深了深,“不過,我都記下來了。”
“那你幫我畫。”她急忙說。
說完大約也覺得自己有點心急,也很無禮,遂暗中打量小叔子的神色,小聲問:“行嗎?”
“只是,我那邊光線似乎不太好。”嚴霁樓垂着眼睛,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懶倦,仿佛是練字太多有些疲乏。
“那沒事,你就到我那邊畫。”
嚴霁樓帶上裝有文房四寶的書箧,兩人一齊過去,嚴霁樓見寡嫂把桌上的東西都收走,“這兒比外間采光好,麻煩叔叔呆在此處受一受累吧。”
嚴霁樓嘴角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坐下,順手自書箧裏取出一件襻帶,挽起袖子,“勞煩嫂嫂給我縛上。”
她看向他身上的圓領袍,本來就是寬袍大袖,想來是怕沾了墨,或者無意間挂倒東西,這要求合乎情理,沒有再想,便站起來,繞到椅背後面,“行,只是我沒用過,你要教給我。”
“好。”
他自己把襻帶一端系好,遞給她,“挂在肩上,繞一圈就行了。”
“這樣嗎?”
“是。”
聽他忽然呼吸加重,她抱歉道:“綁得太靠上,卡到一點碎頭發。”
她将系帶解開,重新去绾,于是嚴霁樓感到一雙手在自己頸間游走,指尖清涼,帶來難以言說的酥麻,他忽然仰頭看她,“好了。”那眼神中透出複雜的意味,包含警告。
不明白他為何陰晴不定,綠腰急忙收了手,以為自己動作有誤,弄疼了他,有些緊張地說:“有點緊了,小叔叔自己調整下吧。”
“剛剛好。”他轉身冷淡地看着她。
“那就好。”
目光相碰的一瞬間,她很快低下頭。
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今天他的眼神中除了往常的那種孤傲,還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熱切,就像眼睛背後,還藏着一雙眼睛,他似乎在觀察她。
她看向窗前坐着的少年,那背影挺拔如春松,夏日陽光灼灼,驅散了他身上的那種冷意,她想:大約是自己多慮。
他提起筆,因為袖子被襻帶提至小臂,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紅繩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使綠腰很快就想起早上道士給自己的那個,她怕這東西戴在手腕上,被別人看見說閑話,畢竟她現在還在為丈夫守孀期間,于是只好纏在腳踝上,交給寬大的裙擺遮一遮。
此刻見小叔手腕上也戴着此物,不由得驚奇地咦了一聲,“你也戴這個嗎?”
他笑一笑,把紅繩遞給她看,很乖巧的樣子,“避邪。”
她沒有多想,看外面天色不早了,便說:“小叔叔先畫吧,我去做飯。”
她出門的時候,他眯起眼睛,目光下意識跟随,她那寬大的僧衣一樣的布裙子下,一只腳正翹着跨過門檻,踝骨處露出一絲紅痕,若有似無地纏繞,無端讓他覺得很緊。
他低下頭,嘴角朝自己腕間輕輕一碰,銀鈴輕輕響起,其中似乎有無限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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